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的空调坏了。
一股混合着汗味、灰尘和廉价香水的闷热空气,糊在每个人的脸上。
我看着手里那本新鲜出炉的离婚证,红得刺眼。
沈涛站在我旁边,不耐烦地抖着腿,催促道:“走了,还愣着干嘛?”
他的语气,像是在催促一个磨磨蹭蹭的下属。
我没动,只是把那本小红本翻来覆去地看。
上面的钢印,像是给我这十年的婚姻,盖上了一个“作废”的戳。
“林晚,你到底走不走?”沈涛的声音拔高了,引来旁边几对办手续的人侧目。
我抬起头,迎上他烦躁的目光。
他今天穿得很体面,新买的衬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手腕上那块我去年生日送他的表,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你甘心吗?”他忽然问,嘴角挂着一丝我看不懂的讥诮。
仿佛我才是那个不甘心、会哭哭啼啼挽留他的人。
我笑了。
“沈涛,”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是不是忘了,我早就说过,嫌你脏了。”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
我没再看他,转身,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大厅。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冰冷的雨点砸在脸上,反而让我清醒了许多。
我没有打车,就这么沿着马路,一步一步地走。
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沈涛。
我没接。
十年,我接了他无数个电话,听他抱怨工作,听他安排任务,听他理直气壮地替他妈和他妹提各种要求。
从今天起,不用了。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里,一片冰凉。
我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
他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笑得像个傻子。
他说:“林晚,以后我给你一个家。”
那时候,他的眼睛里有星星。
现在,只剩下算计和不耐烦。
我走回那个所谓的“家”。
一开门,一股没倒的垃圾和外卖混合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
客厅里,他的脏衣服、臭袜子扔得到处都是。
茶几上,是他昨晚吃剩的烧烤签子和啤酒瓶。
这就是他说的“家”。
一个我出差三天,就能变成垃圾堆的“家”。
我平静地走进卧室,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
我的东西不多,几件常穿的衣服,一些专业书籍,还有我的笔记本电脑。
那是我的饭碗。
当初为了照顾他和他家人的情绪,我辞掉了广告公司首席设计师的工作,开了个小小的线上店铺,接一些散单。
他说:“女人嘛,别那么拼,家里有我。”
结果呢?
家里的开销,物业水电,孩子的学费,哪一样不是我在操心?
他那点工资,除了给他自己买行头,剩下的,全都“孝敬”了他妈和他妹。
我打开衣柜,属于我的那一半,空荡荡的。
属于他的那一半,塞得满满当-当。
各种名牌,很多我都没见过。
我冷笑一声,原来,他早就给自己准备好了后路。
我拉上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住了八年的地方。
墙上,还挂着我们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我,笑得一脸幸福,依偎在他身边。
他也是,满眼都是我。
真讽刺。
我走过去,把照片摘下来,毫不犹豫地摔在地上。
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又悦耳。
“砰!”
我心里那根紧绷了十年的弦,好像也跟着断了。
我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刚走到楼下,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是我婆婆,张翠花。
我划开接听,还没开口,她那尖利的声音就刺了过来。
“林晚!你这个丧门星!你把我儿子怎么了?他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你是不是又在跟他闹脾气?我告诉你,我们沈家可不惯着你这臭毛病!”
一连串的质问,不带一个脏字,却比骂人还难听。
我把手机拿远了点,等她吼完。
“说完了吗?”我淡淡地问。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这么平静。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可是你婆婆!”
“张阿姨,”我刻意改了称呼,“从今天起,您就不是了。我跟沈涛,已经离婚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是比刚才更尖锐的嚎叫。
“离婚?你凭什么跟他离婚?我们沈家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现在翅膀硬了想飞了?我告诉你,没门!”
吃你们家的?喝你们家的?
我气得想笑。
这十年,她带着小姑子沈莉,隔三差五就来“打秋风”,小到卫生纸,大到家电,哪次不是连吃带拿?
我买给女儿的进口零食,她转头就塞进沈莉的包里,说:“你侄女吃什么不是吃,你还没结婚,得对自己好点。”
我过年给父母包的红包,她看见了,阴阳怪气地说:“呦,对娘家可真大方,也不知道谁才是你现在的一家人。”
这些年,我忍了。
为了沈涛,为了那个所谓的“家”。
现在,我不想忍了。
“张阿姨,这房子首付是我爸妈出的,房贷是我在还。您儿子沈涛,每个月除了他自己花销,剩下的钱,不都打到您卡上了吗?我吃谁家喝谁家了?”
