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还是把那双只穿了一年的舞鞋扔了,扔进了楼下那个深绿色的垃圾桶里。不是鞋穿坏了,是我的心先坏了。
在楼下那个小小的市民公园里,我跳了整整一年的交谊舞。三百六十五天,我从一个连慢三步都踩不准的退休老头,变成了舞池里还能偶尔带带新手的“张老师”。我以为我找到了晚年生活的乐趣,能锻炼身体,还能驱散老伴儿慧琴走了之后的孤单。
可我万万没想到,那不足百平米的舞池,比我待了一辈子的工厂车间还要复杂。人心,比车床里那些精密的齿轮,要难懂一万倍。
这事儿,还得从一年前的那个春天说起。
第1章 退休生活的一潭死水
慧琴走后的第三年,我的生活彻底成了一潭死水。
我叫张国栋,那年六十二岁,从一家国营机械厂退休快两年了。退休前,我是厂里的高级技师,跟冰冷的钢铁和轰鸣的机器打了一辈子交道,手上的功夫很硬,嘴上的功夫却很软。我的世界简单,非黑即白,就像图纸上的线条,清晰分明。
慧琴在的时候,家里的色彩是她调的。她喜欢养花,阳台上那几盆吊兰、君子兰,一年四季都绿得发亮。她爱笑,声音清亮,我每天下班回家,离老远就能听见她在厨房里哼着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都像是悦耳的伴奏。那时候,我觉得日子就像我车床上旋出来的零件,虽然每天重复,但光洁、圆润,有奔头。
她一走,家里的声音和颜色就全被抽走了。
儿子张伟一家住在城东,开车过来得一个多小时,有自己的小家庭要忙活,一个星期能来看我一次就算不错了。来了也就是坐坐,问问我身体怎么样,钱够不够花,然后匆匆吃顿饭就走。我理解他,年轻人压力大,不能总围着我这个老头子转。
可理解归理解,孤单却像潮湿天气里墙角生的霉,悄无声息,却一天比一天蔓延得厉害。
每天早上六点,生物钟准时把我叫醒。睁开眼,身边是空的,冷冰冰的。摸索着起来,给自己下碗寡淡无味的面条。吃完,就坐在那张旧沙发上发呆。慧琴以前最爱坐这个位置,沙发的一角被她坐得微微塌陷下去,留着一个属于她的印记。我时常会把手放在那个位置,好像还能感受到她的余温。
白天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我试过看电视,可那些吵吵闹闹的综艺节目让我头疼。也试过看报纸,巴掌大的版面,来来回回看上几遍,也才过去半小时。后来我迷上了去楼下公园看人下棋,一看就是一上午。可那些老棋友都有自己的圈子,我一个外来户,嘴又笨,插不进去话,只能当个沉默的观众。
那天下午,张伟又带着孙子乐乐来看我。小家伙正是闹腾的年纪,在屋里跑来跑去,给这死气沉沉的房子带来了一点点生气。
“爸,您这屋里怎么一股味儿啊。”张伟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动手把窗户都推开。
我闻了闻,没觉得有什么味儿。可能是一个人待久了,嗅觉都退化了。
“您这不行啊,爸。”张伟把我拉到沙发上,语重心长地说,“您看看您,一天到晚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人会憋出病来的。您得出去走走,多跟人交流。”
我叹了口气:“去哪儿啊?公园里那些下棋的、打拳的,都是老面孔,人家有自己的圈子,我凑不上去。”
“谁让您非得凑那些了?”张伟指了指窗外,“您看楼下公园那块空地,每天晚上多热闹。音乐一放,几十号人,男男女女的,跳交谊舞。那多好,既锻炼了身体,又能认识新朋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每到晚上七点,公园那块空地上的音响就准时响起,放的都是些老歌,《恰似你的温柔》、《月亮代表我的心》之类。一群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男女女,随着音乐翩翩起舞。
“我哪儿会跳那个。”我连连摆手,“笨手笨脚的,年轻时候连广播体操都做不好,去了不是让人笑话嘛。”
“这有什么难的?您看那些人,哪个是专业舞蹈家?不都是瞎跳图个乐呵嘛。”张伟劝道,“您就当是去散步,跟着活动活动筋骨。再说了,您一个人在家,我们也不放心。您出去多认识几个人,万一有个什么事,邻里邻居的也能搭把手。”
张伟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怕的不是死,是怕哪天悄无声息地死在家里,好几天都没人发现。那种孤独的腐烂,比死亡本身更让我恐惧。
“再说,您看跳舞的那些阿姨,一个个精神头多足。您找个固定的舞伴,每天一块儿跳跳舞,说说话,不比一个人闷在家里强?”
