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蓝白条纹的棉布衬衫,依然挂在老屋褪色的木衣架上。阳光从纱窗透进来,照着袖口细密的针脚,那些歪歪扭扭的补丁像停驻的蝴蝶,让我的眼睛忽然酸涩起来。
十二岁那年的暴雨天,我在教室门口望见父亲举着断骨的伞跑来。他脱下衬衫罩在我头顶时,我嗅到布料间混着机油与汗水的味道,那是他在汽修厂工作整日的气息。雨水顺着他的脖颈流进背心,柏油路上绽开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可裹在衬衫里的我,连书包都没沾上半点湿气。
初三的深夜,台灯在试卷上投下鹅黄的光晕。父亲总在此时推开虚掩的房门,放下一碗冒着热气的酒酿圆子。他转身时衬衫下摆扫过门框,后背洇着大片汗渍,像幅未干的水墨画。我后来才懂,那碗夜宵的温度,原是从他刚下夜班的疲惫里硬挤出来的暖意。
高考前夕的深夜,我撞见父亲在阳台就着路灯缝衬衫。顶针在他布满裂口的手指上泛着银光,老花镜滑到鼻尖,鬓角的白发被夜风轻轻掀起。他慌慌张张藏起针线盒的样子,像做错事的孩子。那件缀满补丁的旧衣,终于在我考上大学那日,被他叠得方方正正压进了箱底。
去年冬天,父亲穿着崭新的羽绒服来车站接我。可当他俯身拎起行李箱时,后腰处露出一截熟悉的蓝白条纹——原来那件旧衬衫始终贴身穿在他身上,像第二层皮肤般妥帖。寒风卷着雪粒扑进领口,我的眼泪突然比雪花更早落下。
如今抚摸着衣架上柔软的布料,终于明白父爱原是这般模样:永远静默地存在于目送时攥紧的拳头里,在转身后挺直的脊梁上,在岁月磨破的衣襟褶皱中。就像这件旧衬衫,经年累月地被风雨漂洗,却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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