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那孩子的脾气,你比我清楚,是块好钢,但太直,会断。”
“你这把火,烧得太旺了,我怕炉子会炸。”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冰块在玻璃杯里融化的噼啪声,细微得像是骨骼在碎裂。
许久之后,一个年轻但冷得像数九寒冰的声音终于响起:“我就是要他断。”
“断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老领导。”那个声音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像是从一块万年玄冰里凿出来的,“凤凰,要断骨才能重生。”
“我要的不是一块好钢,我要的是一把神兵,一把能把这天,都戳个窟窿的神兵。”
电话被猛地挂断了。
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像一只饥饿的啄木鸟,在死寂的深夜里,一下一下,执着地,敲击着人的脑壳。
01
我的工位,像一块被遗忘的墓碑,孤零零地立在公司大楼西北角的杂物间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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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闻不到楼下大厅里那种高级香薰混杂着咖啡豆的精英味道。
取而代之的,是旧纸箱受潮后散发出的腐烂气息,和服务器机箱里吹出来的那股带着静电的、滚烫的、让人皮肤发麻的焦糊味儿。
这一切的赐予者,是我的顶头上司,研发部总监,李泽。
我爸退休前,用自己的整个职业生涯作为赌注,力保下来的年轻人。
三个月前我入职那天,雄心万丈,顶着“T大十年一遇的编程天才。”这种浮夸的光环,几乎是飘进了核心研发部的会议室。
那是我第一次正式见到李泽。
他坐在会议桌的主位,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西装,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像是博物馆里的一尊希腊雕像,精致,但没有活气。
他花了半个小时,挨个介绍部门里的新人,用那种公式化的、带着恰到好处鼓励的语气,欢迎他们加入这个公司的“心脏。”
所有人都介绍完了。
唯独漏掉了我,张默。
我就像个多余的插件,尴尬地插在那里,与整个系统格格不入。
会议室里的空气开始变得古怪,窃窃私语声像是无数只小虫子,从地毯的缝隙里爬出来,钻进我的耳朵。
我只能自己站起来,像个迟到的学生,干巴巴地开口:“大家好,我叫张默,以后请……。”
“张默。”李泽打断了我,他甚至没有抬眼看我,只是低头翻阅着一份文件,那声音冷得像手术刀的刀刃,“你的简历我看过。”
他停顿了一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他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眸子第一次落在我身上,像两颗冰冷的星辰。
“技术不错,但团队,不需要个人英雄主义。”
说完,他合上文件夹,对我,也对所有人宣布了对我的任命:“以后公司内部那个旧论坛,就交给你来维护了。”
“散会。”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我,一个本该进入“方舟计划。”核心项目组的天才,就这样被发配到了一个连行政部门都嫌弃的、濒临关闭的内部破烂论坛。
全公司的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那种混合着同情、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背上。
他们都在传,李泽这是在杀鸡儆猴,为了避嫌,为了向所有人展示他的大公无私,他必须对我这个“关系户。”踩得比谁都狠。
他要用我这块“踏脚石。”来铺平他通往更高处的路。
我恭敬地走到他面前,像每一个初入职场的菜鸟一样,弯下腰,用压抑着所有情绪的声音喊他:“李总。”
他只微微点头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没再抬一下,就从我身边走了过去,留下了一阵冰冷的风。
我开始了我被“流放。”的生涯。
那个所谓的“内部论坛。”是一个比我年纪都大的古董级系统,代码是十几年前的意大利程序员写的,混乱得像一盘打翻的意大利面。
系统每天都会宕机七八次,每一次都毫无征兆。
前台小妹会打电话过来,用甜得发腻但毫无歉意的声音说:“张工,论坛又崩啦,麻烦处理一下哦。”
然后我就得像个三流的管道修理工一样,钻进那个闷热、充满灰尘和焦糊味的服务器隔间里,满头大汗地重启,排查,折腾半天。
我成了公司里的一个笑话,一个活动的“避嫌。”标本。
每当有人经过我那个墓碑一样的工位,都会投来一瞥意味深长的目光。
02
就是在这种几乎要让人窒息的屈辱里,赵林深出现了。
他是公司的副总裁,李泽的直接竞争对手,一个和我认知里所有高管都不同的人。
他总是穿着浅色的休闲西装,戴一副金丝眼镜,脸上永远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像是大学里那种最受学生欢迎的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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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旧论坛的数据库又一次莫名其妙地锁死,我焦头烂额,满身油汗地在键盘上敲打着。
赵林深“偶然。”路过,他停下脚步,看着我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这种底层的逻辑结构,现在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去碰了。”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像是炎炎夏日里的一缕清风,“你就是张默吧。”
我受宠若惊地抬起头,看见那张充满善意的笑脸。
“我读过你在大学时发表的那篇关于‘沉浸式算法’的论文。”他接着说,语气里满是欣赏,“写得非常精彩,那种构想,完全是领先业界至少五年的。”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被一个如此身居高位的人如此真诚地夸奖。
那一瞬间,几个月来积攒的委屈和压抑,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几乎要让我当场落泪。
赵副总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他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好干,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那晚,赵副总私下里约我吃饭。
