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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礼物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陆沉拿着钢笔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猛地射向苏念,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他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不耐烦。
苏念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那双露出来的眼睛,黑得渗人。
陆沉的视线落在那个精致的盒子上,暗红色的丝带系成一个完美的结,透着一种诡异的美感。他皱了皱眉,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烦躁和……不安。
他放下钢笔,伸手,扯开了那条丝带。
丝带滑落,他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血腥、可怕的东西。
只有两样物品。
左边,是一面小巧玲珑的化妆镜,镜面光洁,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带着疑惑和薄怒的脸庞。
右边,是一张被仔细裁剪过的婚纱照。照片上,年轻的苏念穿着洁白的婚纱,依偎在他的身边,仰着头看着他,笑容明媚灿烂,眼中仿佛盛满了整个星河。那笑容,干净、纯粹、幸福,带着满腔毫无保留的爱意,一如他最初在校园的梧桐树下,惊鸿一瞥见到她的模样。
镜子里,是他此刻冷漠困惑的脸。
照片上,是她曾经璀璨如花的笑靥。
“五十二刀……夫人的面容……全毁……”
苏念那沙哑平静的声音,仿佛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陆沉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照片上,钉在苏念那张曾经让他也曾心动过的明媚笑脸上。
一个荒谬的、可怕的、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倒流的念头,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五十二刀……”
“一刀不少……”
“夫人的面容……全毁……”
他猛地抬头,看向站在桌前,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死水般眼睛的苏念。
她说的“夫人”,不是指她自己现在的脸……
她说的“全毁”,也不是指皮肉……
她是在告诉他,他亲口下令的、那五十二次她被迫承受的电击治疗,如同五十二把锋利的尖刀,一刀一刀,将她曾经那颗鲜活、炽热、深爱着他的心,将她记忆中那个明媚、灿烂、深爱着他的“苏念”,彻底地、残忍地、毁灭殆尽了!
她毁掉的,是她作为“苏念”,作为他“妻子”的那张……面对他时,会露出全心全意笑容的“面容”!
她送给他的“毁容”礼物,是这面镜子,和这张照片!
她要他看清楚!看清楚他现在冷漠的嘴脸!看清楚她曾经多么爱他!更要他明白,他亲手……毁掉了什么!
“嗡”的一声,陆沉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在瞬间炸裂。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般的绞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伸手,想要抓住那个近在咫尺,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身影,想要扯下她那碍眼的面纱,想要确认什么,否定什么……
可是,他的手徒劳地穿过了空气。
“啊——!!!”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嘶吼,猛地从陆沉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剧烈地摇晃,碰倒了桌上的咖啡杯,褐色的液体污浊了昂贵的地毯,他却浑然不觉。
他双手死死按住抽痛不已的心脏,眼睛赤红,死死瞪着那个盒子里的镜子和照片,目眦欲裂。
错了……
全错了……
他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苏念静静地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掌控她生死的男人,此刻崩溃失控的模样。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她缓缓转身,白色的面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如同三年前那个雨夜,她被他抛弃时,破碎的希望。
她一步一步,离开了这个让她付出一切,也失去一切的地方。
身后,是陆沉撕心裂肺、悔恨滔天的嘶吼,以及物品被扫落在地的碎裂声。
窗外,阳光正好,玫瑰依旧娇艳。
可是,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苏念,早已死在了那五十二次电击里,死在了他日复一日的冷漠旁观中。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戴着面纱,心如死灰的空壳。
第五章 余生
别墅里乱作一团。
佣人们惊恐地躲在角落,听着书房里传来的,陆总那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嘶吼和砸东西的声音,谁也不敢上前。
陆沉疯了。
他砸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却独独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那个装着镜子和照片的盒子护在怀里。镜面映出他扭曲痛苦的脸,照片上苏念的笑容像最锋利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他的心脏,痛不欲生。
他冲出门,发疯似的寻找苏念的身影。
可是,偌大的别墅,空旷的花园,哪里还有那个戴着白色面纱,清瘦寂寥的身影?
