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这杯酒我敬您。
当我说完这句话,将杯中半满的茅台举到齐眉高时,整个喧嚣油腻的包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惊愕、不解,还有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李建国,我的老板,正被副总王浩和几个客户簇拥在主位上,他微微眯起被酒精熏得有些泛红的眼睛,像打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一样看着我。
他嘴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种近乎生理性的讥讽。他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那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默啊,”他拖长了音调,目光在我身上游移,最后落在我那只举在半空、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的手上,“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给我敬酒?”
三年了。我像个陀螺一样为他和他这家公司连轴转了三年。我以为我的沉默和付出,能换来应有的尊重,至少,是一份摆在桌面上的体面。可在那一刻,在那间弥漫着饭菜香、酒精味和虚伪笑声的包间里,我才彻底明白,影子,永远上不了台面。所有的忍耐和自我安慰,都在他那句轻飘飘的“你算什么东西”面前,碎得一地鸡毛。
故事,要从那个名为“盘古”的核心算法说起。
第1章 影子
我叫林默,在“创科网络”做了三年程序员。说是程序员,其实更像是李建国的私人技术顾问兼攻坚手。
公司不大,百十来号人,主营业务是给一些传统企业做数字化转型方案。李建国是老板,销售出身,能说会道,尤其擅长在酒桌上画大饼。而我,就是那个在他画完大饼后,默默在厨房里把面粉和成面团,再烤成饼的人。
我和李建国的关系很微妙。在公开场合,比如公司例会上,他很少点我的名,仿佛我只是技术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员工。我的直属领导是技术总监老黄,但实际上,我接的活儿,百分之八十都直接来自于李建国的微信或一个私密的电话。这些活儿,通常是公司接下的项目里最难啃的骨头,或者是他在外面吹牛吹大了,需要有人替他圆上的技术难题。
我图什么?刚来公司时,图的是他许诺的股权激励和“公司元老”的身份。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林,你跟王浩不一样,他是我的左手,负责给我开疆拓土;你就是我的右手,负责给我稳固江山。咱们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王浩是公司的副总,负责市场和销售,也是李建国最信任的心腹。那时候的我,刚从一家大厂出来,厌倦了做一颗螺丝钉的生活,被他这番话哄得热血沸腾,觉得遇到了伯乐。
我确实有几分本事。尤其是在算法优化和底层架构上,我自信不输给任何人。进公司第一个月,我就把他口中那个“被上一家外包公司坑了,烂得一塌糊涂”的系统,熬了两个通宵,重构了核心代码,不仅稳定运行,性能还提升了百分之三十。那一次,李建国在办公室里狠狠地夸了我,还从自己钱包里抽了一千块钱塞给我,说是“兄弟的辛苦费”。
从那以后,我成了他的“秘密武器”。每当有重大项目,他都会在公开的技术评审会上让老黄带着团队去做常规方案,私下里却把真正的核心需求发给我,让我单独攻关。他说这是为了“保密”和“出奇制胜”。我信了。我把自己关在公司角落那个没人注意的工位上,像个黑客一样,日复一日地敲着代码,解决着一个个连技术总监老黄都挠头的难题。
“盘古”系统就是这种模式下的巅峰之作。那是一个为本地一家大型制造企业开发的生产线智能调度系统,是公司成立以来金额最大的一个单子。合同能签下来,全靠李建国吹嘘我们拥有自主研发的、行业领先的“AI调度算法”。而当时的公司,连个像样的AI工程师都没有。
签完合同的当晚,李建国请我吃了顿烧烤。在烟熏火燎的摊子上,他给我画了张更大的饼:“林默,这个项目要是成了,公司就能上一个新台阶。到时候,我给你成立一个独立的AI研发部,你来当头儿。股权,我再给你加两个点!”
