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洒在谷场上

（来源：天津日报）

转自：天津日报

　　他生长在北运河畔一个殷实的家庭，家里经营粮铺生意。父亲思想开明，乐善好施，深为乡邻拥戴。母亲是一位典型的贤妻良母，一心一意相夫教子。他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父亲为他起名顺平，顾名思义，愿他这一生顺遂平安。

　　他天资聪颖，安静懂事。十六岁那年，他考入市内一所中学。从土生土长的农村来到城市，他的眼界开阔了，思想也随之进步。成绩突出的他，经常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是同学们公认的活跃分子。

　　那一年，北京各校学生在天安门前集会，举行示威游行，高呼“外争国权、内惩国贼”，要求废除“二十一条”。天津学生声援北京学生，他参加了天津学生联合会，参与组织同学罢课、集会、游行、上街演讲，号召工人罢工和抵制日货。

　　中学四年毕业，他考入北京一所师范大学。大学毕业后，他选择回到市内的一所中学任教。

　　又过了几年，他娶妻成家。妻是他一位要好的同事的妹妹，他俩一见倾心。妻知书达理，温良贤淑。婚后一年多，他们有了一个乖巧的女儿。

　　九一八事变后，他投身到抗日救亡的运动中，时常奔走于市内各个大学、中学宣传演讲，唤醒青年人的觉悟。

　　不久后，他告诉妻，因工作需要，他被调到家乡的一所小学任教。妻感到非常意外，但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不容改变的事实。数天后，他们收拾好行李，动身前往，在小学校附近的一处民房住下。

　　一日，家里来了两位穿着长衫的陌生男子，俩人随他进入里间屋子。妻端茶进去，见他们表情严肃，说话神秘，她便放下茶碗转身离开。后来，妻才得知，他已经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他白天教书，深夜时分就印刷宣传材料或召集人员开会。那间里屋，成了他们商议要事的地方。为了妻女安全考虑，他决定送她们到自己父母那里居住，而妻执意留下来陪他。最后，他只好将女儿送了过去。

　　七七事变爆发后，天津沦陷。驻守在家乡附近的国民党营盘要向南撤离。他和抗日自卫队人员用马车协助部队拉运军火，送到子牙河装船运走，后发现军营内还有一些遗弃的弹药和军用物资，为了不让其落入日本鬼子手里，他又同自卫队人员冒着生命危险，将物资送往正在津西与日军作战的八路军阵地。

　　日本侵略者加紧对津北大地的扫荡。在家乡一带的村落上空，日本鬼子的飞机连日盘旋，炮声、炸弹声不断响起。眼瞅着有的房屋顷刻间倒塌，男女老少哭喊着慌乱逃离，他所任教的小学校被严重摧毁，学校被迫停课。

　　在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作为一名教师、一名共产党员，他深感自己肩负的责任重大。他有文化、有思想，做事沉着冷静，很快得到了乡亲们的拥护。为了让更多的群众加入到抗日救亡运动中来，他走村串户，宣传抗日救亡思想，壮大革命武装力量。

　　在家乡的北部，有一条通往外界的交通线路，也是他秘密传送情报的必经之路。为了保障这条线路的畅通，附近常有抗日游击队巡查。在这条线路的东侧有一座日本鬼子的炮楼，为了攻克这座炮楼，抗日游击队曾付出惨重的代价。

　　日伪军居高临下，日夜把守。夜晚，用探照灯也能照射百米之远，即使一只野兔出没，也会被他们察觉。十多米高的炮楼，外围有一道两米多深的壕沟，里面又加一道一人多高的围墙，防守严密，没有重型武器，想攻占确实困难。游击队曾几次进攻，都以失败告终。

　　他与抗日自卫队成员多次研究攻打策略，终于想出一个可行的计划。

　　他与一名自卫队人员，伪装成小商贩到镇集上卖一些烟叶和谷物，以便打探炮楼内驻守士兵的人数及部署防卫情况。经过多日打探、观察，他们了解到炮楼内有二十多个伪军把守，而每隔几日，都会有几个伪军到集上去抢夺粮食、蔬菜等物品。卖东西的老百姓为了保住性命，只好忍气吞声，眼看着他们明抢明夺。