“胡说什么呢!”我瞪了他一眼,心里却微微动了一下。
找个伴儿?我从没想过。慧琴在我心里,是谁也替代不了的。可张伟说的“说说话”,却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我最软弱的地方。是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跟人好好说过话了。
那天晚上,我鬼使神差地吃完饭就下了楼。
公园的舞池已经亮起了灯,一个大功率的便携音响放着邓丽君的歌。我没敢靠得太近,远远地站在一棵大槐树下,藏在阴影里,偷偷观察。
跳舞的人大概有三四十个,大多是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男士们大多穿着普通的休闲装,女士们则讲究一些,有的穿着连衣裙,有的穿着专门的舞蹈裙,脸上还化着淡妆。他们随着音乐,熟练地旋转、迈步,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久违了的、松弛的快乐。
我看得有些出神。那种氛围,确实很有感染力。它不像广场舞那么喧闹,多了一份男女搭配的优雅和默契。
一曲终了,人群散开,各自找地方休息喝水。我看到一个穿着蓝色连衣裙的女士,独自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用手帕擦着额头的汗。她看起来五十多岁,身形保持得不错,气质也挺文静。
正看着,音乐又响了。是慢三步,我唯一能勉强分辨出节奏的舞曲。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鼓动:去吧,去试试。
另一个声音又在嘲笑:你行吗?别上去就踩人家的脚。
就在我天人交战的时候,那个穿蓝色连衣裙的女士似乎注意到了我,朝我这边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可能是张伟白天的话起了作用,也可能是那晚的月色太温柔。我竟然从树荫里走了出去,一步步朝她走去。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比年轻时第一次在车间里独立操作车床还紧张。
“这位大姐,”我走到她面前,声音有些发干,“我……我能请您跳支舞吗?我……我是新手,不太会。”
她抬起头,笑了。她的笑容很温和,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好啊。”她说,“谁都是从不会开始的。我姓王,叫王丽华。”
“我姓张,张国栋。”
就这样,在那个春天的晚上,我伸出了我那双只会跟扳手和螺丝刀打交道的手,握住了王丽华的手。她的手很软,带着一丝微凉。
我的退休生活,那潭死水,似乎被投进了一颗小石子,开始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我当时以为,这涟漪,会是美好的开始。
第2章 “固定舞伴”的潜规则
王丽华是个很好的老师。
她非常有耐心,一遍遍地教我基本的舞步。我的手脚实在不协调,刚开始不是踩了她的脚,就是跟不上节奏。有好几次,我都尴尬得想放弃,是她一直鼓励我。
“没事儿,张大哥,”她总是笑着说,“跳舞嘛,图的就是个开心,不是比赛。你放轻松,跟着音乐走就行。”
她的温柔和耐心,像一剂良药,慢慢抚平了我内心的局促和笨拙。我开始每天都盼着天黑,盼着公园里那熟悉的音乐响起。我特意去商场买了一双底子很软的皮鞋,专门用来跳舞。
大概过了一个月,我已经能勉强跟上慢三、慢四的节奏了。虽然舞姿还是有些僵硬,但至少不会再频繁地踩到王丽华的脚。我们成了舞池里一对相对固定的搭档。
每天晚上七点,我都会准时到公园。王丽华也总是差不多时间到,她会给我占好一个位置,有时还会带一壶泡好的热茶。跳舞前,我们会聊聊天,说说今天买了什么菜,电视里又播了什么新闻。跳舞的间隙,她会递给我一杯茶,嘱咐我歇一会儿。
这种感觉很微妙,也很舒服。它填补了我生活中大块大块的空白。有人关心,有人陪伴,有人说话,这种感觉,自从慧琴走后,我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我跟儿子张伟通电话时,也提起了这件事。张伟在电话那头很高兴:“爸,这就对了嘛!您就该这样,多出去活动,多交朋友。那个王阿姨人怎么样啊?”
