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风雨：朝鲜半岛历史&货币史脉络

以下文章来源于有蒲与荷，作者媛lai如此

提及朝鲜半岛，有人会想到韩剧里的现代都市，有人会想起历史课本里的壬辰倭乱，但这片镶嵌在东亚大陆边缘的土地，藏着一段跨越三千年的复杂过往。

从传说中的檀君建国，到箕子带来中原文明，从高丽青瓷的温润光泽，再到最后大韩帝国的昙花一现，每一段历史都在塑造着半岛的独特气质。

今天，我们就沿着时间的河流，梳理朝鲜半岛截至大韩帝国的历史以及货币史脉络。

一、史前与传说

距今50万～40万年左右的旧石器时代，这里就有了人类活动的痕迹 —— 平壤祥原遗址中出土的打制石器，见证了早期人类在洞穴中采集、狩猎的原始生活。

平壤祥原郡龙谷里洞穴遗址出土的砾石石器

到了公元前 6000 年，新石器时代来临，“栉文土器” 成为这一时期的标志：陶器表面刻着细密的梳齿纹，既实用又带着原始的审美，而水稻种植技术的出现，让人类开始定居，形成了一个个小型聚落。

首尔市岩寺洞出土的栉纹土器

青铜时代（公元前 1000 年左右）的到来，让半岛社会迈出了关键一步。无纹土器取代了栉文土器，青铜剑、青铜鼎等器物的出现，不仅意味着技术的进步，更暗示着部落联盟的权力开始集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檀君朝鲜” 的传说开始流传：天帝之子檀君王俭降临半岛，在平壤建立都城，统治了 1500 年。虽然这只是传说，但它早已成为半岛民族起源的精神符号，深深烙印在文化记忆中。

二、早期政权 与中原的第一次牵手

1. 箕子朝鲜：殷商遗民的远方

公元前 11 世纪，商朝灭亡，商纣王的叔父箕子不愿臣服周朝，带着数千族人一路东迁，最终在朝鲜半岛北部定居，建立了 “箕子朝鲜”。这位来自中原的统治者，不仅带来了先进的农耕技术，还推行周礼 —— 教当地人养蚕缫丝、制定礼仪，让原始的部落社会逐渐走向有序。辽宁喀左等地出土的青铜器物，还能看到当时文化交融的痕迹。

在《历史辑略》《东国史略》《大东史纲》《大东历史》等众多史书中提到，箕子朝鲜的第9代王——兴平王出现了子母钱（“子母钱”：古代货币的一种形制分类，通常指 “大钱”（重量、面值更大）与 “小钱”（重量、面值较小）搭配流通的货币体系，常见于中国古代，此处是朝鲜半岛史书中对早期货币形态的描述）。

《朝鲜王朝实录·正祖实录》记载正祖十六年（1792）十月二十一日，正祖召见备边司堂上及三使臣，对朴宗岳说：“唐钱事，曾有所教，依此观势善处，而彼人若问我国行钱之事，则不必隐讳，以自箕子时行钱，至今仍用，据实直言可也。”

当然正祖时期明确追溯 “箕子行钱”，并非单纯的 “历史考证”，18 世纪的朝鲜王朝与清朝保持宗藩关系，但内部仍强调自身的文化独立性。虽然箕子朝鲜的“子母钱”在近代考古还未得到证实，当涉及 “货币” 这类与经济、文明相关的话题时，明确 “自箕子时行钱”，既可以体现与中华文明的渊源，又能凸显自身历史的连续性。

2. 卫满朝鲜：燕人的 “创业” 与落幕

时间来到西汉初年，天下大乱之际，一位名叫卫满的燕人，带着一批流民来到朝鲜半岛。他凭借武力推翻了箕子朝鲜的末代君主，定都王险城（今平壤），建立 “卫满朝鲜”。初期，卫满向西汉称臣纳贡，借着中原的庇护扩张势力，一度控制了辽东东部和半岛中部。

朝鲜半岛已发现的最早货币实物，是公元前 2 世纪 - 公元 1 世纪的 “明刀钱”（即源自中国战国时期的燕国货币），考古学家在平安北道的渭原、宁边、平安南道的宁远以及全罗南道的康津（曾是马韩的领土）等地均发现了明刀。