接下来的半年,我几乎是以公司为家。我查阅了海量的资料,自学了机器学习,从零开始搭建模型,测试,推翻,再测试……那段时间,我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整个人瘦了十五斤。终于,在交付日期的前一周,我把“盘古”算法的第一版跑通了。当测试数据显示,我们的调度效率比客户现有系统提升了超过百分之二十五时,我在凌晨三点的办公室里,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我把完整的代码和文档,加密后发给了李建国。他回了我一个微信红包,八百八十八块,配了四个字:兄弟牛逼。
第二天,公司召开了项目表彰大会。王浩作为项目总负责人,在台上口若悬河,大谈特谈自己团队是如何克服困难,最终取得了历史性的技术突破。技术总监老黄也上台,含糊其辞地讲了讲技术团队的努力。从头到尾,没人提“林默”这两个字。我就坐在台下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分享着本该属于我的荣光。
会后,李建国单独叫我到办公室,递给我一支烟,语气诚恳地说:“林默,我知道你委屈。但现在还不是把你推到台前的时候。你想想,你这么年轻,一下子提上来,底下那帮老油条能服气吗?王浩和老黄那边,我也得安抚。你放心,你的功劳,我心里都记着呢。项目奖金,我私下给你包个大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默默地抽着烟,烟雾模糊了李建国那张看起来无比真诚的脸。我告诉自己,再等等,他是在保护我,是在下一盘大棋。那天,他私下给我转了五万块钱奖金,比王浩和老黄他们明面上拿的都多。钱到账的那一刻,我心里的那点委屈,似乎也被抚平了不少。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之间独特的相处模式。我做他的影子,他给我实在的利益。直到那场庆功宴,我才发现,我错得有多离谱。影子,不仅见不得光,甚至可以被随时丢弃。
第2章 裂痕
“盘古”系统上线后,运行平稳,客户非常满意,不仅付清了尾款,还签了三年的技术维护合同。这笔生意让创科网络在业内名声大噪,李建国也成了本地科技圈的红人,三天两头接受采访,俨然一副技术大牛、青年企业家的派头。
为了庆祝,也为了答谢客户,李建国在市里最高档的酒店订了个大包间,公司主管级别以上的,加上项目核心成员,悉数到场。按理说,我这个项目的绝对核心,理应在列。但直到宴会开始的前一天,我都没收到任何通知。
还是技术部的小刘看我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在改bug,忍不住悄悄问我:“默哥,明天庆功宴,你穿啥衣服啊?我女朋友非让我穿西装,热死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我笑了笑,说:“我就不去了吧,家里有点事。”
小刘一脸诧异:“别啊默哥,你可是大功臣!李总不点名让你去?”
我摇摇头,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那天下午,我坐在工位上,一个字的代码都看不进去。我反复翻看我和李建国的聊天记录,我们最后一次对话,还是三天前,我向他汇报系统的一个小优化。他回了个“收到”,之后便再无音讯。
我不断地给自己找理由:他可能太忙了,忘了通知我;也可能他觉得我性格内向,不喜欢这种热闹场合,替我做了决定。可这些理由,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感觉,从心底慢慢升起。
傍晚时分,李建国的电话终于来了。我几乎是秒接,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林默啊,在哪儿呢?”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背景音很嘈杂。
“在公司,李总。”
“哦,那个……明天晚上的庆功宴,你……要不还是来一下吧。”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仿佛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来了也别多说话,就跟大家一起吃吃饭,热闹热闹。”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
“嗯,行,那就这样。”他匆匆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愣了半天。他那句“要不还是来一下吧”,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所有的幻想。我不是被遗忘了,而是被“可来可不来”地处理了。我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情景,或许是王浩或者别的什么人提醒他,“林默不叫上,是不是不太好?”,他才勉为其难地拨通了这个电话。
那一刻,我心里那道已经存在的裂痕,被狠狠地撕开了一道更大的口子。
庆功宴当晚,我还是去了。我换了件干净的衬衫,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我告诉自己,这是我应得的荣誉,我不能缺席。可当我走进那个金碧辉煌的包间时,我立刻就后悔了。
巨大的圆桌旁已经坐满了人,客户方的领导被安排在主位,李建国和王浩一左一右地陪着,其他人则按照职位高低依次落座。大家相谈甚欢,没人注意到我的到来。我尴尬地站在门口,像个走错房间的服务员。
最后还是小刘眼尖,看见了我,冲我招手:“默哥,这儿!”