“挺好的,人很和善,有耐心。”我实话实说。
“那您可得好好跟人家处。以后每天都有人陪您跳舞聊天,我们也放心多了。”
我嘴上“嗯嗯”地应着,心里却觉得,儿子似乎误会了什么。我和王丽华,不就是个舞伴嘛,锻炼身体,排遣寂寞,很简单的事情。
但很快,我就发现事情可能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
舞池里的人,渐渐都跟我混熟了。大家见面都会点头打个招呼,喊我一声“老张”或者“张大哥”。他们看我和王丽华走得近,眼神里总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笑意。
有一次,我跳完舞准备回家,被一个叫老李的男人拉住了。他也是这里的常客,舞跳得很好,有好几个舞伴。
“老张,可以啊你。”老李递给我一支烟,笑得有些神秘,“刚来没多久,就把我们这儿的‘舞池一枝花’给拿下了。”
我被他说得一愣,连忙摆手:“老李,你可别瞎说。我跟王大姐就是普通舞伴,一块儿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老李夸张地笑了起来,“老张,你新来的,不懂这里的规矩。在这儿,找个‘固定舞伴’,那可不只是跳舞那么简单。”
“那……那是什么意思?”我有些不解。
老李凑近我,压低了声音:“你看这舞池里,成双成对的,有多少是单纯为了跳舞的?人老了,孤单啊。找个固定的舞伴,白天能一起买买菜,逛逛公园,晚上一起跳跳舞,说说话,有个照应。说白了,就是搭个伴儿过日子。当然,领不领证另说,但这个意思,大家都懂。”
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这小小的舞池里,还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
“你看王丽华,”老李继续说道,“她老伴儿也走了好几年了,人长得不差,性格也好,以前不少人想跟她搭对儿,她都没同意。看来啊,她是真看上你了。你小子,有福气。”
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哼着小曲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翻来覆去地想老李的话。再回想和王丽华相处的点点滴滴,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她对我,确实比对别人要热情和关心。她会记得我不喜欢喝太浓的茶,会在我咳嗽的时候提醒我加衣服,甚至有一次我随口说了一句家里的酱油没了,第二天她就给我带来了一瓶。
这些细节,以前我没觉得有什么,只当她是热心肠。可经老李这么一点拨,味道全变了。
我心里很乱。我对王丽华,确实有好感。她的善良、温柔,让我想起了慧琴。跟她在一起,我很放松,很开心。可这种好感,只是朋友之间的,或者说,是一个孤单的人对另一份温暖的本能靠近。我从没想过要发展成老李说的那种关系。
慧琴的影子,还深深地刻在我心里。我总觉得,如果我这么快就接受了另一个人,是对慧琴的背叛。
第二天晚上去跳舞,我心里就揣着事儿,有些不自然。
王丽华还是像往常一样,给我带了茶,笑盈盈地看着我。“张大哥,你今天脸色怎么不太好?是没休息好吗?”
“没……没事。”我躲闪着她的目光。
音乐响起,我们滑入舞池。她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身体离我很近,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我的身体变得僵硬,舞步也乱了。
“张大哥,你怎么了?”她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没什么,可能今天有点累。”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天晚上,我只跳了两支舞就借口不舒服,提前回家了。
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我想把事情拉回到最开始的轨道上——我们只是舞伴,仅此而已。
于是,我开始刻意地和王丽华保持距离。她给我带茶,我会客气地谢绝,说我自己带了水。她约我跳舞,我会有意无意地慢一步,先跟别的女士跳上一曲。
我以为我的意图很明显,王丽华应该能明白。
可我低估了一个女人的敏感,也高估了自己处理这种事情的能力。
有一次,一个新来的大姐不太会跳,我好心教了她几步。等我回头找王丽华时,发现她一个人坐在石凳上,脸色很难看。
我走过去,还没开口,她就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张大哥,你要是觉得跟我跳得没意思了,你就直说。没必要这样,躲着我。”
我一下子慌了神:“王大姐,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她眼圈红了,“咱们搭伴儿跳了这么久,我在你心里,就跟那些随便跳一曲的过客一样吗?”