但好景不长，随着卫满朝鲜阻断其他部族向汉朝贡，汉武帝震怒，于公元前 108 年派军远征，灭了卫满朝鲜。

3.马韩、辰韩、东沃沮用钱的记载

沃沮是公元前2世纪至公元5世纪朝鲜半岛北部的部落，东沃沮大致位于今朝鲜的咸镜道。而公元前2世纪到公元3世纪，朝鲜半岛中南部形成了马韩、辰韩、弁韩三个部族。

根据《海东绎史》记载，公元前169年左右，马韩使用铜钱，辰韩使用铁钱，东沃沮使用无文钱。虽然很多记载在当今的考古调查中难以得到证实，但朝鲜半岛中南部出土了众多铁铤钱：

《海东青蚨》

李廷青博士在《海东青蚨》中表示，对于这些三韩时期以及后来伽耶、新罗、百济时期数十处古墓出土的铁铤，其具体铸造时代的划分、规格、价值等等，都需要进一步的深入研究。

4. 汉四郡：中原制度的直接植入

汉武帝在灭了卫满朝鲜后，于半岛北部设立了乐浪、玄菟、真番、临屯四郡（后合并为乐浪、玄菟二郡），史称 “汉四郡”（公元前108年）。这是中原王朝第一次在半岛直接设立行政机构：汉字成为官方文字，儒学典籍在这里传播，铁器农具普及到田间地头。汉四郡存在的 300 多年里，半岛社会完成了从部落到城邦的跨越，为后来的文明发展奠定了基础。

图源网络

《汉书·地理志》中记载了“乐浪朝鲜民犯禁八条”：【相杀以当时偿杀，相伤以谷偿，相盗者男没入为其家奴，女子为婢，欲自偿者，人五十万】意思是说，若互相残杀，凶手要当场偿命；若互相伤害，需用谷物赔偿；若互相盗窃，男子罚作奴隶，女子罚作婢女，若想自己赎罪，每人需缴纳五十万钱。这是朝鲜半岛使用货币最早的史料，恰好是中国古代“以钱赎刑”（犯罪人通过缴纳一定数量的金钱而减受罪刑）的制度在边疆地区的具体实践。

考古学者在乐浪郡遗址中发现了五铢钱、货泉、大泉五十，同一时期的墓穴中还发现了制造五铢钱的钱范，当然也有人认为五铢钱仅流通于中国的移民之间，当地的原住民仍使用米、布等实物进行交换。

三、三国鼎立 半岛历史的 “黄金时代”

公元前 37 年起，半岛进入了长达 700 年的 “三国时代”—— 高句丽、百济、新罗三个政权并立，相互争霸，也共同创造了辉煌的文化。

1. 高句丽：

高句丽由夫余人朱蒙在浑江流域建立，最初只是个小部落，却凭借强悍的战斗力不断扩张，最终定都平壤，疆域横跨辽东和半岛北部。

这个时期的考古资料并没有钱币的线索，人们应该多使用布帛、谷物作为交换媒介。但是《三国志·魏书·高句丽传》有记载:"……女,父母乃听使就小屋中宿,傍顿钱帛,至生子已长大,乃将归家,其俗淫,男女已嫁娶,便稍作送终之衣,服厚葬金银财帛,尽于送死。"李廷青博士认为这其中对货币的记载尚需期待实物的出现才能做进一步的探讨。

高句丽的古墓中也出土过五铢钱，但通常认为是因乐浪郡时期使用五铢钱而流传下来的。

高句丽先后与曹魏、隋朝、唐朝对峙：隋朝三征高句丽，耗尽国力；唐朝初年，高句丽仍能与唐军周旋，直到公元 668 年，才被唐与新罗的联军灭亡。

2. 百济：

百济在公元前 18 年由扶余人建立，初都慰礼城（今首尔附近），后迁泗沘（今忠清南道扶余）。由于地处半岛西南部，百济擅长海上贸易，与日本的联系尤为密切 —— 它不仅向日本输出中原文化（如五经博士制度），还联合日本对抗新罗。

