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传奇——苏廷玉智断疑案

　　话说四川富顺县，有个民妇李氏，丈夫早逝，独子在外学做买卖，家中雇了个姓彭的佣工。这李氏不守妇道，竟与彭佣暗通款曲，二人白日装作主仆，夜里便行苟且之事，只瞒得外人不知。

　　李氏家中还有个未过门的儿媳，名叫顺英。这顺英本是李氏儿子在外结识的女子，虽未行成婚大礼，却已先怀身孕，按当地习俗住进夫家待产，生下孩子后也仍在李家生活。李氏本就因私情心烦，见顺英碍眼，又嫌她未嫁先育“辱没门风”，平日里对她百般虐待——寒冬腊月让她赤手洗衣，饭食常是残羹冷炙，稍有不慎便是打骂相加。顺英年纪轻轻，哪里受得住这般苦楚，一日趁李氏与彭佣厮混，悄悄收拾了几件旧衣，连夜逃出了李家。

　　也是顺英命不该绝，逃到百里外的一个小镇时，被个做木工的黄师傅撞见。黄师傅见她面黄肌瘦、满眼惶恐，问明缘由后心生怜悯，便将她收留在家。一来二去，见顺英勤劳本分，黄师傅又是孤身一人，便托人说合，娶了顺英做妻子，顺英也算有了个安稳归宿。

　　过了半年，李氏的儿子学贾归来，见家中不见顺英，忙问母亲。李氏支支吾吾说不出实情，只推说顺英不知去向。儿子心中起疑，又问邻里，有人悄悄透露顺英常遭李氏打骂，怕是被虐待走了。儿子又急又气，当即跑到县衙告状，说母亲李氏与彭佣私通，恐是顺英撞破私情，被二人谋害了。

　　县官听罢，当即差人拘来李氏与彭佣。起初二人还抵死不认私情，县官命人动了些刑具，李氏与彭佣吃不住痛，便将私通之事和盘托出。县官一拍惊堂木：“好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定是顺英撞破你们的丑事，你们怕她泄露，便将她杀了灭口！快把藏尸之处招来！”李氏与彭佣连连喊冤，说从未见过顺英，更不曾害她性命。

　　正审到此处，有衙役来报，说县城外三四里处有个陂池，水深丈余，今日竟浮起一具女尸，两手被反绑着，腰间还坠着块巨石，脸上的肉被鱼啄得稀烂，根本认不出模样。县官一听，当即带人去看，回来后指着李氏与彭佣骂道：“这女尸定是顺英！你们还敢狡辩？”不由分说，命人将二人按在地上重打，竹板打得二人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李氏与彭佣实在熬不住，只得含冤画押，认了“谋杀顺英”的罪名。案子就此定了，只待上报后行刑。

　　可巧，当时的臬使苏公廷玉——就是后来著《从政杂录》的那位，福建同安人，字鳌石——正在地方巡查刑狱。他看到这桩案子的卷宗，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指着卷宗对下属说：“你们看，卷宗上说李氏‘谋杀’顺英的日子，到发现女尸那天，已有一百三十多天。这么久的时间，尸身若真是顺英，早该溃烂得不成样子了，可如今这具女尸虽面目难辨，身子却没怎么烂，这不合常理啊！这女尸必定不是顺英。”

　　下属们听了，都觉得苏公太迂腐，纷纷劝道：“苏大人，案子都审完了，人也招了，女尸的模样虽认不出，可时间、地点都对得上，哪有那么多蹊跷？您就别再纠结了，免得生出事端。”苏公却坚持己见，说人命关天，若不查清楚，怕是要出冤魂，硬是把案子压了下来，不肯批文。

　　众人正议论苏公“固执”，没过几日，富顺县竟出了桩奇事——顺英回来了！她怀里还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身后跟着丈夫黄师傅。原来顺英在黄家过得安稳，近来听说李家出了大事，怕牵连黄师傅，便想着回来把事情说清楚。

　　县衙里的人见了顺英，都惊得说不出话来。李氏与彭佣得知后，在牢里哭得撕心裂肺，直呼“苏大人救命”。县官更是满脸通红，连忙让人放了李氏与彭佣，又向苏公赔罪。百姓们听说了这事，都围着苏公称赞，说若不是苏公心细，这两人怕是早就成了刀下冤魂。

　　可那陂池里的女尸是谁呢？又过了许久，才有消息传来。原来有一对夫妇曾路过那陂池，中途不知为何吵了起来，吵得越来越凶，那妇人一时想不开，竟跳池自尽了。她丈夫见妻子死了，怕惹上麻烦，竟撇下尸体独自走了。陂池的主人知道后，也怕被官府追责，便找了根绳子，把女尸的手反绑了，想把尸体背到别处扔了，可又怕路上被人看见，情急之下，就找了块巨石坠在女尸腰间，把她沉回了池底——这才成了后来那具“顺英的尸身”。

　　后来读苏公的《从政杂录》，看到这桩案子，心里颇有感慨：李氏与彭佣虽有私德不修之过，可若不是苏公坚持查疑，他们二人必定成了冤死鬼。那县官连尸身都没认清楚，就草草定案，这哪里是断案，分明是草菅人命！只是那池中的女尸，让人觉得还有疑点：夫妇俩不过是拌嘴，妇人何必要轻生？就算妇人真的死了，做丈夫的就算再狠心，也该买口棺材把她埋了，怎么会扭头就走？这事看着蹊跷，想来当时苏公忙着厘清顺英的案子，也没心思深查，便姑且放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