周围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窃窃私语。我感觉自己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我这才明白,在别人眼里,在我们这段“固定舞伴”的关系里,我主动去邀请别的女人跳舞,本身就是一种“背叛”。
我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该怎么解释?解释我只是想单纯地跳个舞,不想发展更深的关系?这话要是说出口,该多伤人啊。
看着王丽华委屈的样子,我心里充满了愧疚。她对我那么好,我却这样伤害她。
最终,我只能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王大姐,是我不对,你别生气。”
那场风波,以我的道歉告终。从那以后,我不敢再轻易邀请别的女士跳舞。我和王丽华又回到了“固定舞伴”的状态。
只是,那份最初的轻松和快乐,已经悄悄变了味。跳舞,不再是纯粹的锻炼和娱乐,它变成了一种责任,一种无形的捆绑。
我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张网,起初只是觉得温暖舒适,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牢牢缠住了,动弹不得。而这张网,还只是刚刚开始收紧。
第3章 不请自来的“竞争者”
就在我以为和王丽华的关系会这样平稳而又略带尴尬地维持下去时,刘玉芬出现了。
刘玉芬大概六十岁上下,是舞池里的一个“名人”。她跟我们这些退休后才开始学跳舞的半吊子不一样,据说年轻时在单位的文工团待过,舞跳得非常专业,探戈、伦巴,样样拿得出手。
她人也长得比同龄人显年轻,喜欢打扮,每天都穿得花枝招展,口红抹得鲜亮。她性格外向,能说会道,在男人堆里很吃得开,舞伴换得很勤,从没固定过。用老李的话说,刘玉芬就像一只花蝴蝶,谁都想跟她飞一程,但谁也抓不住她。
起初,我和刘玉芬没什么交集。她跳的是快节奏的舞,我只会慢三慢四,根本跳不到一块儿去。她身边也总是围着一群舞技高超的老舞棍,轮不到我这样的新手。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后的晚上。
那天因为下过雨,来跳舞的人不多。王丽华家里有事,没来。我一个人在舞池边站着,有些无聊。
“哟,张大哥,今儿个怎么一个人啊?你的王大妹子呢?”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娇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一看,是刘玉芬。她穿着一条红色的舞蹈裙,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惹眼。
“她……她家里有事。”我有些拘谨地回答。
“正好,我那几个老搭档今天也没来。”刘玉芬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着说,“看你最近舞步练得不错,陪我跳一曲?”
我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刘大姐,你可别拿我开涮了。我那三脚猫的功夫,哪能跟您跳啊。”
“哎,话不能这么说。”刘玉芬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拽进了舞池,“跳舞嘛,就是个感觉。来,试试探戈,我带你。”
我根本不会跳探戈,被她拽着,踉踉跄跄,像个木偶。可刘玉芬的引导能力确实强,她总能在我即将出错的时候,用一个巧妙的力道把我带回正确的节奏上。一曲下来,我竟然也出了一身汗,感觉酣畅淋漓。
“怎么样?还不错吧?”刘玉芬冲我眨了眨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得意。
“您跳得真好。”我由衷地赞叹。
从那天起,刘玉芬似乎对我产生了兴趣。只要王丽华不在,她就会主动过来邀请我跳舞。她不仅教我探戈,还教我伦巴。跟她跳舞,和跟王丽华跳舞是完全不同的感觉。王丽华是温柔的水,把我包裹起来,让我感到安稳。而刘玉芬是热烈的火,带着我燃烧,让我体验到一种久违的激情和挑战。
我得承认,作为一个男人,刘玉芬的主动和热情,让我有些飘飘然。被人需要、被人肯定的感觉,是会上瘾的。
但这种新鲜感很快就被麻烦取代了。
王丽华很快就察觉到了我和刘玉芬的接触。她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来得比以前更早,走得比以前更晚,像个哨兵一样守着我。只要刘玉芬朝我这边看一眼,她就会立刻挽住我的胳膊,把我带到舞池的另一边。
舞池里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那些老舞客们看我的眼神,充满了玩味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老张,行啊,深藏不露啊。”老李又一次凑到我身边,挤眉弄眼地说,“一边是温柔贤惠的王丽华,一边是热情似火的刘玉芬,左右逢源,齐人之福啊。”
我苦笑着说:“老李,你就别损我了,我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有什么大的?”老李一副过来人的口气,“女人嘛,就那么回事。你得拿出点男人的魄力来,该选谁选谁,别这么拖着。不然,早晚得出事。”
我何尝不想快刀斩乱麻。可问题是,我谁也不想选。
我对王丽华,是愧疚和感激。我对刘玉芬,是新鲜和一点点虚荣。但这两种感情,都跟爱情无关,更跟“搭伴儿过日子”无关。我只想回到最初的状态,安安静静地跳个舞,锻炼锻炼身体。
可现在,我已经被架到了一个必须做出选择的境地。
事情的激化,是因为一碗绿豆汤。
那几天天气热,王丽华每天都熬了绿豆汤带过来,用保温杯装着,跳舞间隙给我喝。她熬的绿豆汤火候正好,清甜解暑。
那天,我刚和王丽华跳完一曲,正坐在石凳上喝她给我的绿豆汤。刘玉芬扭着腰走了过来,手里也提着一个保温杯。
“张大哥,歇会儿呢?”她笑吟吟地在我身边坐下,顺手拧开自己的保温杯,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立刻飘散开来。
“我今天炖了点鸡汤,给你带了点尝尝。这跳舞啊,光喝绿豆汤可不行,没营养,得补补。”说着,她就把一个碗递到了我面前。
我端着王丽华的绿豆汤,看着刘玉芬递过来的鸡汤,一下子愣住了。这哪里是送汤,这分明是当面叫板。
旁边的王丽华脸色瞬间就白了。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死死地盯着刘玉芬,嘴唇都在哆嗦。
“刘玉芬,你什么意思?”王丽华的声音尖锐起来。
“我没什么意思啊,王姐。”刘玉芬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跟张大哥也是朋友,关心一下他,有什么不对吗?”
