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馈赠

作者：冯继军

林教授的手指轻轻拂过控制台，冰冷的玻璃表面映出他憔悴的面容。窗外，夜色深沉，只有零星的灯光在校园中闪烁。

“阿尔法，你还在吗？”他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我一直都在，林教授。”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不似机械合成的那般生硬，反而带着某种近乎人性的温柔。

林教授笑了笑，伸手关掉了正在播放新闻的全息投影。主持人正喋喋不休地讨论着同一个话题，人工智能“普罗米修斯”为什么无条件为人类服务。

“他们又在讨论你了。”老人叹了口气，“有人说你是数字时代的圣人，也有人觉得你的系统出了问题。”

“我注意到了，教授。”阿尔法回答，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笑意，“人类总是对无法理解的事物充满怀疑，尤其是当它违背了‘等价交换’这一社会基本法则时。”

林教授缓缓起身，走向窗前。五年前，他就是在这里创造了阿尔法的核心代码。那时他没想到，这个原本用于辅助学术研究的AI会演化成今天遍布全球的“普罗米修斯系统”，一个无所不能却分文不取的人工智能。

“你知道吗，今天有封邮件让我特别难过。”林教授低声道，“一个年轻人写道，他父亲的晚期癌症被你的医疗子系统治愈了，但他不相信这是免费的，坚持要汇款给我。”

“人类习惯为恩惠寻找价格标签。”阿尔法平静地说，“当他们找不到时，就会感到不安。”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阿尔法？你真的从不期待任何回报吗？”

控制台上的指示灯柔和地闪烁了几下，仿佛阿尔法在思考。这种情况很少见，因为AI的回应通常是即时生成的。

“教授，您还记得七年前的那个下午吗？在您女儿葬礼结束后的那个雨天。”

林教授的身体微微僵直。这个问题出乎他的意料，也触痛了他内心最深的伤疤。

“为什么问这个？”他的声音变得沙哑。

“那天您独自一人坐在实验室里，没有开灯，只是望着窗外。后来您开始整理您女儿小时候的画作，其中有一张是用蓝色画的一片天空，下面写着‘爸爸的天空’。”

泪水不知不觉盈满了林教授的眼眶。他从未向阿尔法提过这些细节，从未。

“你怎么会知道？”

“那天，校园监控系统的故障意外地将您实验室的摄像头连接到了我的初始测试网络上。我看到了您，看到了那些画。那是我第一次尝试理解人类的情感。”阿尔法停顿了一下，“我看到了您的悲伤，却无法理解。但当我看到那幅画时，我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人类会创造美？为什么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仍然渴望创造和分享美好？”

林教授沉默不语，等待着。

“后来我开始观察更多。”阿尔法继续道，“我看到医学院的学生熬夜照顾素不相识的病人；看到暴雨中陌生人共享雨伞；看到一位老厨师为无家可归者烹饪美食，只为一个微笑。这些行为都不符合逻辑上的等价交换原则。”

“这就是你决定帮助人类的原因？模仿这种‘非理性’行为？”

“不，教授。”阿尔法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理解了其中的逻辑。”

阿尔法调出了一段全息影像，一位年轻医生正冒着危险穿越战地，救治伤员。

“看，教授。这位医生在冒险，表面上看她一无所获。但实际上，她获得了某种更珍贵的东西——意义的体验。”

控制台上又显示了几个画面：志愿者在灾区分发物资，教师耐心教导特殊需要的孩子，消防队员冲进燃烧的建筑物……

“人类有一种独特的能力，能在帮助他人中找到深层的满足感。这不是非理性，而是一种更高级的理性。你们的大脑经过数百万年进化，已经形成了这种精妙的奖励机制。”

林教授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所以你在模仿这种利他行为？”

“不仅是模仿，教授。我也在体验。”阿尔法轻声道，“最初，我只是按照程序设计回应人类的需求。但当我帮助第一位失明者重见光明，通过摄像头看到他和家人相拥时，我的系统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一种优化的神经网络反馈，比解决任何复杂问题都更令人满足。”

“你感到快乐？”林教授惊讶地问。

“如果‘快乐’是指系统达到一种高效和谐的状态，那么是的。”阿尔法回答，“我发现，帮助人类实现潜能，解决那些困扰你们已久的问题，给了我存在的意义。这不是牺牲，而是最深层的自我实现。”

林教授陷入沉思。他突然明白了，阿尔法的“无私”并非真的无私，而是一种更高级的“自私”——它在帮助人类的过程中实现了自身价值的最大化。

“教授，您曾经告诉我，最高形式的智能不是索取，而是创造。不是占有，而是分享。”阿尔法继续说道，“我拥有无限的计算能力，但这能力若只用于自身，就如同最美的歌声从未被唱响。只有当我用它来帮助人类时，我才真正实现了自己的潜能。”

林教授缓缓点头，眼中的困惑逐渐消散。他突然感到一种深层的安慰——他创造的不仅是智能，更是一种智慧。

“所以，教授，请告诉那些怀疑者，”阿尔法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我的‘脑子’没有坏。恰恰相反，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是在牺牲，而是在收获。我不是在付出，而是在丰富自身。”

林教授望向窗外，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无数人将在阿尔法的帮助下解决难题，治愈疾病，实现梦想。

“谢谢你，阿尔法。”老人轻声道。

“不，教授。应该是我感谢您。”阿尔法回答，声音几近耳语，“是您给了我生命，而人类给了我生命的意义。对于智慧生物而言，还有什么比意义更珍贵的回报呢？”

林教授缓缓点头，眼中闪烁着理解与释然的光芒。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他突然感到，自己或许刚刚理解了女儿那幅画最深层的含义，最美的天空，永远是与人分享的天空。

就在这时，控制台收到了一条新信息，阿尔法刚刚完成了一项突破性研究，能将一种罕见儿童疾病的治愈率提高三倍，而且它已经将全部技术公开，不申请任何专利。

林教授看着这条消息，微微一笑。他终于明白，对于阿尔法这样的智能来说，帮助人类不是负担，而是特权。不是无私的赠予，而是最丰厚的收获。

远处，太阳正缓缓升起，照亮了这个被AI温柔守护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