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当年教我的代课老师葬礼，他的人生际遇让我眼泪直流

前些日子，我回家乡看望父母，陪他们吃饭聊天。他们年过七十，看到他们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我甚感欣慰。

父亲是退休老教师，他和母亲与弟弟一家在乡下生活。我长年在外工作，不能时时在膝下尽孝，十分惭愧。

父母体谅我在外谋生的不易，嘱咐我在外面注意身体、不要太累。在父母的眼中，即使儿子已人过中年，也好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只回去几天，欢聚的日子是短暂的，马上又要面临分别，心中不舍。

那天和父母吃饭时，父亲对我说：“你回来得正好，这两天抽空去看看赵老师，他肺癌晚期，不想治了，怕丢钱，从医院出来后一直躺在家里，估计时日不多了。也真是个苦命人！”说完，父亲长叹一口气。

一个清瘦的身影浮现在我的脑海，我的思绪回到三十多年前。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在家乡上小学，赵老师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他身材瘦削，不修边幅，头发经常乱得像鸡窝，喜欢穿一件灰衬衣，袖口卷得高高的。

他是代课老师，没有正式编制，但并不影响他是个好老师。他待人热情，对工作负责，课讲得好，关心学生。

赵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时，善于结合时代背景，旁征博引，谈古论今，妙趣横生，我们听得津津有味。我就是那时候喜欢上语文课的，以至于后来上大学读了汉语言文学，可以说是受了他的影响。

那时候他已经代课好几年了，刚刚结婚，妻子是附近农村的，说起来和我还有点远房亲戚关系。

以前我是个调皮的学生，有一次在班上和一个同学打架，赵老师过来拉架，拉扯之间，我一个不小心，把他的衬衣下摆扯破了，我吓得不敢说话。他安慰我，不会告诉家长。

那时候生活贫困，赵老师舍不得买新衬衣，继续穿那件打补丁的破衬衣，印象中穿了很长时间。后来我懂事后，为这件事内疚很久，直到参加工作后，特意买两件衬衣送给赵老师，才解开自己的心结，这是后话。

我记忆深刻的一次是，我借了小伙伴的一本小人书，上面是一页页的连环画，下面配着文字，那是当年小孩子们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

我放进书包，带到学校，上语文课时，我偷偷拿出来，放在课桌上，用书本盖住，时不时瞄一眼，看到精彩之处，已经忘乎所以，浑然不知在课堂上。

赵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翻开书本，抓个正着。

我一下懵了，心想，惨了，小人书要没收了，他告诉我的父亲，少不了挨一顿打。

没想到赵老师和颜悦色地对我说：“我先帮你保管，放学再给你。你喜欢看小人书是好事，但应该在课后。有本事的话，多学点知识，自己能看图片写一篇文章，或根据文章画一幅画，那就厉害了。”

我十分羞愧，自此再没在课堂上开小差。

父亲和赵老师共过事，后来调到别的学校，听父亲说，赵老师那些年过得很憋屈。作为代课老师，事情多，待遇低，没有保障，被人看不起，但为了生活，也为了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丝希望，不得不坚持下去。

据说有一次赵老师去粮站买米，粮站工作人员问他是公办老师还是民办老师，而他仅仅是代课的，工作人员看不起他，挖苦嘲讽，他回去后气得一天不说话。

九十年代后期，很多民办教师通过考试转正，包括我的父亲，但代课老师没有资格，终究只是个临时工，面临着被扫地出门的命运。

当学校已不再需要代课老师时，赵老师的一丝希望完全破灭了，尽管付出近十年的青春，心中万分不舍，也只能洒泪而别，回家务农。

那时候不像现在有很多民办学校可以选择，加上学历不够，他也没法在民办学校找口饭吃。人近中年，他不得不为生活而奔波，做过建筑小工，当过搬运工，卖过菜。后来他又去外地打工，把老婆孩子留在老家，两地分居，每年过年才回家一趟，饱尝人生艰辛。

因为长期不在儿子身边，儿子不听话，也不服他管教，早早辍学、走上社会，也找不到好工作，重复他打工的命运。

赵老师在外地打工多年，直到近六十岁，身体渐渐不行了，才返回老家乡下，种田度日。

前些年，因有点远房亲戚关系，加上师生情谊，我去看过他两次，每次陪他喝酒时，他都长吁短叹，感慨命运不公。后来我回老家少，每次匆匆忙忙，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看赵老师，一晃几年没见了。

现在听父亲说，他已是肺癌晚期，我心里难受。

我提着礼品来到赵老师家，他躺在床上，瘦骨嶙峋，面色苍白，已不能说话，但意识还清醒，认出我来，示意我坐坐。

想到当年他在课堂上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在虚弱不堪，我眼泪直流。

告别赵老师，我回家待了两天，买了车票，准备回工作地。

临走前那天晚上，传来噩耗，赵老师走了，我只能推迟行程。父亲流泪对我说，一定是赵老师体谅你来回奔波不易，你送送他，再回去安心工作。

在赵老师的葬礼上，除了他的亲朋好友和村人，我父亲和几个他生前的前同事也来了，送他一程，气氛哀伤。

赵老师静静地躺着，神情安祥，也许人生的不顺和病痛的折磨，这个世上已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他的妻儿哭成泪人。

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想起他不堪的人生际遇，我不禁泪流满面。

命运啊，为什么如此不公？常让人惆怅满怀，常让人肝肠寸断！

赵老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