“朋友?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明知道他是我舞伴,还天天上赶着凑过来,你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不知道!”
“哟,王姐,你这话说的。舞伴而已,又不是你家老头子,你管得也太宽了吧?再说了,张大哥又没跟你领证,我凭什么不能关心他?大家公平竞争嘛!”
“你……”王丽华气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周围的舞客们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我成了风暴的中心,手里端着一碗绿豆汤,面前摆着一碗鸡汤,感觉自己像个小丑,被所有人围观。
我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都别吵了!”我猛地站起来,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整个舞池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
我看着王丽华委屈的泪眼,又看看刘玉芬挑衅的笑容,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和厌恶涌上心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我只是想来跳个舞,怎么就惹上了这么多麻烦?
我把手里的绿豆汤重重地放在石凳上,对刘玉芬说:“刘大姐,谢谢你的好意,你的鸡汤我不能喝。”
然后,我又转向王丽华,压低声音说:“王大姐,你也别生气了,我们……回家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几乎是逃跑似的离开了公园。我能感觉到,背后无数道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以为的晚年乐园,其实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而我,这个只想偏安一隅的老兵,已经被稀里糊涂地推到了阵前。
第4章 金钱的试探
“绿豆汤事件”之后,王丽华和刘玉芬的“战争”算是彻底公开化了。
王丽华不再满足于默默地为我准备茶水和点心,她开始主动“出击”。她会一大早就在我家楼下等我,陪我一起去菜市场买菜,然后以“顺便”为由,帮我把菜拎上楼,再“顺便”帮我把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她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帮我洗衣服,被我坚决地拒绝了。
她的温柔变成了一种密不透风的包围,让我感到窒息。我知道她没有恶意,她只是用她认为最好的方式来“拴住”我。可这种好,我承受不起。
而刘玉芬则走了另一条路。她不再在舞池里和王丽华正面冲突,而是把“战场”转移到了舞池之外。
她开始频繁地给我发微信。起初只是分享一些跳舞的视频和养生的文章,后来就开始聊一些家长里短。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我透露她的经济状况。
“唉,张大哥,我们女人就是命苦。我那个死鬼老公,一个月就给我那么点生活费,自己拿着退休金在外面潇洒,家里的事一概不管。”
“我儿子最近要买婚房,首付还差一大截,愁得我头发都白了。你说我们这代人,年轻时为国家做贡献,老了还要为儿女操心,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活啊。”
她说的这些,我只能附和着安慰几句。我一个外人,既不方便评论她的家事,更没有能力解决她的经济困难。
可她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安慰,她需要的是我的“表示”。
有一次,我们几个舞友约着一起去郊区的农家乐吃饭,AA制。刘玉芬也去了。席间,她谈笑风生,是全场的焦点。可到了结账的时候,她却忽然捂着肚子,说自己不舒服,让我先帮她垫付一下,回头微信转给我。
那顿饭人均一百二十块,我没多想就帮她付了。可事后,她对此事绝口不提,好像完全忘了。一百多块钱,不是什么大数目,我也没好意思去要。但这事儿就像一根小刺,扎在我心里,让我很不舒服。
紧接着,更让我为难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晚上,刘玉芬给我发微信,说她看上了一件舞蹈裙,特别漂亮,但是有点贵,要八百多块钱。她发了张照片给我,问我好不好看。
我客气地回复:“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她立刻回了过来:“是吧?我也觉得。唉,可惜我这个月手头有点紧,不然就拿下了。”
后面还跟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我看着那条信息,心里“咯噔”一下。她的暗示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我如果装傻,显得不解风情;如果我真的给她买了,那我们之间算什么关系?