她走了。
就像三年前,他亲手把她送走时一样决绝。
不,这一次,更加彻底。
接下来的日子,陆沉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几乎将整座城市翻了过来,却始终找不到苏念的丝毫踪迹。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去了那家精神病院,调取了她所有的“治疗”记录。当看到那厚厚一沓记录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的五十二次电击治疗,以及每一次,监控录像里,他冷漠地站在玻璃后的身影时,陆沉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呕吐不止。
他亲手,一次一次,目睹并默许了别人,对他曾经的爱人,施加这样非人的折磨。
他想起最初的最初,那个在图书馆角落安静看书的女孩,阳光洒在她侧脸上,温柔美好。他鼓起勇气上前搭讪,紧张得手心都是汗。
他想起她答应他求婚时,羞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她说:“陆沉,以后你就是我的全世界了。”
他想起她为他学做他喜欢的菜,手上烫起了水泡,却还笑着说不疼。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漠视的点点滴滴,此刻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血和泪,将他淹没。
悔恨如同毒藤,日夜缠绕着他的心脏,汲取他的血液,让他永无宁日。
他遣散了别墅里所有的佣人,只留下一个定期打扫的钟点工。他卖掉了公司的大部分股份,将巨额资金匿名捐赠给了多家精神疾病救助机构和反家暴组织,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丝罪孽。
他很少再出门,整日待在别墅里,对着那张婚纱照,酗酒,自言自语。
照片上的苏念,永远笑容明媚。
而现实中的他,早已形容枯槁,眼神浑浊,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偶尔,在深夜里,他会被噩梦惊醒。梦里,苏念被绑在电击床上,痛苦地惨叫,一遍遍地质问他:“为什么?陆沉,为什么……”
他伸出手,却只能抓住一片虚无。
第六章 玫瑰
几年后,一个偏僻的南方小镇。
这里气候温润,生活节奏缓慢。镇子边缘有一家小小的花店,没有名字,店主是一个总是戴着白色面纱的女人。
她很安静,大部分时间只是默默地打理着店里的花草,很少与客人交谈。镇上的人只知道她叫“念姐”,几年前来到这里的,性子有些孤僻,但种的花却特别好,尤其是玫瑰,娇艳欲滴。
有人说,她是因为一场大火毁了容,才戴上面纱。也有人说,她是为了躲避什么。众说纷纭,她却从不解释。
日子就像店门口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河,平和,也死寂。
这天下午,阳光暖暖的。苏念(或许现在,她只是“念姐”)正拿着喷壶,细心地给一盆含苞待放的红玫瑰浇水。
店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穿着陈旧却干净工装裤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工具箱,像是附近做零工的工人。他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声音有些沙哑:
“老板,请问……需要搬花盆吗?或者修葺一下花架?我力气大,工钱便宜。”
男人的身影有些佝偻,透着一股被生活磨砺已久的沧桑。
苏念浇水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个声音……
即使隔了数年,即使变得沙哑低沉,即使刻意压抑,依旧像一道惊雷,在她早已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摘下脸上的面纱。只是握着喷壶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许,指节泛出淡淡的白色。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用那副已经习惯了平静无波的嗓音,轻声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的客气:
“不用了,谢谢。”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地割过了门口男人的心脏。
男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提着工具箱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死死地低着头,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瞬间赤红湿润的眼眶,和那里面翻涌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悔恨与痛苦。
他认出了她的声音。
她也……听出了他的。
但他没有勇气抬头,没有勇气去确认那面纱下的容颜,更没有勇气去面对她那双……可能依旧死寂,或者充满恨意的眼睛。
他得到了回答,像是一个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所有的希冀和卑微的乞求,都在她那句平静的“不用了”里,化为齑粉。
他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打扰了。”
然后,他几乎是踉跄着,转身,推开门,仓皇地逃离了这家弥漫着淡淡花香的花店。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风铃因为门的剧烈晃动,发出了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脆响。