非常有意思的是，在《日本书纪》神功皇后46年条中记载：百济王向日本使节进献了40枚铁铤。且近代在日本奈良、法皇周边出土的铁铤被收录了进《日本图解考古学辞典》。

但在公元 660 年，唐与新罗联军攻陷泗沘，百济灭亡，其贵族大多逃往日本，成为中日文化交流的纽带。

3. 新罗：

新罗起源于辰韩的 “斯卢部落”，公元前 57 年建立，定都庆州（今庆尚北道庆州）。早期的新罗实力较弱，不得不臣服于高句丽和百济，但它善于借力 —— 公元 660 年联合唐朝灭百济，668 年又联手灭高句丽，最终统一了半岛中南部，开启了 “统一新罗时代”。

新罗的文化成就尤为亮眼：庆州的佛国寺和石窟庵（如今的世界文化遗产），建筑与雕塑堪称东亚佛教艺术的巅峰；而 “吏读文” 的创造，更是用汉字的偏旁部首来记录朝鲜语音，为后来朝鲜文字的诞生埋下了伏笔。

新罗时代的金据说品质极为优良，史书中曾提到新罗使用金银块：将薄片状黄金按固定重量（两、分等）制成无文金币使用；银币则如“切碎的银块”（将银块切割后使用）一般，以斤、两、分（斤、兩、分）为单位切割流通。据记载有金币大钱、小钱2种与银币2种，共4种（《海东驿史》）。新罗时期的遗址也确实出土大量的金银饰品，但并没有金银币出土。

金质垂饰 大邱岭南大学博物馆藏

《佛教通史》记载新罗圣德王20年（公元721年），新罗僧人金大悲为后周“开元寺”新建工程施舍“金银币二十贯”；《三国遗事》记载新罗“望德寺”有“忠烈寺律（善律）施主钱”。但新罗金银施主钱的实物并未发现。

四、王朝更迭 从高丽青瓷到 “训民正音”

统一新罗后期，地方豪强割据，半岛进入 “后三国时代”（后高句丽、后百济、新罗），直到公元 918 年，王建推翻后高句丽，建立 “高丽王朝”，才再次实现统一。

1. 高丽王朝：

高丽王朝定都开京（今开城），历时 474 年，是半岛历史上的 “文化黄金期”。政治上，它效仿唐朝设三省六部，地方推行 “道制”。

文化上，佛教地位极高，设 “僧科制度”，僧侣可参政，大觉国师义天是高丽王朝时期的著名高僧，出身王室，高丽文宗之子，曾入宋求法，成绩卓着，在两国文化交流史上占有重要而突出的地位。

并且义天是高丽时期推动铸币的一位非常重要人物，李廷青博士在《海东青蚨》中详细介绍了义天铸钱上疏的具体内容：【义天通过论述中国自周景王造大钱以来至北宋各朝币制演变及其得失，兼及其在宋境所见钱币行用情况，并参照高丽的实际情况，力陈铸行钱币的优点，进而建议高丽国王在本国铸行钱币。全文行云流水，分析详尽，具有很强的针对性。在义天的理论里，国家可以通过铸行钱币抑制、打击富商大贾与权豪势族控制、操纵市场，投机掠夺，牟取暴利；又可促进商贸活动，发展社会经济；通过货币的投放与回笼来操轻重之权，操控国家的经济大势，保持封建经济的正常发展，并从根本上维护和巩固封建统治的秩序……】

高丽王朝的货币体系主要有三类：

(1)楮货：高丽恭让王三年(1391年）设立了资赡楮货库，模仿中国宋代的会子，元代的宝钞，用谷树皮为原料，制作了朝鲜半岛历史上最早的纸币。

(2)银瓶：高丽肃宗六年(1101年)用银十二两半和铜二两混合，依照本国地形，制作了银瓶。高丽忠惠王元年(1331年）因银瓶太大，在流通使用中有诸多不便，所以制作了小银瓶。高丽忠烈王十三年(1287年）为了便于流通，制作了可以切取使用的碎银。关于标银，只有记载中说到高丽恭愍王五年(1356年）讨论过关于发行标银一事。

(3)铸造货币：高丽王朝铸造货币可分为早期铸钱和正式铸钱两大类。早期铸钱包括无文钱、仿铸中国钱和仿铸加字钱。乾元重宝背东国即仿铸加字钱中的大名誉品。

高丽正式铸币，有“东国通宝”、“东国重宝”、“三韩通宝”、“三韩重宝”、“海东通宝”、“海东元宝”、“海东重宝”七种钱文，形制上有折二型和当一型两种，具有自己独立的铸造风格。