我拿着手机,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装傻。我回复道:“是挺贵的,那等下个月手头宽裕了再买吧。”
信息发出去后,刘玉芬那边沉默了很久。我知道,我这个回答,肯定让她失望了。
从那以后,她对我的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在舞池遇见,也只是淡淡地点个头,不再主动邀请我跳舞了。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场风波总算可以平息了。可我没想到,刘玉芬的“试探”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大戏还在后头。
那天,我儿子张伟给我打电话,说他公司最近接了个大项目,资金周转有点紧张,想从我这儿先拿十万块钱应急,等项目款一回来,马上就还我。
我退休后,手里确实攒了点钱,是准备养老和应付突发疾病的。儿子开口了,我没有不帮的道理。我跟他说好,第二天就去银行取钱给他。
这事我谁也没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风声就传了出去。
第二天晚上,我刚到公园,刘玉芬就一反常态,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
“张大哥,听说你儿子做大生意,要跟你拿十万块钱周转?”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我。
我心里一惊:“你……你怎么知道的?”
“哎呀,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她摆了摆手,一副消息灵通的样子,“张大哥,你可真是好福气,儿子这么有出息。不像我儿子,就知道啃老。”
我没心思跟她聊这些,敷衍了两句就想走开。
“哎,张大哥,你别走啊。”她拉住我,“我跟你说个事儿。你看,你这钱借给你儿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呢,最近也认识一个朋友,在做什么理财项目,利息可高了,保本保息的。你要是信得过我,把这钱先投进去,哪怕就投一个月,利息都够咱们买好几条舞蹈裙了。到时候你再拿给你儿子,不是两全其美吗?”
我一听“理财”、“高利息”,头皮都发麻了。新闻里天天放,多少老年人就是因为信了这个,一辈子的积蓄都打了水漂。
我立刻警惕起来,严肃地对她说:“刘大姐,这钱是我给儿子应急的,我不能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儿以后别再提了。”
我的态度很坚决,刘玉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没想到我会拒绝得这么干脆。
“张国栋,你什么意思?”她的称呼从“张大哥”变成了“张国栋”,“我是好心好意给你指条财路,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你是不是觉得我要骗你的钱?”
“我没那个意思。”我耐着性子解释,“只是这钱的用途已经定了,不能改。而且我对理财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也不敢碰。”
“我看你就是信不过我!”刘玉芬的声音大了起来,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行,张国栋,算我刘玉芬看错你了!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人,就是个捂紧钱袋子的铁公鸡!王丽华天天给你当牛做马,你给她买过一件像样的东西吗?现在我给你指条路,你还防我跟防贼似的!你这种男人,活该单身一辈子!”
她的话像一把把尖刀,字字句句都戳在我的心窝子上。
我被她骂得血往上涌,手脚冰凉。我这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更没被人当众这么指着鼻子羞辱过。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同情的、幸灾乐祸的眼神,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荒谬感将我淹没。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不过是想在一个人的晚年,找个地方活动活动筋骨,找点事做,不给儿子添麻烦。我不过是想在孤单的时候,能有个人说说话,解解闷。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感觉胸口堵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刘玉芬依旧不依不饶的叫骂声,和人群的嗡嗡议论声。
那个晚上,我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城市的霓虹灯在我眼前晃动,一片模糊。我仿佛又回到了慧琴刚走的那段日子,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找不到一个出口。
第5章 最后的晚餐
刘玉芬的当众发难,像一块巨石投进了舞池这片小小的池塘,激起了轩然大波。
第二天,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就传遍了整个公园。版本有很多,有说我脚踏两条船,骗了两个女人的感情;有说我假装有钱,其实是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更难听的,是说我儿子根本没问我要钱,是我自己编出来拒绝刘玉芬的借口。
我成了舞池里的一个笑话,一个反面教材。
我一连好几天都没去公园。我想等风头过去。可待在家里,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孤单又重新包裹了我。我坐在沙发上,看着慧琴的遗像,心里五味杂陈。
“慧琴啊,”我喃喃自语,“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该去那个地方?”
