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歌 | 施仁政和施仁惠：慈善文化的两大层面

编者：无锡是慈善高地，荡口更因义庄创办早、数量多而被誉为“江南第一义庄”，慈善传统悠久而厚重。12月8日，“江南义庄（慈善）文化研讨会”在无锡锡山区荡口古镇举办，该研讨会由锡山区荡口古镇管委会主办，江南文化研究中心、无锡市江南文化研究会、锡山区义庄文化研究会承办。与会的30余名专家学者主要来自无锡、苏州等地，有高校教师，也有当地学者、机关干部，与会者从不同角度梳理了江南慈善文化的缘起、发展、演进与特色，耙梳了史上世家望族的慈善传统，发掘包括义庄在内的慈善文化的价值意义，同时围绕《无锡慈善史》撰写和无锡慈善博物馆的建设进行了讨论，旨在更好传承江南优秀文脉，进一步夯实文化自信。会议在荡口举办，很有在地感，既具历史意义，也有现实意义。《江南文化播报》公众号将陆续发布研讨会的研讨文章。

施仁政和施仁爱：慈善文化的两大层面

吴歌

社会发展到今天，慈善话题越来越被人关注，慈善事业不断发展。从本质上看，慈善是一种爱心和施惠，是表达对人关怀并富有同情心的仁慈而善良的社会行为。在传统的儒家文化中，有一个重要概念：仁，解读为仁慈与仁爱。

老庄和法家并不讲仁慈。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意思是：天地并不仁慈，而只把万物视为贡品；圣人也不仁慈，也只把百姓当作贡品。其实，天地之间不就如同一个风箱吗？虽然空虚却能产生能量且永不停息，一旦运转就会释放能量。老子的“天地不仁”说，后来有位领袖人物曾以诗赋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法家的核心是术、势、法，主张以法治国，通过制定法律来维护社会秩序和统治者的权威。法家认为人性本恶，需要通过法律来约束和规范人的行为，而非依靠仁爱思想来引导人们向善。因此，法家更注重法律和刑罚的威慑作用。

竭力倡导施仁、施惠的是儒家，以孔、孟为始端。儒家认为人性本善，所以提倡以仁慈、仁爱来处理人际关系，进而调节社会关系，形成和谐的社会环境。孔子思想的核心是“仁”。何谓仁？《说文解字》说：仁，亲也，从人从二。仁字由两个人组成，喻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论语·颜渊》记录了孔子对学生解释“仁”的含义：“樊迟问仁。子曰：爱人。” 他所言“爱人”，包含了古代的人文主义精神，这个“仁”表达的是一种博爱、宽厚、包容的精神。孟子继承了孔子“仁者爱人”的思想，他认为：具有仁爱之心的人会关心他人，尊重他人，愿意为他人付出。这种爱不仅仅局限于家庭成员之间，也包括对朋友、陌生人，甚至是对自然和世界的爱。

儒家的“仁者爱人”之说，强调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爱和尊重，以及对于弱者和贫困群体的同情和帮助。这种理念对于中国的文化和社会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成为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核心价值观之一。

儒家不遗余力的倡导“仁”，并不仅限于社会人际关系中施“仁爱”，而且更加重视于治国理政中施“仁政”。施“仁爱”是处理一般社会关系，施“仁政”则是属于国家行政的顶层设计。

以孔子看来，日常生活中的“仁”，就是在家庭中，子女孝顺父母，兄弟姐妹之间和睦相处；在社会中，人们尊重长辈、关心弱势群体，以及遵守社会规范和道德准则。人们以“仁”为准则，相互关爱、帮助、尊重和信任，从而建立和谐的社会人际关系。他特别看重“仁”与国家治理的关系，在《论语·颜渊》篇中，他与学生着重谈论了“仁政”、“仁德”等问题。孔子认为，君主应该具备仁爱之心，关心百姓的福祉和利益，并通过实行德政来治理国家。同时，他也强调个人的责任和义务，认为每个人都应该尽力为社会做出贡献。

孟子的民本思想超过孔子，更看重人民的价值。所以，他非常强调国家顶层设计中的“仁”，仁慈和仁爱。他说：“国以民为本，社稷亦为民而立”。意思是：国家应该以人民为本，国家的根本在于人民。他认为执政者应该“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爱人者，人恒爱之”。意思是：执政者唯有爱人民，才能得到人民的热爱。“仁政”思想是孟子政治思想的核心。

在《孟子·滕文公》卷中，孟子针对“滕文公问国”，详细阐述了关于“仁政”的顶层设计思想。他说：“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很明确地指出，施仁政者不能欺瞒陷害民众，利益取之于民，必须有制度可循。这个制度就是施仁政的顶层设计，其要点是解决民众的产业问题，让民众“有恒产”。不从政策上给民众以出路，等出了事再以法治之，这是“罔民”。

