漫谈“君子比德于玉”

（来源：团结报）

转自：团结报

　　□ 贾国哲

　　自新石器时代良渚先民将玉石雕琢成礼天法地的神器，这种温润莹洁的美丽石头便悄然叩开华夏文明的道德之门。

　　玉文化经历了神玉、礼玉、德玉三个阶段的演进，通过不断的自我阐释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将原始信仰、伦理规范、审美趣味熔铸为中华民族的精神基因，使“君子比德于玉”成为超越历史的永恒命题，奠定了玉文化在中华文明中的重要地位，创造出独特的“玉器文明”。

　　“君子”之义

　　儒家关于君子之道，其肇始之源在《诗经》，立论之基在《论语》，二者共同奠定了儒家君子观的核心要义。

　　《诗经》中对君子的描写丰富而多维，既有对品德、风度的赞美，也有对威仪、责任的强调。这些描写分散于《风》《雅》《颂》各篇中，反映了周代社会对理想人格的期待。如：“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宽兮绰兮，猗重较兮。”用玉器的雕琢比喻君子修养的精进，强调其学问、谦和与威严并重的品格。“威仪棣棣，不可选也”强调君子即使在困境中仍保持不可侵犯的尊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以玉的温润比喻君子性格的柔和坚定。

　　《论语》中关于君子的论述极为丰富，君子是孔子思想中的理想人格典范，兼具道德修养与社会责任。如：“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心系道德，小人惦记利益。“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心胸宽广，小人常忧惧不安。“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若抛弃仁德，何以称其为君子？“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君子言语谨慎，行动敏捷。“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君子和谐但不盲从，小人附和却无原则。“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君子反省自身，小人苛责他人。“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君子通晓大义，小人只知私利。“君子义以为上”，君子以义为最高准则。“修己以安百姓”，君子修养自身以安定天下……简言之，孔子笔下的君子是道德完备、内外兼修的人格标杆。对内以仁为本，自省自律；对外践行义礼，影响社会；终极目标达到“内圣外王”的境界。《论语》通过对比“君子”与“小人”，凸显了君子作为儒家理想人格的崇高性与实践性。

　　通过《诗经》《论语》对“君子”的论述可以看出，君子是品德高尚、行为端正谦和以及对社会有责任担当的人格典范。这一概念对后世中华文化影响深远，成为士人修身立德的根本准则。当前，君子的精神内核不仅未被时代淘汰，反而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高度契合。

　　“君子比德于玉”之内涵

　　关于玉德的论述，诸多古代典籍皆有记载，而各家归纳有所不同。孔子言：“君子比德于玉焉”（《礼记·聘义》），倡玉有“十一德”，《管子》论玉有“九德”，《荀子》则言玉有“七德”。至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言：“玉，石之美有五德者”，乃凝练为玉有“仁、义、智、勇、洁”五德。玉的“五德论”不仅完成了相关文字与释义定型，更构建出一套概念清晰、体系完整的道德隐喻理论，影响后世对玉的文化认知与价值判断。

　　玉的“五德论”其主要内涵可以概括为：

　　仁德：玉触感温润柔和，光泽内敛而不刺目，象征君子的亲和、包容、同理之心，如《礼记》所言“温润而泽，仁也”。

　　义德：玉的纹理内外一致，表里如一，象征君子的正直无私、诚实守信、光明磊落。

　　智德：敲击玉器时，声音清越悠长，传播广远，象征君子的智慧如清音，能明辨是非且影响深远。

　　勇德：玉质地坚硬致密，可碎不可曲，象征君子宁折不弯的骨气，如《荀子·法行》所言“折而不挠，勇也”。

　　洁德：玉虽有棱角却不伤人，质地纯净无瑕，寓意清廉纯洁、不染污浊的品格。

　　“君子比德于玉”思想体系中，把玉的物理属性与道德品格形成精妙对应，使抽象的道德理念获得了具体的物质载体，变得可触可感、可视可听，其核心是以自然之美喻人性之善，完美诠释了“以物载道”的东方哲学智慧和思维方式。

　　“玉之五德”的现代价值

　　“玉之五德”凝聚着中华民族绵延发展的精神基因与文化密码。

　　“仁德”的现代启示。一是在家庭生活中，要以玉修家。玉的“仁德”启示家庭要温和与包容。对伴侣、对孩子、对父母，说话语气温和一些，多点耐心、少些苛责，让家成为一个可以卸下所有防备、被温暖包裹的港湾。当家人犯错或遇到挫折时，首先给予的是包容和理解，而不是冰冷的道理和批评。夫妻争执时要学习古玉制作中的“解玉砂”原理，即以柔克刚的碾磨工艺，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沟通。在家庭生活中要像玉一样瑕不掩瑜，学会接纳不完美。不仅要欣赏对方的优点，也要包容和接纳彼此的不足。子女的个性棱角、长辈的固执习惯、夫妻的观念分歧或缺点，要体谅包容。一个理想的家，就应该像一块美玉：外表温润柔和，让人愿意亲近；内在结构坚实，给人依靠；整体纯洁无瑕，充满无私的爱。将每一位家庭成员都雕琢成具有“玉德”的人，这个家自然会成为世界上最温暖、最稳固的港湾。二是在社会交往中，要温润处世。遇事要真诚沟通，学会“倾听”，彬彬有礼，“化干戈为玉帛”。要有恻隐之心，关爱社会和他人，如《论语·颜渊》言：“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要谦逊自省，常怀谦卑之心，不炫耀才华或贬低他人，不炫耀财富或嫉妒他人，做到功高不自居、名高不自誉、位高不自傲。三是在国家治理中，要以人为本。孔子在《论语·为政》中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孟子以玉喻“王政”，强调治国如琢玉，需精心打磨。在现实中，执法者要兼顾情理法，避免机械、粗暴执法。要疏导民怨，畅通诉求表达渠道，及时化解矛盾，避免矛盾激化而发生大规模冲突事件。“仁德”治理的本质是通过道德感召和制度设计，将“仁”的价值观转化为社会公平、民众幸福的实际成果，既要执政者有较高的道德自觉，也需要制度化的民生保障，最终实现政通人和的和谐社会。