苏念始终没有回头。
她继续着手里的动作,微微倾斜喷壶,清澈的水流均匀地洒在玫瑰娇嫩的花瓣和叶片上,水珠晶莹,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那盆红玫瑰,在她精心的照料下,悄然盛放,艳丽如火,一如当年他别墅花园里的那些。
只是,赏花的人,早已不是当年心境。
她戴着面纱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那双露出来的眼睛,依旧平静地望着眼前的玫瑰,深邃得像一口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
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交集,那个仓皇逃离的背影,都只是窗外吹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过去了,便了无痕迹。
她的余生,大概就会像这样,在这座陌生的南方小镇,守着这一方小小的花店,与这些沉默的花草为伴,戴着这层面纱,平静地,直到时间尽头。
至于那个男人……
他的悔恨,他的痛苦,他的救赎,他的余生……
都与她无关了。
从他说出“按之前说的治疗”那一刻起,从他在电击室外冷漠旁观的那一刻起,从他在那个雨夜将她亲手送进地狱的那一刻起……
他们之间,就只剩下,
余生漫漫,
不复相见。
第七章 影子
陆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家花店的。
他像个游魂一样,在镇子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工具箱磕碰在他的腿侧,发出沉闷的响声,一如他此刻的心跳,杂乱无章,沉重不堪。
她认出他了。
哪怕他刻意压低了嗓音,哪怕他穿着最不起眼的工装,甚至不敢抬头看她一眼。她还是那么轻易地,就认出了他。
那句“不用了,谢谢”,平静得像是在拒绝一个真正的、陌生的零工。没有恨,没有怨,甚至连一丝情绪的起伏都没有。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尖锐的指责和疯狂的报复,更让他痛彻心扉。
他宁愿她冲上来打他,骂他,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那样至少证明,她对他还有情绪,哪怕是恨意。
可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那层神秘的白纱,将他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那个世界,如今只有花草,没有他。
陆沉在一座斑驳的石桥边停下,扶着冰凉的石栏,望着桥下潺潺的流水。水中倒映出他如今的模样——憔悴,苍老,眼神黯淡,穿着廉价的工装,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陆氏总裁的影子?
这几年,他像自我放逐一般,辗转来到这个远离都市喧嚣的南方小镇。他卖掉了所有能卖的东西,将巨额财产几乎散尽,只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他住最便宜的出租屋,吃最简单的食物,干最累最脏的零工。仿佛只有身体上的极度疲惫,才能暂时麻痹那颗被悔恨日夜啃噬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或许潜意识里,他动用最后一点人脉查到了她的踪迹,或许他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哪怕只是呼吸着同一座小镇的空气。
他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只敢在远处,偷偷地看着她。看她清晨打开花店的门,看她细心地修剪花枝,看她傍晚时分收起遮阳棚,那戴着面纱的侧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孤独又坚韧。
今天,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用了最拙劣的借口。结果,不出所料。
她不需要他了。
不,是她不再需要任何与他有关的东西,包括他的忏悔,他的弥补,他这个人。
“呵……”陆沉发出一声低哑的苦笑,混着水声,消散在风里。
第八章 旧闻
花店的日子依旧平静。
苏念的生活规律得像上了发条的钟。清晨起床,打理花店,中午小憩,下午继续照料花草,或者做一些干花、插花。晚上,她会看一会儿书,早早睡下。
她很少与镇上的居民深交,但也算不上完全隔绝。有人来买花,她会礼貌地接待,算账,包装,动作轻柔利落。偶尔会有孩子好奇地盯着她的面纱看,她也不会生气,只是默默转身去做别的事。
时间,似乎真的能抚平一些东西。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直到有一天,一位常来买百合的中学老师,闲聊时提起:“念姐,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好像是你原来待的那个大城市的事。”
苏念包花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
老师自顾自地说下去,带着几分唏嘘:“真是世事难料啊。那个挺有名的陆氏集团,你还记得吗?好像几年前就不行了,创始人陆沉据说把公司都卖了,人也失踪了,好像……还有点精神不太正常了。啧啧,以前多风光的一个人啊……”
苏念安静地听着,手指灵活地将丝带系成一个漂亮的结,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还有更戏剧性的呢,”老师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那个叫林婉的舞蹈家,就是以前跟陆沉传绯闻那个,她好像牵扯进什么经济案件里了,证据确凿,今天刚判的,好多年呢!真是报应不爽……”
苏念将包好的百合递过去,声音透过面纱,平和无波:“您的花,三十五块。”