在一家非常昂贵的私房菜馆里,他没有摆任何领导的架子,而是像一个亲切的学长,和我聊技术,聊理想,聊行业未来。
酒过三巡,他状似无意地提起了李泽。
“李泽这个人。”赵副总轻轻晃动着手里的红酒杯,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惋惜,“技术能力是顶级的,但……心胸,稍微窄了一点。”
他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同情:“他把你放在那个位置上,名为避嫌,实为打压。”
“你想想,如果你在核心项目里做出了成绩,功劳算谁的。”
“是你张默的,还是他李泽领导有方。”
“更何况。”他压低了声音,“你父亲当年……对他有恩,这份恩情太重,有时候就会变成一种负担,甚至是一种威胁。”
“他怕你,怕你成长起来,会盖过他的风头,更怕别人提起你,就会想起你父亲,想起那段他不愿意被提起的过去。”
赵副总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我内心最深处的困惑和愤怒。
原来是这样。
不是避嫌。
是恐惧。
是嫉妒。
我手里的筷子几乎要被我捏断。
“你的才华,不应该被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内耗上。”赵副总语气诚恳地看着我,“虽然我现在帮不了你太多,但我希望你能保持住自己的技术状态,不要被磨灭了灵气。”
说着,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U盘,轻轻推到我面前。
“这是公司下一代核心项目,‘方舟计划’的部分非核心代码。”他低声说,“你拿回去,私下里研究,就当是……保持手感。”
“千万别让李泽知道,不然,他更容不下你了。”
我看着那个U盘,它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它像是一艘救生筏,在我快要被屈辱的海洋淹死的时候,漂到了我的面前。
我死死地握住它,像是握住了我全部的未来,眼眶发热,对赵副总感激涕零:“谢谢您,赵副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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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么说。”他笑着按住我的手,“我只是单纯地爱惜人才,不忍心看到明珠蒙尘。”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好像被分成了两半。
白天,我依旧是那个负责给破烂论坛“收尸。”的维修工,忍受着所有人的冷眼。
夜晚,我回到自己狭小的出租屋里,插上那个U盘,就像是接通了另一个世界。
我贪婪地,废寝忘食地研究着“方舟计划。”的代码。
那是一个真正伟大的构想,一个天才的造物。
我对它的设计者充满了敬佩,同时也更加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被排斥在这样伟大的项目之外。
而对赵副总,我的内心充满了无尽的感激和崇拜。
在我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束光。
03
一个星期后,我在维护那个破烂论坛的时候,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在一次深度的代码梳理中,我无意间触碰到了一段被加密和伪装得极其巧妙的冗余代码。
我的职业本能让我立刻警觉起来。
我花了一整夜的时间,小心翼翼地剥开了它的层层伪装。
最后的结果让我脊背发凉。
这是一个隐藏得极深的后台后门。
有人,在利用这个早就被所有人遗忘的系统,像一个幽灵一样,监控着公司内部特定人员的通讯信息。
这简直是足以引发公司最高级别安全警报的重大事件。
我的第一反应是上报。
但上报给谁。
李泽。
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只会认为这是我想借机表现,甚至会反过来污蔑我居心叵测。
我想到了赵副总。
他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我把这个发现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赵林深,并展示了我找到的证据。
赵副总的脸色,前所未有地严肃起来,他摘下眼镜,反复揉着眉心。
“做得好,张默,你又立了一大功。”他由衷地赞叹道,随即又变得无比凝重,“这件事,非同小可。”
“你先不要声张,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叮嘱我,“我来处理,我会直接向董事会秘密汇报。”
“你放心,这份功劳,谁也抢不走。”
我对他深信不疑。
然而,几天过去了,风平浪静。
那个后门,依旧像一个黑洞,静静地潜伏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有些不安,但又不敢去追问赵副总。
或许,是高层的博弈太过复杂,需要时间。
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周末回家吃饭,我忍不住向父亲抱怨了公司里的遭遇。
当然,我隐去了U盘和后门的事,只说了李泽如何打压我,而赵副总又是如何地赏识我。
我本以为父亲会暴跳如雷,会为我鸣不平。
但他没有。
他只是沉默地抽着烟,一口接一口,整个客厅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发酸。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直到我讲完,他才把手里那根快要烧到指头的烟,狠狠地在烟灰缸里掐灭。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像一座小小的坟场。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了一句让我莫名其妙的话。
“离那个赵林深,远一点。”
我愣住了:“为什么,爸,赵副总是好人,是他……。”
“记住。”父亲打断了我,声音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凝重,“在猎场里,最危险的,从来都不是那些对着你咆哮的猛兽。”
“而是那个满脸微笑,主动给你指路的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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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法理解父亲的话。
在我看来,咆哮的猛兽,就是李泽。