非常有意思的是，可能由于地域的原因，高丽王朝货币的铸造风格更接近于当时毗邻的辽国铸币风格，如面深背浅，风格粗朴，多有移范，钱体较厚，钱轮外缘多不规整，钱缘较细等特点。崔劲波老师在《海东青蚨》中对于高丽铸币的版式系统有着较为细致的划分。

《海东青蚨》

高丽王朝还有一项非常值得骄傲的发明，金属活字印刷 —— 比欧洲早约 400 年，《高丽大藏经》的刻印，更是世界印刷史上的壮举。此外，高丽青瓷以 “翡色” 闻名，釉色温润如玉，远销中国和日本，成为当时东亚贸易的 “奢侈品”。

不过，高丽王朝后期命运多舛，13 世纪遭蒙古入侵，沦为元朝的附属国，最终在 1392 年，被李成桂发动 “威化岛回军” 推翻。

2. 朝鲜王朝：

李成桂推翻高丽后，定都汉阳（今首尔），改国号 “朝鲜”（取 “朝日鲜明” 之意），史称 “朝鲜王朝”。这是半岛历史上存在最久的王朝（505 年），其治国核心是 “崇儒抑佛”—— 儒学成为国教，科举制以朱子学为核心，佛教则被排斥出政治舞台。

朝鲜王朝的货币体系庞大，其发展与运作深度关联王朝的政治架构、经济脉络、军事需求、外交往来及文化风貌等诸多核心层面。从王朝早期发行的楮货、箭币，到后来的朝鲜通宝，再到十钱通宝与常平通宝的先后推行，其货币形态与制度的演进，始终围绕着适配朝鲜半岛独特经济环境的目标不断探索与调整。

常平通宝可谓是王朝铸造时间最长，流通范围最广，版式最为复杂的货币体系，《朝鲜王朝古钱谱》则专门围绕其纲目性、珍稀度、铸造部门等关键维度进行解析，极具研究价值。

本号也曾经做过系列文章：

常平通宝系列之一：李朝中叶新币制的开篇--常平通宝单字钱

常平通宝系列之二：常平通宝下部二字钱--不做折二钱用的折二钱

常平通宝系列之三：千字文钱--常平通宝上的儒家文化

常平通宝系列之四：常平通宝中型钱--五军门铸造的军资

常平通宝系列之五：如绮丽繁花般的常平通宝小平钱

常平通宝系列之六："行令半岁 万民闻之"的户大当百钱

常平通宝系列之七：常平通宝当五钱-明成皇后时期的悲情产物

五、大韩帝国 近代化的挣扎与落幕

19 世纪，西方列强叩开东亚的大门，朝鲜王朝也未能幸免。1876 年，日本强迫朝鲜签订《江华条约》，打开了朝鲜的国门；1894 年，“甲午农民战争”（东学党起义）爆发，日本借机发动甲午战争，清朝战败后，放弃了对朝鲜的宗藩关系，朝鲜沦为日本的势力范围。

为了摆脱日本控制，1897 年，朝鲜王朝第 26 代君主李熙（高宗）改国号为 “大韩帝国”，称帝，年号 “光武”，试图通过 “光武改革” 实现近代化：建立新式军队、开设新式学堂、发展民族工业。但此时的韩国，已被日本牢牢控制 ——1904-1905 年日俄战争后，日本独霸半岛，1905 年签订《乙巳保护条约》，韩国沦为日本的 “保护国”；1910 年 8 月，《日韩合并条约》签订，大韩帝国灭亡，朝鲜半岛进入日本殖民统治时期。权力的纷争在大韩帝国的货币上也表现的淋漓尽致。

银币一面采用典型的日式龙洋设计范式，一面则暗藏朝鲜王朝的文化基因

笔者旧藏

从箕子朝鲜到大韩帝国，三千年的时间里，朝鲜半岛既吸收了中原文明的养分，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化气质；既经历过统一的辉煌，也遭遇过分裂的痛苦。

这段历史，不仅是半岛人民的记忆，也是东亚文明史的重要组成部分 —— 它提醒我们，文明的交流与碰撞，权力的更迭与挣扎，始终是历史前行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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