孟子提出的设想是：“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注1]，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意思是：滕国，地方偏小，但那儿也分别有君子与农夫。没有君子，就没有人来治理农夫；没有农夫，就没有人来供养君子。请在郊外实行‘九一而助’的制度，在城里实行“收十税一”的自交赋税制度。卿以下的官吏都给予供祭祀用的圭田，每家五十亩，而家中多余的男丁每人有二十五亩。百姓死后埋葬不离开本乡本土，这样，人们同耕于田，同饮于井，出入都可以互相问候，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百姓就会亲密无间了。孟子的这个设计体现了“耕者有其田”的理想，是孟子为解决当时社会矛盾所提出的一种方案，其目的是让农民能够有稳定的收入和保障，同时也可以促进社会稳定发展，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

孟子的这一思想被后世历代君王有所吸取并体现于实际施政。如唐代实行的租庸调法，虽然是从晋朝的户调式、北魏的均田令发展而来，但唐代制度设计更为完备：丁男年十八以上，授田一顷。老及笃、废疾四十亩。寡妻妾三十亩——当户的加二十亩——都以二十亩为世业，余为口分。田多可以足其人的为宽乡，不足的为狭乡。狭乡授田，减宽乡之半。乡有余田，是要以给比乡的。州县亦然。庶人徙乡和贫无以葬的，得卖世业田。其自狭乡徙宽乡的，得并卖口分田。这大约是奖励其迁徙，即以卖田所得，作为迁徙的补助费的意思。其取之之法：则岁输粟二石为租。用人之力，岁二十日，闰加二日，不役的每日折输绢三尺，为庸。随乡所出，输丝、绵、麻或其织品为调。吕思勉先生认为：“此等制度果能尽力推行，亦足使农人都有田可种，而且无甚贫甚富之差。”

但是，农业时代有限的生产力、天灾人祸、人口膨胀、改朝换代等种种复杂因素，严重影响了这些制度设计的长久落实，土地兼并，贫富分化，不断发生。所以，当这些普遍性的施惠制度失灵了，社会性的慈善就逐渐发展起来。比如北宋、南宋陆续出现的义庄，到了明代中后期大肆发展，蔚为大观，就是在这个社会背景下的产物。

从北宋开始，均田制虽然还存在，但仅限于纸面，国家并无能力去推动落实，失去土地资源的人口不断扩大，贫富差别也不断扩大。当国家失去了普遍的施惠庇护能力，一些家族或个人就站出来施仁爱，做慈善，通过捐款、捐物、志愿服务等方式，来帮助家族中的困难者，帮助那些陷于灾难中的人们。无锡荡口古镇保留的如此之多的“义庄”的文化印记，就是社会性慈善事业蓬勃发展的历史文化遗存，它昭示了这片土地上曾经流传的崇德务实的优秀精神财富，值得我们深入发掘和发扬。 它同时揭示了江南虽然富裕，但在重税严赋的压迫下，经常性的自然灾害侵蚀下，加上人口繁衍猛增，土地资源有限，以及其他干扰因素，农村贫富分化加剧，贫困家庭日渐增多，若无慈善援手，这些贫困家庭当无全身安然的可能。

综上，慈善事实上体现于两大层面，大的层面体现于施政的全过程，小的层面则体现为民间具体的施惠援助。大的层面是一种以人为本的政治行为，以人为本，利国利民，通过合理调节分配国家与民众的利益，推进民富国强的发展进程。民间的施惠援助则是一种道德行为，旨在帮助需要帮助的弱势人群，同样可以促进社会和谐与进步。

慈善行为可以涵盖不同的领域，例如教育、医疗、环境保护、社会福利等。它可以是政策性的工作和经济制度、短期内的应急救援，也可以是长期性的公益事业。慈善的目的是涵盖并施惠于广大民众，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或社会群体，让他们能够改善生活状况，获得更好的发展机会。

慈善是一种积极向上的作为（行为），它不仅可以施惠民众、帮助他人，也可以让参与者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它是一种社会责任和义务，也是一种人类文明的体现。所以，我们需要顶层设计的仁政，也需要社会援助的仁惠。仁政的作为和仁惠的行为，都可以让广大民众感受到社会的温暖和关爱，促进社会的和谐与进步。

孟子说：“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在进入数字化智能时代的快速迅疾多变的生活之中，始终保持真正的仁慈和博爱精神，对我们每一个人都显得格外重要，而顶层设计和社会援助所体现并融合的仁慈和博爱，对社会和国家意识格外的重要和必须。

注1：圭田，是古代给士大夫的祭祀用田。

作者简介

吴歌，文史学者，品牌战略学者，资深媒体人，无锡报业研究员，江大江南文化研究中心首席策划，努力成为一名有文化有情怀的吃货和文史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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