“你……你胡说八道!那钱是涛涛孝敬我的!天经地义!你一个当媳妇的,还计较这个?真是小家子气!”她开始撒泼。
“是吗?”我冷笑,“那您现在就去问问您那‘天经地义’的好儿子,看看我们到底是谁离不开谁。”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
世界清静了。
我在附近找了家快捷酒店住下。
房间很小,床单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但我却觉得无比安心。
我洗了个热水澡,感觉把这十年的晦气都冲掉了。
躺在床上,我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处理订单。
我的网店叫“晚晚的设计小屋”,主要卖一些我原创设计的文创产品和手机壳。
生意不算大火,但足够我养活自己和女儿。
女儿瑶瑶现在在寄宿学校,下周末才回来。
我必须在这之前,找到一个新住处。
一个只属于我们母女俩的,真正的家。
第二天一早,沈涛的电话又来了。
换了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
“林晚,你长本事了啊,敢拉黑我妈?”他上来就是兴师问罪。
“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我正在看租房信息,没空跟他废话。
“你昨天什么意思?什么叫嫌我脏?”他终于问到了重点。
我一边浏览着屏幕,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字面意思。”
“你!”他气结,“林晚,你别忘了,这房子有我一半!你昨天把我妈气得犯了高血压,这笔账怎么算?”
又来了。
每次他理亏,就把他妈的高血压搬出来当挡箭牌。
“那你去法院告我啊,”我说,“正好,我们把财产分割也算一算。房子首付五十万,是我婚前财产。这八年的房贷,一共九十六万,我还了七十万,你还了二十六万。还有你那辆车,也是我掏的钱。我们一笔一笔,算清楚。”
电话那头沉默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把账算得这么清楚。
这些年,我管着家里的账,每一笔支出都有记录。
我不是傻,只是在等一个彻底失望的时刻。
“林晚,你非要这么绝情吗?十年夫妻……”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开始打感情牌。
“别,”我打断他,“夫妻?在你让你妈来我家‘薅羊毛’的时候,在你把你妹妹的工作塞给我,让我免费给她公司做设计的时候,在你拿着我给你买车的钱,去给你妹付首付的时候,你想过我们是‘夫妻’吗?”
“我那不是……那不是想着都是一家人吗?”他还在狡辩。
“一家人?”我笑了,“沈涛,在你心里,你的家人只有你妈和你妹。我跟瑶瑶,不过是给你提供服务的保姆,和给你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你……你不可理喻!”他恼羞成怒。
“对,我就是不可理喻,”我声音冷了下来,“所以,别再来烦我。不然,我不介意把你的那些‘光荣事迹’,发到你公司的内部论坛上,让你的同事和领导都欣赏一下,你是个多么‘顾家’的好男人。”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我挂了电话。
我知道,我戳到他的痛处了。
他在公司一直维持着一个爱家、上进、好男人的形象,这是他往上爬的资本。
他不敢赌。
接下来的两天,很清静。
我租下了一套两居室,离瑶瑶的学校不远。
房子是旧了点,但很干净,阳光很好。
我请了家政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从网上买了一些新的家具和生活用品。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一点点被填满,我的心也跟着满了。
周末,我去学校接瑶瑶。
八岁的女儿看到我,像只小鸟一样扑过来。
“妈妈!我想死你啦!”
我抱着她软软小小的身体,心都化了。
“妈妈也想你。”
“爸爸呢?他怎么没来?”她探着小脑袋往我身后看。
我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瑶瑶,妈妈和爸爸分开了。以后,你跟妈妈一起住,好不好?”
瑶瑶愣住了,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为什么?是瑶瑶不乖吗?”
“不是,”我心疼地摸着她的头,“跟瑶瑶没关系。是爸爸和妈妈之间出了问题,我们觉得,分开对大家都好。”
“那……我以后还能见到爸爸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当然可以,”我向她保证,“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我不想在大人的恩怨里,伤害孩子。
瑶瑶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把头埋在我怀里,没再说话。
我知道,她需要时间来接受。
回到新家,瑶瑶看着那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粉色的公主房,眼睛亮了。
“妈妈!这是我的房间吗?”
“对,喜欢吗?”