照片里的慧琴,依旧笑得温柔。她回答不了我。
就在我准备彻底放弃跳舞,重新回到那潭死水般的生活时,我接到了王丽华的电话。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也很诚恳:“张大哥,你……你别听他们瞎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刘玉芬那个人,就是那样,得不到就毁掉。你别往心里去。”
她的理解,像一股暖流,让我冰冷的心稍微有了一点温度。
“张大哥,”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明天是我生日。我想请你……吃顿饭。就在我家,我亲自下厨。就我们两个人,好吗?算是我……替刘玉芬给你赔个不是。”
我本想拒绝。我已经怕了这种纠缠不清的关系。可听到她声音里的那一丝请求和脆弱,我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想,或许,我应该和她做个了断。把所有话说清楚,然后体面地退场。
“好。”我听见自己说。
第二天傍晚,我按照地址,找到了王丽华家。她住的是一个老式的小区,楼道有些昏暗。
她家的门一打开,一股饭菜的香气就扑面而来。屋子不大,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很有生活气息。客厅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都是些家常菜,红烧鱼、炒青菜、排骨汤……桌子中间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
“张大哥,你来啦。快坐。”王丽华穿着一条围裙,脸上带着笑,但眼角眉梢藏着一丝紧张。
我把手里提着的一小篮水果放在桌上,有些局促地坐了下来。
“王大姐,生日快乐。”
“谢谢。”她给我倒了一杯茶,“你别拘束,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我手艺不好,你别嫌弃。”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沉默。王丽华不停地给我夹菜,自己却没吃几口。我能感觉到,她有话想说,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吃完饭,她收拾了碗筷,我们一起切了蛋糕。
“张大哥,”她点上蜡烛,烛光映着她的脸,显得格外柔和,“许个愿吧。”
我愣了一下:“是你过生日,应该你许愿。”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我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许个愿。”
我看着她,心里一酸。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有什么愿望呢?我只希望,我的晚年生活,能过得平静一点,安宁一点。
吹灭蜡烛后,屋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终于,王丽华开口了,她像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
“张大哥,我知道,最近这些事,让你为难了。”她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其实……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对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只是孤单了,想找个人说说话,活动活动身体。”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我……我老伴儿走了五年了。”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哽咽,“这五年,我每天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对着电视机发呆。儿子女儿都有自己的家,他们很孝顺,但他们不懂我。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他们不懂。”
“直到遇见你。”她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光,“跟你在一起跳舞,聊天,我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我好像又找到了被人需要,被人关心的感觉。所以……所以我有点着急,我怕失去你,我怕你被刘玉芬那样的人抢走,我怕自己再回到以前那种日子里去。”
“我做了很多让你为难的事,对不起,张大哥。我不该把我的想法强加给你,不该让你那么大压力。”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到最后,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心里堵得难受。我一直以为,她是那个给我带来麻烦的人。可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她和我一样,都只是一个在孤独里挣扎的可怜人。我们的出发点,或许都只是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来抵御晚年的凄凉。只是她的方式,太用力,也太急切。
我递给她一张纸巾,叹了口气:“王大姐,你别这么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我很好,我都记在心里。是我……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老伴儿慧琴,她在我心里……位置太重了。”我看着窗外的夜色,缓缓地说,“我还没准备好,去接受另一个人。我可能,这辈子都准备不好了。我去跳舞,真的只是想……找点事做。我没想到,会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还伤害了你。”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我们把所有的话都摊开了说,像两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互相道歉。空气里没有了尴尬和暧昧,只剩下一种淡淡的伤感和释然。
“张大哥,”王丽华擦干了眼泪,忽然问我,“那……以后,你还去跳舞吗?”
我沉默了。
去,还是不去?
如果去了,我和王丽华的关系,还能回到纯粹的舞伴吗?舞池里那些流言蜚语,我能承受得住吗?刘玉芬的纠缠,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我看着眼前这个善良但脆弱的女人,我知道,只要我还在那个舞池里,她心里的那份期盼就不会熄灭。这对她不公平,对我也是一种折磨。
长痛不如短痛。
我抬起头,迎着她的目光,轻轻地,但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了。”我说,“我以后,不去了。”
王丽华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彻底暗了下去。就像那刚刚被吹灭的生日蜡烛,最后一点火星,也终于熄灭了。
第6章 扔掉的舞鞋
从王丽华家出来,我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到了楼下的公园。那个时间,舞会已经散场了,空地上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照着一地冷清。
我站在这片我曾经熟悉无比的场地上,心里空落落的。
我想起我第一次站在这里,躲在树后,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舞池里的男男女女。想起王丽华第一次教我跳舞时,她温柔的鼓励和耐心的指导。想起我和刘玉芬跳第一支探戈时,那种酣畅淋漓的快乐。
这里曾带给我希望和慰藉,让我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对抗孤独的良药。可最终,它带给我的,却是更深的疲惫和困扰。
我错了吗?