他旁边还有一个空位,在最靠门的位置,几乎是桌子的末端。我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走了过去。落座的时候,李建国的目光朝我这边瞥了一眼,没有丝毫表示,又转头继续跟客户谈笑风生。
整场宴席,我就像个透明人。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热烈。王浩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站起来,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祝酒词,感谢客户的信任,感谢李总的领导,感谢团队的付出。他说到“技术团队”时,象征性地朝我们这边举了举杯,然后便没了下文。
我低着头,默默地吃着菜。身边的同事们在高声划拳,在互相吹捧,那些声音离我很远,又仿佛在我耳边无限放大,嗡嗡作响。我感觉自己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我亲手缔造了这场盛宴的基石,却连上桌吃一口热菜的资格,都像是被施舍的。
菜过五味,李建国开始带着王浩和几个主管,挨个给客户领导敬酒。他们一杯杯地喝着,说着一套套漂亮的场面话。轮到我们技术部这边时,李建国只是象征性地举了举杯,说了句“大家辛苦了”,便一饮而尽,甚至没给其他人单独敬他的机会。
我看着他红光满面的脸,看着他在觥筹交错间游刃有余的样子,心里那股被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愤怒,像地下的岩浆一样,开始翻滚,寻找着一个出口。
第3章 稻草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之前堆积的每一根。在李建国那句“你算什么东西”之前,我的骆驼背上,早已是稻草成山。
“盘古”系统庆功宴的冷遇,只是其中最显眼的一根。在那之前,还有许多细碎的、不为人知的时刻,一点点磨损着我的信任和耐心。
我记得有一次,公司一个紧急项目出了重大BUG,客户的业务系统全面瘫痪,对方老总在电话里咆哮,说再不解决就要索赔。当时是周五晚上十点,我刚陪女朋友看完电影,李建国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语气急得像火烧了眉毛。
“林默,救命啊!只有你能搞定了!”
我二话不说,把女朋友送回家,打车就往公司赶。到了公司,技术部灯火通明,老黄带着一帮人焦头烂额,毫无头绪。我坐下来,花了半个小时定位问题,又花了一个半小时写补丁,部署上线。凌晨一点,系统恢复正常。
李建国和王浩一直在旁边守着。问题解决的那一刻,李建国激动地拍着我的背,连声说:“好兄弟!真是我的定海神针!”
第二天是周六,我补觉睡到中午,醒来看到公司大群里,王浩发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喜报”,通报昨晚的紧急事件得到了圆满解决。喜报里,他特别感谢了技术总监老黄“身先士卒,彻夜奋战”,感谢了技术部全体同仁的“团队协作,攻坚克难”。我的名字,和往常一样,消失了。
我把截图发给了李建国,没有配任何文字。
过了很久,他回了一条语音,点开来,是他压低了的声音:“林默,这事儿不能提你。你想想,要是让客户知道,我们整个技术部都搞不定的问题,被你一个人解决了,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我们公司技术实力不行,就靠你一个人撑着。这对公司形象是很大的损害。你懂我的意思吧?稳定军心,稳定客户,这是大局。”
他的逻辑严丝合缝,充满了“为了公司好”的宏大叙事。我竟无言以对。我默默删掉了截图,心里却像是被塞进了一块湿透了的棉花,又沉又闷。为了“大局”,我成了那个不能被提及的人。
还有一件事,更让我心寒。李建国的儿子要上本地一所热门的小学,需要一套学区房。但他当时手头的资金都压在公司里,周转不开。有天晚上,他愁眉苦脸地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说了这个难处。
看着他一脸憔ें悴的样子,我动了恻隐之心。我当时手里有笔钱,是准备和我女朋友结婚买房用的首付。我咬了咬牙,对他说:“李总,我这儿有三十万,您先拿去应急。不着急还。”
李建国当时眼圈都红了,抓着我的手说:“林默,这份情,我李建国记一辈子!等公司这轮融资下来,我双倍还你!”