“喜欢!太喜欢了!”她冲进去,在床上又蹦又跳。
看着她的笑脸,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晚上,我给她讲完故事,回到自己房间。
手机上,有一条好友申请。
是苏晴,我大学的闺蜜,现在是个有名的离婚律师。
我通过了申请。
她的微信头像,是一只举着天平的猫,又萌又飒。
“林晚,你终于想通了?”她的消息秒回。
“嗯。”
“需要帮忙吗?对付沈涛那种凤凰男,我经验丰富。”
我看着屏幕,笑了。
“暂时不用,我自己还能应付。”
“行,有事随时找我。别自己硬扛,你不是一个人。”
“好。”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我眼眶发热。
这些年,因为沈涛不喜欢我跟朋友联系,说我的朋友都太“强势”,会把我“带坏”,我渐渐跟苏晴她们都疏远了。
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强势”,那是独立和清醒。
而沈涛,只是害怕我变得不再受他控制。
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天,麻烦就找上门了。
那天我正在厨房做饭,门铃响了。
我从猫眼里一看,心沉了下去。
张翠花,还有沈莉。
她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不想开门。
但沈莉开始在外面大喊大叫:“林晚!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躲着了,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吗?”
楼道里传来邻居开门探看的声音。
我皱了皱眉,把火关掉,打开了门。
“有事?”我堵在门口,没让她们进来。
张翠花一把推开我,自顾自地走了进来,像巡视领地一样,打量着我的新家。
“呦,动作挺快啊,这么快就找好下家了?这房子,又是哪个野男人给你租的?”她语气刻薄。
沈莉跟在她身后,也阴阳怪气地说:“哥,你看嫂子多有本事,一离婚就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比我们家都强。”
我这才发现,沈涛也跟在后面。
他脸色很难看,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们来干什么?”我压着火气问。
“我们来干什么?”张翠花一屁股坐在我的新沙发上,拍了拍扶手,“这沙发不错,回头让你哥也给我们家换个这样的。”
然后她转向我,理直气壮地说:“林晚,我们家涛涛说了,离婚可以,但房子必须归他!你一个女人,带着个赔钱货,要那么大房子干嘛?赶紧把钥匙交出来!”
我被她这番强盗逻辑气笑了。
“张阿姨,我再说一遍,房子首付是我家出的,大部分房贷是我还的。凭什么归他?”
“就凭他是我儿子!”张翠花拍着大腿,“你嫁到我们沈家,你的人、你的钱,就都是我们沈家的!现在你想拍拍屁股走人,把我们沈家的财产带走,没那么容易!”
“妈,你少说两句。”沈涛终于开口了,但语气里没有丝毫责备,更像是安抚。
他转向我,说:“林晚,我们毕竟夫妻一场,别闹得太难看。房子是我唯一的住处,你和瑶瑶可以先住着,但房本上必须加上我的名字。”
我看着他,觉得无比荒谬。
“沈涛,你是在跟我讲笑话吗?离婚了,还想在我的房本上加名字?你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嫂子,你怎么说话呢?我哥这不也是为了瑶瑶着想吗?以后瑶瑶长大了,这也是她的家啊!”沈莉在一旁帮腔。
“她的家?”我冷笑,“你们一家人吸着我的血,住着我的房,还想让我感恩戴德?你们做梦!”
“你……你这个毒妇!心太狠了!”张翠花气得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我狠?”我迎上她的目光,“我再狠,也比不上你们一家子蚂蟥!趴在我身上吸了十年血,现在还想连皮带骨都吞下去!”
“你敢骂我妈是蚂蟥?”沈涛怒了,上前来推我。
我早有防备,往后一退,躲开了。
“沈涛,我劝你别动手。这里有监控,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立刻报警。”我指了指门上方的那个小小的摄像头。
那是我特意装的。
沈涛的脸色变了变,收回了手。
“好,林晚,你够狠。”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法庭上见!”
“随时奉陪。”
我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慢走,不送。”
张翠花还想再骂,被沈涛一把拉走了。
沈莉走在最后,经过我身边时,怨毒地瞪了我一眼,压低声音说:“你等着,我哥不会放过你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沈莉,你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没了我的‘免费设计’,你拿什么去跟老板交差?没了我的‘接济’,你那些名牌包包和下午茶,谁来买单?”