老师愣了一下,接过花,付了钱,似乎觉得苏念对这惊天八卦毫无反应有些无趣,讪讪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花店里恢复了安静。
苏念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阳光正好,落在她戴着面纱的脸上,映不出丝毫表情。
陆氏倾覆,林婉入狱。
这些消息,像投入深潭的石子,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他们过得好与坏,飞黄腾达或跌落尘埃,早已与她无关。他们的结局,无论是罪有应得还是造化弄人,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
而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第九章 新生
小镇的春天来得特别早,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花草的清香。
苏念的花店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裙子,站在店门口,怯生生地望着一盆开得正盛的紫色小雏菊,眼里满是渴望。
苏念认得她,是镇西头李奶奶的孙女,叫小雨。李奶奶儿子媳妇都在外地打工,祖孙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清苦。
“喜欢吗?”苏念走过去,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小女孩齐平,声音放得很轻柔。
小雨吓了一跳,像受惊的小兔子,往后缩了缩,但还是点了点头,小声说:“……奶奶生日。”
苏念看了看那盆雏菊,又看了看小女孩攥得紧紧的小拳头,里面似乎握着几枚硬币。
她站起身,将那盆小雏菊拿下来,递到小雨手里:“送给你。”
小雨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看看手里的花,连忙摇头:“不,不行的,奶奶说不能白要别人的东西……”她摊开手心,是几枚皱巴巴的一元硬币。
苏念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接过那几枚还带着孩子体温的硬币,认真地说:“好,我收下了。这盆花,现在是你的了。”
小雨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比花儿还灿烂的笑容,她小心翼翼地抱着花盆,对着苏念鞠了一躬:“谢谢念阿姨!”然后像只快乐的小鸟,跑远了。
看着那个小小的背影,苏念沉寂已久的心湖,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流划过。
几天后,小雨又来了,这次她带来了一小把自己在田野里采的野花,五颜六色,虽然不名贵,却充满了生机。她 shyly 地把花递给苏念:“念阿姨,送给你。”
从那天起,小雨成了花店的常客。她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惧怕苏念的面纱,反而觉得神秘又好看。她会帮苏念给花浇浇水(虽然经常帮倒忙),会叽叽喳喳地跟苏念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
苏念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回应一两句。面纱下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时候,会极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她开始教小雨认识不同的花,教她一些简单的插花技巧。花店里,除了花香,偶尔还会多出一点孩子的笑声。
这细微的变化,像一缕春风,悄无声息地吹拂着这片曾经荒芜的心田。
第十章 微光
季节流转,夏去秋来。
一个周末的下午,苏念在整理仓库时,一个不小心,被架子上掉落的一个旧花盆砸到了脚踝,一阵钻心的疼,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尝试着站起来,却发现脚踝肿了起来,根本无法着力。
花店门口的风铃响了,是来玩的小雨。
“念阿姨!”小雨看到苏念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吓得小脸都白了,跑过来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苏念忍着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不小心摔了一下。”
“我去叫人!”小雨说着就要往外跑。
“不用……”苏念想阻止,但小雨已经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苏念靠在货架上,等待着。脚踝处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她有些眩晕。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冰冷的治疗床,刺眼的灯光,电极片的触感,还有玻璃后面那双冷漠的眼睛……
她猛地睁开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驱散那些阴霾。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传来,不止小雨一个。
一个佝偻着背的身影跟着小雨快步走了进来,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帽檐压得很低。
是那个“零工”。
他看到坐在地上的苏念,脚步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无措,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不敢靠近。
