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不起贵的，就买“一折八扣书”

◎姚秦川

汪曾祺从上初中起，便喜欢买书、藏书，不过因为当时“闲钱不多，书价昂贵”，于是专挑便宜的书买，其中买得最多的是“一折八扣书”。

一折，而又打八扣的意思，即定价如果一元，实售只是八分钱。当然，一折八扣书后面的定价是预先提高了的，不过即便这样，汪曾祺也认为经过一折八扣后，“总归便宜很多”。汪曾祺在买书时总想，卖书人为何不把定价压低，实价出售，反而用这种办法卖书呢？他认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投合买书人爱占小便宜的心理：这差不多等于白给了。

汪曾祺说，这些一折八扣书多是供人消遣的笔记小说，比如《子不语》《夜雨秋灯录》《续齐谐》等。不过有时也能买到文笔好、内容有意思的书，如余澹心的《板桥杂记》、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等。运气好的话，还能买到旧诗词集。汪曾祺最初读到的《漱玉词》和《断肠词》就是这种一折八扣本。《断肠词》的封面是砖红色的，一侧画有一枝滴下两滴墨水的羽毛笔。一折八扣书大都很薄，但也有比较厚的，《剑南诗钞》便是相当厚的两本，这本书的封面是米黄色的铜版纸，王西神题签，这在一折八扣书中是相当金贵的。

汪曾祺买一折八扣书多在星期天。他先去商店给自己买上一些生活用品，然后再吃一碗脆鳝面或辣油面，最后心满意足地在书摊上挑一两本一折八扣书，返校。下午，汪曾祺悠然地躺在床上，一边吃粉盐豆喝白开水，一边看买回来的折扣书，把那些三角函数、化学分子式暂时统统忘在脑后。考试、分数，于我何有哉？这一天，汪曾祺过得蛮快活。

为何一折八扣书卖得如此之贱呢？汪曾祺曾解释说，因为这些书成本低，除了垫出一点纸张油墨，就不须花什么钱，谈不上什么编辑，选一个底本，排印一下就是。且大都是白文，无注释，多数连标点也没有。虽然这些书制作一般，印刷也不够精细，但“内容倒也健全”，因而，还是给汪曾祺的中学时代带来了极快乐的阅读体验。

关于买书，还有一件关于汪曾祺的趣事。有一年，一家出版社打算出版汪曾祺一本名为《蒲桥集》的散文集。虽然出版社知道汪曾祺的书很受读者欢迎，但为了迎合市场的需求，在此书出版时，编者特别给此书打了广告。不过，他们的广告并不是大张旗鼓地在书店或媒体上宣传，而是颇有“隐忍”味道地打在了《蒲桥集》的封面上。

《蒲桥集》的广告如此写道：“齐白石自称诗第一，字第二，画第三。有人说汪曾祺的散文比小说好，虽非定论，却有道理。此集诸篇，记人事、写风景、谈文化、述掌故，兼及草木虫鱼、瓜果食物，皆有情致。间作小考证，亦可喜。娓娓而谈，态度亲切，不矜持作态。文求雅洁，少雕饰，如行云流水。春初新韭，秋末晚菘，滋味近似。”可以说，这篇广告打得坦诚自然，让人看了颇有想购买的欲望。

广告打出后，《蒲桥集》的销量一直看涨。两年后，这家出版社打算再版《蒲桥集》。不过再版时，集子里添加了一篇汪曾祺新写的文章。读完这篇文章后，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打在封面上的文言小品式广告，竟然出自汪曾祺本人之手。而他之所以当了一次“卖瓜的王婆”，实是难违出版社盛意，不过他也同时声明，“广告假装是别人写的，所以不脸红。如果要我署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干的”。

当时的汪曾祺已年过七旬，对于自己之前的“自卖自夸”，他歉意地表示：“买书全靠读者个人的嗜好，之前因为我的‘误导’而买了此书的读者，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所作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