沈莉的脸,瞬间白了。
她大概从没想过,她那些“精致生活”的背后,站着的是我这个她最看不起的嫂子。
门“砰”地一声关上。
我靠在门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身体因为愤怒和紧张,还在微微发抖。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几天后,我接到了物业的电话。
说有人投诉我高空抛物,砸坏了楼下停着的一辆车。
我一头雾水。
我从不做这种事。
我赶到物业,看到了监控。
监控里,一个跟我身形相似的女人,戴着帽子和口罩,从我家那个楼层的消防通道窗户,扔下去一个花盆。
正好砸在了一辆黑色的宝马车上。
车主正在跟物业大吵大闹,要求赔偿。
虽然看不清脸,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个身形,那个走路的姿态,是沈莉!
她居然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陷害我!
“这不是我。”我跟物业经理说。
“林女士,监控拍得很清楚,就是从您那一层扔下来的。而且,这栋楼里,只有您是这个时间点出门的。”物业经理一脸公事公办。
我调出我的手机打车记录,给他看。
“你看,这个时间点,我刚上车,定位在三公里以外。我怎么可能分身去扔花盆?”
物业经理看着我的手机,皱起了眉。
车主不依不饶:“我不管!反正就是从你们这栋楼扔的!你们物业必须负责!还有她,她也跑不了!”
我脑子飞速运转。
报警。
必须报警。
“我们报警吧,”我对物业经理说,“让警察来调查。我相信,警察会还我一个清白。”
一听到报警,那个车主反而有点犹豫。
物业经理也劝道:“先生,既然林女士有不在场证明,事情可能另有隐情,还是让警察来处理比较好。”
车主支吾了半天,最后撂下一句“你们等着”,气冲冲地走了。
我心里清楚,这事跟沈涛他们脱不了干系。
甚至,这个车主,都可能是他们找来的托。
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把我名声搞臭,让我在这个小区待不下去。
太恶毒了。
我给苏晴打了电话,把事情说了一遍。
“人渣!”苏晴在电话那头怒骂,“这家人简直没有底线!”
“我现在该怎么办?”
“别怕,”苏晴冷静下来,“第一,去消防通道再仔细看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第二,小区除了大门,其他地方还有没有监控?比如地下车库。沈莉不可能凭空出现。第三,那个车主,记下他的车牌号,我找人查查,看跟沈涛有没有关系。”
苏晴的条理清晰,让我慌乱的心安定了不少。
我按照她说的,先去了消防通道。
果然,在窗台的角落里,我发现了一根长头发。
是染过的棕黄色。
沈莉前阵子刚染了这个颜色,还发了朋友圈炫耀。
我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把头发包起来。
然后,我又去了地下车库。
跟保安好说歹说,他才同意让我看监控。
我快进着看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在事发前二十分钟,看到了沈涛的车。
车停在一个很偏僻的角落,沈莉从副驾驶下来,戴上帽子和口罩,走进了通往楼道的电梯。
铁证如山!
我用手机把这两段视频都录了下来。
回到家,我把证据都发给了苏晴。
“干得漂亮!”苏晴回了我一个赞叹的表情,“晚晚,你比我想象的更坚强。”
“是被逼出来的。”我苦笑。
“接下来,你想怎么做?是直接报警,还是……”
我想了想。
报警,最多让沈莉赔礼道歉,拘留几天。
太便宜她了。
我要让他们,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晴晴,你帮我查一下,沈涛公司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哪家?”
苏晴秒懂。
“你想……釜底抽薪?”
“他不是最在乎他的前途和名声吗?那我就让他,一无所有。”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苏晴很快给了我回复。
沈涛所在的公司叫“华泰科技”,正在竞争一个市政的智慧城市项目。
最大的对手,是另一家叫“信达智能”的公司。
而信达智能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叫周明宇。
巧的是,周明宇是我大学的学长,当年还追过我。
虽然我当时拒绝了他,但我们之间还算有点交情。
我翻出尘封多年的校友录,找到了周明宇的联系方式。
拨通电话的时候,我的手心有点出汗。
“喂,你好。”电话那头,是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
“喂,周学长,是我,林晚。”
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轻笑:“林晚?真是稀客。怎么想起来联系我了?”
“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我开门见山。
“你说。”
我把沈涛和华泰科技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当然,我隐去了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只说我无意中得知了华泰科技在这次竞标中的一些“不正当手段”。
“哦?”周明宇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具体是什么手段?”