　　不几日，他们便摸清了炮楼的结构、守卫情况和换岗规律，根据实际情况几经研究，制定出周密的计划。由于人员、枪支弹药有限，他们采取了安全性高、伤亡小、隐蔽性强的攻占方案——挖掘地道接近炮楼，实施突袭。

　　白天，他将黑板挂在院里的树杈上，给孩子们上课。自卫队人员白天在田地里劳作。等到夜深人静时，他与自卫队的三十几个人扛着锄头、铁锨等工具悄悄去挖地道。为了避免被日本鬼子和伪军发现，他们时刻保持警惕，轻挖轻运，将挖出的新土抬到河边倒进河里，不留下任何痕迹。经过一个多月的秘密挖掘，二百多米长的地道终于在有惊无险的情况下完成。

　　在一个深夜，他们采取了行动。利用地道的掩护，他们接近炮楼，将炸药包固定在吊桥底部，引爆炸药摧毁了吊桥。吊桥被炸后，结构断裂声、坠落时与地面产生的撞击声，惊动了驻守的伪军，他们进行了猛烈的反击。因双方武器相差悬殊，为避免遭受重创和防止地道口暴露，他们选择掩护伤员迅速撤离。

　　这次突袭虽未成功，但将吊桥炸毁，切断炮楼内的伪军与外部联系的通道，给后续进攻创造了有利条件。

　　第二天晌午，十几个日本鬼子突然进村，挨家挨户搜查昨夜突袭炮楼的人员，弄得鸡飞狗跳，并要求每户不准留一人，就连身体不便的老人和几个月大的孩子都要全部到谷场上集合。

　　他刚刚下地道给受伤的自卫队人员送饭回来，正准备吃饭，“咣”的一声，院门被踢开，几个日本鬼子闯进院子。妻紧张地朝屋内的衣柜下面望了望。他看了妻一眼，示意她不要惊慌。院里、屋内被弄得叮当乱响，鬼子们搜了半天，也没有搜到人，气急败坏地离开了。

　　烈日炎炎，谷场上站满了乡亲。他远远地看到，父母牵着女儿的手，也站在人群中。

　　鬼子在前面架起两挺机关枪，枪口对着人群。一个汉奸高声喊道：“你们都听好了！谁是共产党、马猴子（抗日自卫队人员），赶快站出来！”

　　人群中没有人说话。

　　这时候，老村长站了出来，毫不畏惧地说：“我是村长，我用脑袋担保，我们村没有共产党，没有马猴子。”话音刚落，就听村民中有几个人一起高声喊道：“我们村没有共产党！没有马猴子！”

　　鬼子头目气势汹汹地冲着人群吼叫，汉奸翻译道：“今天你们要是不交出共产党和马猴子，我们就炮轰整个村子！”

　　军犬朝着人群狂吠，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炎炎烈日下，有几个老人坚持不住倒在地上，人群中有些骚动。鬼子头目举起手枪，朝天空开了两枪，人群安静下来。

　　鬼子头目朝一个鬼子使了个眼色，只见那个鬼子立即跑到人群里，抓出一个男子问：“共产党和自卫队的人，被你们藏到哪里去了？”

　　“我说了——没有！”

　　鬼子头目掏出手枪，朝男子的胸部开了一枪。人群中发出惊叫声。

　　男子重重地趴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胸部流了出来，瞬间漫开。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只见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的乡亲们，对鬼子说，“他们都是种地的老百姓，什么都不知道，放他们回家。”

　　鬼子头目一摆手，汉奸立马向人群喊道：“解散！”

　　他被鬼子押走了。望着他的背影，妻使劲地咬着嘴唇，泪水夺眶而出。女儿张开嘴要喊爸爸，被奶奶用颤抖的手拼命地捂住。

　　乡亲们慢慢散去，谷场上安静下来。

　　次日清晨，太阳徐徐升起，几名自卫队人员在谷场上发现了他的尸体，他身下的野花和小草，已被鲜血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