我把钱转给了他。他用这笔钱,加上他自己的积蓄,顺利买下了学区房。事后,他请我吃了顿饭,席间绝口不提借钱的事,只是一个劲儿地跟我聊公司的未来,聊上市,聊我们光明的钱景。那三十万,他后来是还了,分了三次,拖了小半年。最后一次还钱,是在“盘古”项目奖金发下来的第二天。他把剩下的十万转给我,附带一句:“这下咱们两清了啊。”
“两清了”,这三个字,像三根冰锥,扎得我心里发冷。我帮他解的是燃眉之急,是为人父母的焦虑,在他眼里,却只是一笔可以“两清”的、纯粹的金钱往来。我那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被他轻描淡写地抹去了。
这些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像微小的石子,不断投进我心里的湖泊。起初只是泛起涟漪,渐渐地,涟漪变成了波浪,最终,在公司年会的酒桌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公司的年会,是李建国最看重的舞台。他要在这个舞台上,展示公司的实力,犒劳辛苦一年的员工,更要彰显他作为老板的绝对权威和个人魅力。
那晚的酒局,是他表演的顶点。他端着酒杯,在各个酒桌间穿梭,和客户、合作伙伴推杯换盏,和公司高管称兄道弟。他每到一处,都前呼后拥,掌声雷动。他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脸上的醉意和笑意融为一体,显得志得意满。
而我,依然被安排在角落的那一桌。我看着他,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戏剧。我心里很平静,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我甚至在想,或许年会结束,我就该提离职了。这个舞台不属于我,这个“大家庭”也从来没有真正接纳过我。
就在我准备提前离席的时候,李建国带着王浩,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我们这一桌。
第4章 讥讽
李建国走到我们这桌时,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他脚步虚浮,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鹰一样扫视着桌上的每一个人。我们这一桌大多是技术部的同事,平时就不善言辞,见老板过来,一个个都紧张地站了起来,手里端着酒杯,不知所措。
“都坐,都坐!自己人,别那么拘谨嘛!”李建国大着舌头说,一屁股坐在小刘让出的位置上,王浩则像个忠诚的卫士,站在他身后。
“今年,我们技术部,辛苦了!”李建国端起酒杯,目光却没有看任何人,而是盯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灯,“虽然没什么大的突破,但也算守住了阵地。老黄,你这个总监,要多带带新人,不能总让年轻人自己摸索嘛!”
这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技术总监老黄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地端着酒杯,说:“是是是,李总说得对,我一定加强。”
“没什么大的突破”,这七个字,像七记耳光,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整个“盘古”系统,这个让公司估值翻了一倍的项目,在他嘴里,竟成了“没什么大的突破”。我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李建国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这种威压感,他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做技术的,要脚踏实地,更要懂得感恩!公司给了你们平台,给了你们饭碗,你们就要拿出百分之百的努力来回报公司!别总想着投机取巧,也别觉得自己做了点成绩就了不起了。离了公司这个平台,你们什么都不是!”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扫了一眼。那一刻,我百分之百确定,他这些话,就是说给我听的。他在敲打我,也在警告我。他怕我居功自傲,怕我恃才放旷,所以要在所有同事面前,把我那点可怜的功劳和自尊,彻底踩在脚下。
王浩在一旁察言观色,立刻接话道:“李总说得太对了!平台大于能力!咱们创科能有今天,全靠李总高瞻远瞩的战略布局。我们这些人,不过是战略的执行者而已。”
一唱一和,天衣无缝。
桌上的同事们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全靠李总”,“我们一定努力工作,回报公司”。一声声谄媚的附和,像无数只蚂蚁,啃噬着我的神经。
我再也坐不住了。
我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积压已久的愤怒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我端起面前那杯一直没动的白酒,站了起来。
整个桌子的人都安静下来,惊讶地看着我。在他们的印象里,我林默,永远是那个沉默寡言,埋头干活,从不参与任何纷争的老实人。
我端着酒杯,绕过半个桌子,走到了李建国的面前。我的脚步很稳,手也很稳,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李总。”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当时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异常清晰。
李建国抬起头,醉眼惺忪地看着我。他可能也没想到,我敢在这种场合,主动走到他面前。
“李总,这杯酒我敬您。”我举起酒杯,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而谦卑,“感谢您这三年来给我的平台和机会。”
我说的是场面话,也是真心话。如果没有他,我或许还在大厂里拧螺丝。但这份感谢,在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
然后,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给我敬酒?”这句话从他嘴里轻飘飘地吐出来时,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某根弦,“嘣”的一声,断了。
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那一瞬间,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清醒。我看着他那张因为酒精和傲慢而扭曲的脸,看着周围同事们或同情或看戏的眼神,我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我为之奋斗了三年的事业,我小心翼翼维护了三年的关系,原来,就是个笑话。
我缓缓地放下举在半空的手,将那杯酒放在了他面前的转盘上。转盘轻轻转动,那杯清澈的液体,像一面镜子,映出他狰狞的表情,也映出我决绝的眼神。
整个包间,雅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实力悬殊的对峙。他们都在等,等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会如何收场。是被保安架出去,还是痛哭流涕地道歉求饶?