“沈涛,作为华泰的项目经理,为了拿到标底,贿赂了负责这个项目的某个领导。而且,他们提交的方案里,有很多技术参数都是虚报的,根本达不到承诺的效果。一旦实施,会留下巨大的安全隐患。”
这些,都是我从沈涛的电脑里看到的。
他这个人,自大又疏忽,很多机密文件就那么大喇喇地存在桌面上,连个密码都懒得设。
我以前从不看,但这次,为了搜集他出轨的证据,我翻了个底朝天。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你有证据吗?”周明宇问。
“有。我可以匿名发给你。”
“好。”周明宇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林晚,如果属实,你可是帮了我们大忙。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学长客气了。”
挂了电话,我将那些文件和聊天记录,用一个新注册的匿名邮箱,发给了周明宇。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没过几天,一个爆炸性的新闻在本地科技圈传开了。
华泰科技在智慧城市项目竞标中,存在严重的商业贿赂和数据造假行为,被取消了资格,并被立案调查。
项目负责人沈涛,被警方带走。
我看到新闻的时候,正在给我的多肉浇水。
阳光很好,水珠在叶片上,晶莹剔-透。
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手机响了。
是张翠花。
她的声音不再尖利,而是带着哭腔和哀求。
“晚晚……不,林晚……求求你,你救救涛涛吧!他可是你丈夫,是瑶瑶的爸爸啊!”
我差点笑出声。
“张阿姨,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而且,是你儿子自己犯了法,跟我有什么关系?”
“是你!一定是你这个毒妇害他的!你见不得我们家好!”她又开始歇斯底里。
“对,就是我。”我懒得再跟她演戏,“我不仅要让他丢了工作,我还要让他坐牢。这都是你们逼我的。”
“你……你不得好死!”
“我好得很,”我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倒是你们,好日子到头了。”
我挂了电话。
沈莉也给我发了无数条微信,从一开始的谩骂威胁,到后来的苦苦哀求。
她说她知道错了,求我放过她哥。
她说只要我愿意帮忙,她可以给我跪下。
我一条都没回。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当她往楼下扔花盆,想让我身败名裂的时候,她想过会有今天吗?
当他们一家人像吸血鬼一样趴在我身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的付出时,他们想过会有今天吗?
我不是圣母。
我做不到以德报怨。
你让我不好过,我让你更不好过。
公平得很。
事情还没完。
苏晴告诉我,沈涛为了减刑,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公司头上,说是公司高层授意的。
同时,他还把收受贿赂的那个领导也供了出来。
这下,案子越闹越大了。
华泰科技的股价暴跌,名声扫地。
而沈涛,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或许能判得轻一些。
但我知道,他这辈子,算是毁了。
没有任何一家正经公司,会要一个有这样“前科”的人。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
那个在民政局门口,被我一句话噎得半死的女人,沈涛的“白月光”同事,白月,居然找到了我。
她约我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她看起来很憔悴,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完全没有了当初那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林小姐,”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不敢看我,“我知道,我没资格来找你。”
“那你还来?”我喝了口柠檬水,味道又酸又涩。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她低声说,“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当初……真的只是觉得沈涛他太苦了,想安慰他一下。”
“安慰?”我笑了,“安慰到酒店床上去了?白小姐,你这安慰的方式,还挺特别的。”
她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红到了耳根。
“我……我承认我做错了。但是,我真的没想过要破坏你们的家庭。是他,是他一直跟我说,你有多强势,多不理解他,说你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
又是这套说辞。
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婚姻里的受害者,来博取另一个女人的同情。
沈涛,真是好手段。
“所以呢?”我问,“你是来告诉我,你也是个受害者?”
“我……”她语塞了。
“白小姐,收起你那套绿茶话术吧。你如果真的觉得他苦,为什么不在他落难的时候陪着他?反而急着来找我撇清关系?你怕什么?怕被他牵连,影响你在公司的前途?”