　　“义德”的现代启示。一是在个人层面，要坚守诚信。诚实守信是做人的基础。对自身要内化诚信为品格基石，给自己设定底线，坚持“慎独”；对他人要建立诚信的社交关系，谨慎承诺，量力而行，勇于承认错误与局限。在交往中尽量与同样重视诚信的人交往，在工作中倡导坦诚沟通的文化。简言之，对内真诚不自欺，对外守信不欺人。诚信最大的回报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的坦荡、安宁和强大。这种品格将成为诚信者最宝贵的无形资产，为诚信者赢得长久的信任和尊重。二是在社会层面，要促进公平。公正平等是人类社会的共同价值。要促进各种所有制经济依法平等使用生产要素、公平参与市场竞争、同等受到法律保护；构建“权利公平，机会公平，规则公平”的制度体系。在维护公平正义方面，要倡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节。三是在国际层面，要主张正义。在国际事务中，要坚持公平正义，积极参与和引导全球治理体系改革。与各国一道，践行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引领国际秩序向更加平等有序、包容普惠的方向发展，化干戈为玉帛，成就天下大同、美美与共的未来。

　　“智德”的现代启示。一是要明辨是非，提高道德判断力。玉的“智”不仅指理性智慧，更强调道德判断力，即“智者不惑”。明辨是非，首先要明大德、守公德、严私德、立政德。其次，在复杂环境中，要学习儒家“格物致知”的精神，养成独立思考的习惯，避免人云亦云，透过现象看本质，深刻把握事物的本质和发展趋势。二是要“仁智合一”“以德驭智”。比如，在用人上，要坚持德才兼备，以德为先。三是要终身学习，知行合一。儒家以治玉技艺与修身工夫形成精妙对应：治玉强调解蔽去瑕，象征修身中的破除私欲遮蔽；治玉强调塑形成器，象征道德人格的形塑过程；治玉成器之后光气内蕴，象征德性光辉的自然流露。如《礼记·学记》言“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因此，我们要像治玉一样“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终身学习，不断增长知识和能力。同时，学习不仅为增智，更要用于社会实践，外化为行动的力量。

　　“勇德”的现代启示。一是要内外兼修，效法玉的坚韧。真正的“勇”是保持刚柔并济的坚定与韧性，克服自身弱点、追求人格完善、在自我反思中成长。在面对压力与挫折时，要有如玉的“外柔内刚”，不怕困难、勇于担当。二是要以义为先，效法玉的正义。儒家强调“勇”必须与“义”结合，以道义为根基，如《论语·为政》所言“见义不为，无勇也”。缺乏道义约束的“勇”，可能沦为暴戾或自私，可能成为江湖义气。“勇德”是一种有温度的力量，而非血气之勇、鲁莽行事。三是要有勇有谋，效法玉的智慧。真正的“勇”是要与“智”结合，从而避免极端和鲁莽。“勇”是以如玉般的修养为底蕴，在复杂现实中审慎而坚定地践行“仁义”。

　　“洁德”的现代启示。一是在个人修养上，要修纯洁的品格。古人以“玉不染尘”“白玉无瑕”比喻人品的纯洁。当今社会，面对权力、金钱、美色、利益的诱惑，假如不提高个人修养、廉洁自律，就很可能经不起诱惑，走上邪路歪路。要坚守“宁可清贫，不可浊富”的古训，如屈原在《离骚》中以“怀瑾握瑜”自喻，宁投江殉志也不妥协，践行玉的纯洁精神。“洁德”修养非朝夕之功，当以曾子所言“吾日三省吾身”为训，终身学习、经常反省、一生清廉。二是在生产生活方式上，要践行可持续发展理念。玉的“洁德”包含对自然资源的敬畏，暗合现代绿色经济发展的理念。在生产中，要学习玉器制作中的“因材施艺”“化瑕为瑜”理念，做到“物尽其用”，循环利用。在生活中，要追求简洁的生活方式，反对铺张浪费和奢靡之风，倡导节制生活与低碳生活，敬畏自然，永续发展，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三是在国家治理上，要“德法合治”。以德治“自律”与“扬善”，提醒人们要廉洁自律，增强反腐倡廉的文化自觉；以法治“他律”与“惩恶”，使“洁德”的培育从心性修养向制度建构延伸，将道德理念转化为制度设计，促进德法交融、德法互补，从而达到“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