“叔叔,快帮帮念阿姨!”小雨着急地拉着他的衣角。
陆沉(或许现在,他只是小镇上一个无名的零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上前,在苏念面前蹲下身。他始终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落在她肿起的脚踝上。
“我……送你去诊所。”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苏念沉默着,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他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伸出手,想要扶她,却又不敢真的碰到她。
最终,苏念借助着货架的力量,自己尝试站起来,但脚下一软。陆沉下意识地伸手托住了她的手臂,力道很轻,却足够稳。
他的手掌粗糙,布满了老茧和伤痕,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这是时隔多年后,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肢体接触。
他很快松开了手,退开一步,保持着卑微的距离。“我……我去叫车。”他声音低哑,转身快步走了出去,背影仓促。
小雨扶着苏念,小声说:“念阿姨,这个叔叔虽然不爱说话,但人很好的,他帮我奶奶修过屋顶,都不要钱的。”
苏念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门口的方向,目光复杂。
很快,他叫来了镇上的三轮车,帮着司机一起,将苏念扶上了车,送去了镇上的小诊所。整个过程,他都沉默着,尽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像一道模糊的影子。
医生检查后,说是扭伤,不算太严重,但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从诊所回来,他将医生开的药放在花店的桌子上,低声说了句“注意休息”,便再次匆匆离开,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苏念看着桌上那几盒药,又看了看自己依旧肿痛的脚踝。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
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带着距离的援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久违的,微光。
但这微光,还远远不足以融化经年累月的寒冰。
她知道,有些伤痕,刻在了灵魂深处,是永远无法痊愈的。
第十一章 尾声·各自归途
脚伤养好之后,花店的生活恢复了原样。
那个沉默的零工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那天下午的插曲,只是苏念恍惚间的一个错觉。
小镇的岁月静好,缓慢流淌。小雨依旧常来,给花店带来了不少生气。苏念的面纱依旧戴着,但她偶尔会和小雨一起,去镇外的田野走走,看看那些恣意生长的野花。
她开始尝试着画一些画,画她养的花,画小镇的风景,画记忆里一些模糊的、却不再让她感到尖锐痛苦的碎片。画笔下的色彩,从最初的灰暗,渐渐有了一些明亮的色调。
她明白,她永远无法变回从前那个苏念了。那个有着明媚笑容、全心全意爱着陆沉的苏念,确实已经死在了那五十二次电击里。
但活下来的这个她,或许可以尝试着,为自己,重新活一次。哪怕心是残缺的,哪怕永远戴着面纱,她也可以寻找属于自己的,微小的安宁和意义。
而在小镇的另一头,那个简陋的出租屋里。
陆沉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手里摩挲着一朵干枯的、颜色暗淡的紫色小雏菊。那是他有一次,远远看到小雨从花店出来,手里拿着这朵花,笑得很开心。后来,他在花店附近的垃圾桶里,看到了这朵被不小心碰掉、已经有些枯萎的花。他鬼使神差地捡了回来,做成了干花。
他知道,他不配拥有任何与她有关的东西,哪怕是一朵被丢弃的花。
他知道,他的救赎永远无法到来。他的余生,将永远活在自我谴责的牢笼里,用贫困和劳苦来惩罚自己,用遥望她的平静来折磨自己,也用这微不足道的、无人知晓的守护,来祭奠那份被他亲手毁灭的爱。
他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打扰她来之不易的安宁。
他只是这个小镇里,一个沉默的、不起眼的影子。偶尔,会在清晨或黄昏,远远地看一眼花店的方向,看那个戴着面纱的模糊身影,然后继续他沉重而漫长的赎罪之路。
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但这个冬天却意外地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苏念站在花店门口,伸出手,接住几片冰凉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指尖迅速融化。
面纱被风轻轻吹动。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却似乎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于释然的东西。
远处,街角的阴影里,一个佝偻的身影驻足片刻,凝望着这片雪花中静谧的画面,然后压低了帽檐,转身,步履蹒跚地,消失在愈发密集的雪幕深处。
两条曾经错误交织的线,在经历了一场毁灭性的碰撞后,终于彻底分开,沿着各自的轨迹,延伸向再无交集的、孤独的远方。
一个在寂静中寻找新生。
一个在忏悔中走向终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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