我没有做任何事,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建国。我的目光越过他,仿佛看到了这三年来,无数个独自加班的深夜,看到了那一行行凝聚我心血的代码,看到了那笔被他轻描淡写“两清了”的借款。
然后,我笑了。
第5章 摊牌
我笑了,笑得很轻,很淡,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我的笑声让李建国感到了一丝不安,他那张涨红的脸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怒气:“你笑什么?觉得我刚才说得不对吗?林默,别给脸不要脸!”
“不,李总,您说得对。”我收起笑容,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离了创科这个平台,我的确什么都不是。”
听到我服软,李建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重新靠回椅子上,端起一副“孺子可教”的架子。王浩也在旁边帮腔:“林默,知道就好。还不快给李总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周围的同事们也都松了口气,似乎闹剧即将收场。
但我并没有道歉。我顿了顿,继续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道:“但是,李总,您有没有想过,如果离了我,您的‘盘古’系统,又算什么呢?”
这句话,我把“盘古”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话音刚落,李建国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了一半。王浩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慌。
而包间里的其他人,则是一脸茫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只知道“盘古”是公司最牛的项目,是王浩和老黄带队做出来的,跟角落里这个不起眼的程序员林默,能有什么关系?
李建国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他很快镇定下来,强笑道:“林默,你喝多了吧?胡说八道些什么!‘盘古’是公司集体智慧的结晶,怎么就成你一个人的了?”
“集体智慧?”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觉得无比可笑,“李总,您敢不敢现在就当着所有客户和同事的面,打开‘盘古’系统的核心算法模块,看看那三十万行代码的注释里,写得到底是谁的名字?”
我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您敢不敢告诉大家,‘盘古’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是因为开发它的那半年里,我几乎是以开天辟地般的努力,从零开始,一个人搭建了整个算法框架!您敢不敢告诉大家,您在外面接受采访时,那些关于AI算法的高谈阔论,哪一句不是从我给您的技术文档里逐字摘抄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积压了三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山洪一样爆发。
“我算什么东西?我就是那个在你签下合同,夸下海口之后,默默给你填坑的人!我就是那个在你半夜遇到技术难题,一个电话打过来,就得从床上爬起来给你解决问题的人!我就是那个在你儿子上学缺钱,二话不说拿出自己婚房首付借给你的人!”
“而你呢,李建国!”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你在庆功宴上,把我忘在脑后!你在表彰大会上,对我的功劳只字不提!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指着我的鼻子问我算什么东西!”
“现在,我来回答你。”我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林默,就是你李建国能有今天,踩在脚下的那块最重要的基石。现在,这块基石不想让你踩了。”
全场震惊。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这番话震住了。客户们面面相觑,公司同事们则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看着我,又用一种恍然大悟的眼神看着李建国。那些平日里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流,那些关于“盘古”系统开发过程的种种谜团,在这一刻,被我亲手揭开,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李建国的脸,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那是一种灰败的颜色。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身名贵的西装,此刻看起来像一件不合身的戏服,把他整个人衬托得滑稽又可怜。
王浩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指着我,色厉内荏地吼道:“林默!你……你血口喷人!你这是污蔑!”
我没有理他,只是看着李建国,平静地问出了最后一句话:“李总,您说,我这杯酒,现在还配不配敬您?”
第6章 余波
那晚的年会,最终不欢而散。
在我说完那句话后,李建国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客户方的领导是个明白人,见状立刻站起来,以“不胜酒力”为由,客气地告辞。他们临走前,其中一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惊讶,也有一丝赞许。
客户一走,场子就彻底散了。同事们像躲避瘟疫一样,纷纷起身离开,谁也不敢多看我们一眼,更不敢和我说话。偌大的包间,很快只剩下我、瘫坐着的李建国,以及手足无措的王浩。
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包间。推开门的那一刻,外面走廊里的新鲜空气涌了进来,我深吸一口,感觉胸口那块压了三年的大石头,终于被搬开了。虽然未来一片迷茫,但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二天,我照常去公司上班。
走进办公室的瞬间,我立刻成了动物园里的大熊猫。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我,窃窃私语声戛然而生。那些眼神很复杂,有敬畏,有同情,有好奇,也有鄙夷。我知道,昨晚的事情,已经以光速传遍了整个公司。
我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我的个人文件和项目代码。我心里很清楚,这家公司,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上午十点,李建国的秘书过来,让我去一趟他办公室。
我走进那间熟悉的办公室。李建国坐在他的大班椅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他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他没有了昨晚的嚣张和傲慢,只剩下满脸的疲惫和颓败。
他看到我,没有发怒,也没有质问,只是沉默地给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们相对无言地坐了足足五分钟。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默,你想要什么?”