我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她的心思。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我……我还有大好的前途,我不能……”
“所以,你所谓‘爱’,就是这么廉价。”我打断她,“别再说了,我嫌脏。”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林晚!”她忽然叫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甘,“你别得意!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斗倒了沈涛,毁了他的家庭,你得到了什么?你还不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笑了。
“我得到的,是自由,是新生。是不用再伺候一个巨婴和他那吸血鬼一样的家庭,是不用再忍受一个精神和身体都出轨的丈夫。”
我顿了顿,看着她那张嫉妒到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我得到的,是一个干净的、崭新的、只属于我自己的未来。而你,白小姐,你什么都没有。你以为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笑话。你所以为的捷径,其实是条死路。”
说完,我没再理会她,径直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
我眯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
真好。
这场闹剧,终于要落幕了。
法院的判决下来了。
沈涛,犯商业贿赂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房子,因为首付是我的婚前财产,且我还了大部分贷款,所以判给了我。
我只需要支付给沈涛二十六万,作为他偿还那部分贷款的补偿。
至于那辆车,因为有明确的转账记录证明是我出资,也判给了我。
张翠花和沈莉,在法庭上哭天抢地,骂我是蛇蝎心肠的毒妇。
我全程面无表情。
法官敲下法槌的那一刻,我只觉得,天亮了。
我卖掉了那套充满不好回忆的房子,也卖掉了那辆车。
用这笔钱,在瑶瑶学校附近,全款买了一套小三居。
一套真真正正,只属于我们母女的家。
我还把我的“晚晚的设计小屋”,从线上搬到了线下。
租了一个小小的店面,前面是店铺,后面是我的工作室。
开业那天,苏晴和周明宇都来了。
苏晴送了我一个巨大的招财猫。
周明宇送了一盆苍翠的文竹,他说:“祝你事业,节节高升。”
我们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的小店,因为设计独特,服务周到,生意越来越好。
我还开了短视频账号,分享我的设计日常和一些生活小技巧。
没想到,居然也积累了不少粉丝。
很多人在评论区留言,说喜欢我的生活态度,觉得我很“飒”。
我看着那些温暖的评论,常常会笑出声。
原来,不依附于任何人,靠自己双手创造的生活,是这么踏实,这么有底气。
瑶瑶也越来越开朗。
她会帮我招呼客人,会给我当小模特,还会煞有介事地评价我的新设计。
她说:“妈妈,你现在笑得比以前多多了。”
是啊。
因为我现在,是为自己而活。
有一次,我带着瑶瑶去逛商场。
迎面,碰到了沈莉。
她比以前憔悴了很多,穿着普通的T恤牛仔裤,脸上脂粉未施,眼神黯淡。
她看到我,下意识地想躲。
我却拉着瑶瑶,坦然地走了过去。
“好久不见。”我主动打了招呼。
她愣住了,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嫂……林,林小姐。”她结结巴巴地开口。
“叫我林晚吧。”我说。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漂亮的瑶瑶,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羡慕,有嫉妒,还有一丝悔恨。
“你……你最近好吗?”她干巴巴地问。
“挺好的。”我笑了笑,“你呢?”
她低下头,声音很小:“不好……我哥进去了,我妈病了,工作……也没了。”
我猜到了。
没了沈涛这个靠山,也没了我这个“免费劳力”,她自然被打回了原形。
“一切都会过去的。”我说。
这句,是我真心话。
我不想再跟她计较过去了。
因为我已经,不在乎了。
她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
大概没想到,我会跟她说这个。
“妈妈,我们快走吧,电影要开场了!”瑶瑶拉了拉我的手。
“好。”我冲沈莉点了点头,说:“我们先走了。”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听到她在我身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
“对不起。”
我没有回头。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我和瑶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电影很好看,是一部动画片。
瑶瑶看得哈哈大笑。
我看着她天真烂漫的侧脸,心里一片柔软。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周明宇发来的微信。
“晚上有空吗?附近新开了一家私房菜,味道不错。”
我看着那行字,犹豫了一下。
然后,我回了两个字:
“好的。”
为什么不呢?
我才三十出头,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值得拥有更好的。
看完电影,天已经黑了。
城市的霓虹,一盏盏亮起,像天上的星星,落入了凡间。
我牵着瑶瑶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晚风吹来,带着夏夜特有的,清甜的草木香。
我忽然想起,民政局出来那天,沈涛问我,甘心吗?
我现在可以回答他。
我不甘心。
我不甘心我十年的青春,喂了狗。
我不甘心我全心全意的付出,换来的是背叛和算计。
但现在,那些不甘心,都变成了我脚下的路,让我走得更稳,更坚定。
我终于明白,丢掉的不是婚姻,而是垃圾。
而我的人生,才刚刚捡起了闪闪发光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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