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董小宛一起围炉煮茶

典故

与董小宛一起

围炉煮茶

撰文 / 文静然

壹

今日的董糖大概与董小宛没什么关系了。

看看董小宛是怎样制糖的——

“取五月桃汁、西瓜汁，一穰一丝漉尽，以文火煎至七八分，始搅糖细炼，桃膏如大红琥珀，瓜膏可比金丝内糖。每酷暑，姬必手取其汁示洁，坐炉边静看火候成膏，不使焦枯，分浓淡为数种，此尤异色异味也。”

这段文字取自冒襄为亡妾董小宛写的一篇长文《影梅庵忆语》。冒襄，字辟疆，出身仕宦之家，年少成名，其师董其昌将他比作初唐的王勃。无奈造化弄人，冒襄六次参加乡试均落第，仅两次中副榜。郁郁不得志之余，他以清流自居，过着以著述为乐的隐逸生活，尤以与董小宛生活的九年时光，用他自己的话说便是一生的清福，都在这九年中占尽，也在这九年中用尽了。

上引这段文字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榨取五月的桃汁和西瓜汁，一遍一遍过滤，分别以文火煎到七八分，之后再边搅拌边细细地熬制，直至膏体透亮——桃膏似大红琥珀，西瓜膏如金丝糖浆。每到酷暑，小宛便亲自用手取汁以保证洁净，坐在炉边静静把握火候以保证膏糖不焦糊，并按浓淡不同来分成很多种类，尤其显得其风味色泽各不相同。

据清朝《崇川咫闻录》记载：“董糖，冒氏民妾董小宛所造。”是以精细白糖、褪壳芝麻、纯净饴糖加上等面粉制作而成的一种酥糖，原名“秦淮董糖”。可见，此糖非彼糖，冒辟疆记录的“糖”会不会只是制作董糖所需的“纯净饴糖”？

也许吧！不得而知。

民间的传说亦使得董糖超越了食物本身的意义。道是董小宛为了抓住冒辟疆的心，求而不得，遂专攻冒辟疆的胃。冒辟疆嗜甜，于是给他甜，他是甜了，她呢？

那年小宛16岁，初识冒辟疆，一个面晕浅春，一个颠沛恍惚，这是美丽与伤感的邂逅，注定要成就一段佳话，也注定有人要受伤。而受伤的注定是那个不愿意伤害对方的人。

董小宛的第一次受伤是初识三年后的重逢，她原本病着，却拖着病体要送冒辟疆去襄阳。她踏上了他的船，一路由浒关到梁溪、毗陵、阳羡、澄江，抵达北固，船行了27日，他27次向她告别，她27次向他告白。最终，她掩面回到苏州……

董小宛开始做糖，于是有了这款流传了300多年的董糖。今人制作的董糖，不过是工业生产线上的流水作业，而董小宛的糖，全是爱。女人小世界，能让女人心疼的女人，300多年来，我以为唯有一个董小宛。

贰

董小宛善饮。

是在董小宛成功嫁给冒辟疆为妾后的某日，冒辟疆携美妾约三五好友于江口梅花亭子上雅聚，董小宛大酒杯豪饮，众人皆醉得歪歪倒倒，独董小宛还在清醒地行酒令。冒辟疆形容，那天长江之上白浪翻滚，如同涌入了董小宛的杯底，这是冒辟疆第一次领略董小宛的豪情逸致，却也是唯一的一次。

冒辟疆酒量很浅，爱好饮茶，尤爱喝界片。所谓界片，一片一片的，蝉翼般薄而透，甚是奇异。得文火煮之，一时间，细烟袅袅，小宛不时往小鼎中注入清泉，撮嘴吹嘘小鼎中的茶水，其娇憨之态，大有人之初生的纯净。至水沸，水面如蟹目跳动、鱼鳞翻滚，白瓷茶盏也犹如月魂云魄般明洁……两人相坐而饮。

要有香。沉香是好的，却忌放在火上炙烤，烟熏油溢的，味道没有出来，还会马上熄灭。沉香里有种质地坚硬细腻而带横纹的，叫“横隔沉”，香气最是曼妙。还有一种“蓬莱香”，纹路大如菌，也不错。熏沉香得用慢火隔着砂瓦炙烤，不冒烟，香气变幻莫测，如有风吹过的伽南香、露水浸润着蔷薇的花香、琥珀被热磨后发出的松香、酒倒入犀牛角杯的异香……

董小宛亦制香高手，她曾经与冒辟疆一起制作了百颗香丸，香气长期熏蒸着被子枕头，又混合着肌肤的体香，香艳了300多年。女人小世界，能让女人佩服的女人，300多年来，我以为唯有一个董小宛。

叁

冒辟疆不仅嗜甜，也喜海鲜和腊味。

小宛制作的醉蛤滴入了桃花汁，颜色美艳。为了这点色，小宛将刚刚绽放的桃花采摘下来腌制，萃取的桃花汁，到次年桃花盛开，依然娇艳欲滴。梨花白，汁如琼浆，亦是可以入菜的，如渍贝肉的时候滴入几许，可使肉体洁白如玉。小宛最是懂得运用大自然的馈赠，熏肉的时候加入松柏，肉就有了果木的香味；腊制咸鱼的时候裹入一些干花瓣，鱼就不腥不柴。制作冬春腌菜，小宛能使黄的如蜡，绿的如藻苔。蒲、藕、笋、蕨、鲜花、野菜、枸、蒿、蓉、菊等各种植物，她都能采来制成食品。

她最擅长的是制豆豉。黄豆要经过九晒九洗，豆瓣要剥掉外面的膜，再加以各种细料，将瓜、杏、姜、桂和酿豉的调味汁，极为精细干净地与豆瓣搅和在一起发酵。小宛制作的豆豉粒粒可数，入口弹牙，是难得的开胃极品。

这样一个女人，冒辟疆应该是爱她的，却为何在崇祯十七年的逃难途中要丢下她？仆人家眷，古玩字画都带着，独独多了一个董小宛。虽说最后没有丢下，可冒辟疆的这一念，那个300多年前的董小宛，是如何承受？她28岁便死了，与冒辟疆在一起的时间只有九年，九年，她一生的三分之一。女人小世界，能让女人在冬日升起内心那一缕暖阳的女人，300多年来，我以为唯有一个董小宛。

这个冬天，我只想与董小宛一起围炉煮茶。

撰文 | 文静然 编辑 | 赵周舟

二审 | 陈寒冰 三审 | 邓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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