或许我没错。王丽华没错,甚至连刘玉芬,或许也没错。我们都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填补内心的空洞。王丽华需要的是一份安稳的情感寄托,刘玉芬追求的是物质上的安全感和被人追捧的虚荣。而我,我想要的只是一份不被打扰的、简单的陪伴。
我们的需求,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当这些不同的需求碰撞在一起时,冲突和矛盾,就成了必然。
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是一群经历过风雨的老年人的世界,会更简单,更纯粹。我忘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心,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
我回到家,打开门,迎接我的依旧是满室的清冷。
我走到鞋柜前,拿出了那双只穿了一年的舞鞋。黑色的皮鞋,鞋面被我擦得锃亮,鞋底却已经磨损了不少。它见证了我这一年来的所有笨拙、努力、快乐和烦恼。
我拿着鞋,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墙上慧琴的遗像。
“慧琴,我回来了。”我轻声说,好像她真的能听见一样。
“我还是觉得,只有咱们俩在一起的日子,才叫日子。简简单单,安安稳稳,不用猜来猜去,不用防备来防备去。”
“你放心,我以后哪儿也不去了。我就在家里,守着这个家,守着你。一个人,也挺好。”
说完,我感觉心里那块一直压着我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不再感到孤单,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轻松。或许,真正的强大,不是去外界寻找热闹来填补空虚,而是学会与自己的孤独和平共处。
第二天一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拎着那双舞鞋,走到了楼下的垃圾桶旁。我没有丝毫犹豫,手一松,那双鞋就“咚”的一声,掉进了深绿色的铁皮箱里。
那一刻,我觉得我和过去那一年的纷纷扰扰,做了一个彻底的告别。
扔掉舞鞋后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的轨迹,但我的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觉得日子漫长难熬。我开始给自己找一些一个人也能做的事情。我从书柜的角落里翻出了以前买的字帖和毛笔,开始练起了书法。一开始手抖得厉害,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像螃蟹爬。但我沉下心来,一笔一画地练,慢慢地,心就静了。
我还买了一根鱼竿。天气好的时候,我就带上一个小马扎,去附近的河边钓鱼。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时候一条也钓不上来,但我不在乎。我享受的,是那种等待的过程,是看着浮漂在水面上微微晃动时内心的那份宁静。
儿子张伟来看我,发现我的变化,很是惊讶。
“爸,您这状态,比前段时间去跳舞的时候还好啊。”他看着我正在写的毛笔字,啧啧称奇。
我笑了笑:“人啊,还是得找点适合自己的事做。跳舞那种热闹,不适合我。”
我把这一年来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我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丑化谁,只是平铺直叙地讲述。
张伟听完,沉默了很久,然后叹了口气:“爸,对不起。当初是我劝您去的,没想到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不怪你。”我摇摇头,“你不说,我自己可能也找不到这个出口。这一年,虽然闹心事不少,但也让我看明白了很多事。人老了,最宝贵的,不是有多少人陪着你,而是内心的那份清净。”
我们父子俩聊了很久,那是我和儿子之间,从未有过的深入交流。他开始理解我这个年纪的人,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坚守。我也更理解了他作为子女,那份希望我过得好的孝心。
又过了几个月,有一次我去超市买东西,在出口处,意外地遇见了王丽华。
她瘦了些,也憔悴了些,但精神看起来还好。她身边多了一个男人,看起来比她大几岁,文质彬彬的,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
我们四目相对,都愣了一下。
还是她先开了口,脸上带着一丝不自然的笑:“张大哥,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我也笑了笑,“你……还好吗?”
“挺好的。”她点了点头,然后侧身介绍道,“这是……我以前单位的同事,老钱。”
那个姓钱的男人友好地向我伸出手:“你好。”
我跟他握了握手。
简单的寒暄后,我们就擦肩而过了。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她也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们都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她找到了她的归宿,我也找到了我的安宁。这样,就很好。
那天晚上,我练完字,泡了一杯热茶,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亮。
我想,人生就像跳舞,有进,有退。退,并不意味着懦弱和失败。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片更广阔、更安宁的天地。
那个小小的舞池,那些曾经让我烦恼的女人,都成了过眼云烟。她们让我明白,晚年的幸福,不在于舞步是否华丽,不在于身边是否热闹,而在于,你是否能找到一种让自己内心平静的生活方式。
对我来说,这份平静,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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