而温文尔雅的赵副总,怎么可能会是猎人。
我宁愿相信那个给我光明的“伯乐。”也不愿意去理解父亲那句语焉不详的警告。
我觉得,是父亲老了,看不清现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当年他保下李泽,是不是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04
时间就在这种压抑、分裂而又充满着秘密希望的日子里,一天天过去。
直到,公司年度最重要的“方舟计划。”全球发布会,如期而至。
那一天,公司总部的大楼装点得像一个科技圣殿,全球上百家媒体的长枪短炮,对准了主发布台。
公司的所有高层,都正装出席,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微笑。
这是公司成立以来,最重要的一天。
“方舟计划。”的成功,将让公司的市值翻上十倍,成为真正的行业巨头。
而它的失败,则会将公司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泽作为项目的总负责人,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色西装,站在舞台中央。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就像一尊冰冷的,掌控一切的神。
他正在进行最后的系统演示,流畅,完美,引来台下阵阵掌声。
我坐在会场的最后角落里,和一群负责后勤的同事一起,心情复杂地看着台上那个将我踩在脚下的人,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的荣耀。
就在演示进行到最关键的核心功能展示时,异变陡生。
主舞台上那块巨大无比的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完美的UI界面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瀑布一样向下滚动的,密密麻麻的绿色代码。
是“方舟计划。”的核心源代码。
它们就这样,以一种最原始、最屈辱的方式,通过全球直播,向全世界泄露。
现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紧接着,屏幕中央,弹出了一个用鲜血般赤红色写成的巨大指控。
“‘方舟计划’,无耻地窃取了竞争对手‘天穹科技’未公开的‘苍穹之帆’项目核心专利。”
轰。
整个会场,像被引爆了一颗炸弹。
闪光灯疯了一样地闪烁,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瞬间沸腾了。
公司的股价,在后台的监控屏幕上,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跳崖式的姿态,瞬间崩盘。
这是一个足以让公司在一天之内就破产清算的,毁灭性的打击。
所有高层都乱作了一团,像一群没头的苍蝇。
只有一个人,异常冷静。
是赵林深。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从容地走上台,从不知所措的主持人手里,接过了话筒。
他脸上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声音沉痛,却异常清晰。
“各位来宾,各位媒体朋友,很抱歉,让大家看到了我们公司的丑闻。”
“是的,我们内部,出了一个叛徒。”
他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会场里,充满了道德的审判力量。
然后,他大声宣布:“但是,我们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锁定了泄密的源头。”
那一刻,他的目光,像两道精准的探照灯,穿过人群,死死地锁在了我的身上。
他指向台下角落里的我,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怒和谴责:“根据我们技术部门的追踪,所有泄密指令,都来自于公司内部的一个IP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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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地址,正是分配给张默,让他负责维护的那个,无人问津的旧论坛服务器。”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并且。”赵林深的声音像一把重锤,一下下地砸在我的天灵盖上,“我们有理由相信,张默是因个人发展受阻,对公司和李泽总监心怀不满,才做出了如此丧心病狂的报复行为。”
“因为,就在刚才,我们在张默的办公电脑里,找到了他长期研究‘方舟计划’核心代码的证据。”
“以及……。”他顿了顿,抛出了最致命的一击,“他与‘天穹科技’一位高管之间,来往的加密邮件。”
大屏幕上,适时地出现了那些被精心伪造的“证据链。”
那个U盘。
我电脑里的代码。
那个我发现的后门。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张精心编织的、天衣无缝的网。
而我,就是那只被牢牢困在网中央的,愚蠢的飞蛾。
原来,赵副总给我的U盘是毒药。
他让我研究代码是授我以罪证。
他让我发现的那个后门,从头到尾,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陷阱。
他温文尔雅的笑容,亲切和蔼的鼓励,语重心长的关怀,全都是假的。
全都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致命的捧杀。
我被塑造成了一个因为嫉妒和怨恨,而出卖公司机密的无耻叛徒。
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05
我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结了。
两个身材高大的保安,已经从两侧向我走来,他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我百口莫辩。
我的人生,在这一刻,即将被彻底毁灭。
就在保安粗壮的手臂抓住我肩膀的瞬间。
一声冷笑,突然在混乱的会场里响起。
笑声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所有的嘈杂,让全场为之一静。
是李泽。
他依然站在舞台的中央,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于残忍的、看好戏的表情。
他拿起话筒,甚至都懒得看赵林深一眼,只是平静地,对着空气说:“赵副总,演得不错。”
赵林深的脸色,第一次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