我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我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属于你的东西?”他自嘲地笑了笑,“股权?钱?还是‘盘古之父’的名声?”
“尊严。”我说,“我只想拿回我应得的尊严。”
李建国愣住了。他可能想过我会狮子大开口,用手里的技术秘密来要挟他,但他没想到,我要的只是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又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我承认,在很多事情上,我对不住你。我把你当成一把刀,一把太好用的刀,用顺手了,就忘了刀也会有磨损,也需要保养。”
“你不是忘了,”我打断他,“你是觉得,这把刀就该默默地待在刀鞘里,最好永远别出声。”
他沉默了,算是默认了我的说法。
“你走吧。”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我会让财务把这个季度的奖金和项目分红都补给你,另外再多给你三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对外,我会说你是个人原因主动离职。关于‘盘古’的事,我希望……你能保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让我敬佩、后来让我失望、现在让我觉得可悲的男人。我知道,“盘古”的真相一旦彻底曝光,他的公司、他的人设,都会瞬间崩塌。
“可以。”我点了点头,“我开发的初衷,是为了让公司变得更好,不是为了毁掉它。我拿走我该拿的,剩下的,好自为之。”
说完,我站起身,没有再看他一眼,走出了办公室。我知道,我和他,和这家公司,到此为止,也算是“两清了”。
第7章 新生
我离职手续办得很快,当天下午就清理好了所有个人物品,抱着一个纸箱子,走出了创科网络的大门。
站在楼下,回头看着那块熟悉的招牌,心里五味杂陈。这里有我三年的青春,有我熬过的无数个夜晚,有我敲下的上百万行代码。我曾以为这里是我实现梦想的地方,最终却成了让我认清现实的课堂。
接下来的几天,我关掉手机,好好地睡了几个懒觉,陪女朋友逛街、看电影,把这三年来亏欠她的时光,一点点补回来。她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没有多问,只是抱着我说:“走了好,那种地方不值得。你这么有本事,到哪儿都能发光。”
女朋友的理解和支持,是我最大的慰藉。
一周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年会那晚,提前离席的那位客户方领导,姓陈。
“是林默吧?”陈总的声音很温和,“冒昧打扰,不知道你最近方不方便,想约你出来喝杯茶。”
我们在一家安静的茶馆见了面。陈总开门见山,说:“林默,不瞒你说,年会那晚的事情,我们回去之后,也找人打听了一下。你是个难得的技术人才,也是个有骨气的人。我们集团最近正在筹备一个工业互联网研究院,正缺一个像你这样的首席架构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他开出的职位和薪资,都远超我在创科的待遇。更重要的是,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影子,而是一个能站在台前,带领团队攻坚克难的将军。”
“将军”这两个字,让我瞬间热泪盈眶。
我没有立刻答应,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离开创科的一个月后,我正式入职了陈总所在集团的研究院。在这里,我有了自己的团队,有了充足的研发经费,更重要的是,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我的每一份付出,都会被看见;我的每一个想法,都会被认真倾听。
后来,我听说创科网络的日子不太好过。“盘古”系统虽然还在运行,但后续的升级和维护却出了大问题。老黄他们根本无法驾驭我留下的那套复杂的算法体系,几次更新都导致了系统崩溃。李建国焦头烂额,花大价钱从外面请了团队,却也只能做一些缝缝补补的工作。最终,因为无法满足客户新的需求,他们失去了那个最大的客户。
再后来,听说王浩也离职了,公司人心涣散,走了不少骨干。李建国苦心经营的一切,因为失去了那块他看不起的“基石”,开始摇摇欲坠。
这些消息,我都是听说的,没有再去求证。因为那已经和我无关了。
有时,我也会回想起那个混乱的年会夜晚,想起李建国那句“你算什么东西”。我不再感到愤怒或委屈,内心只剩下平静。我甚至有些感谢他,感谢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打醒了我,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可以默默耕耘,但绝不能默许自己被践踏。你的价值,需要自己去捍卫;你的光芒,也需要自己去绽放。
人活着,总要为自己争一口气。这口气,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而是为了对得起自己曾经受过的苦,和未来要去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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