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里的中国丨著名文艺评论家、书画家郑竹三的艺术笔记

《时代中国》杂志——更时代 更中国 更世界

文/郑竹三 整理/南沙

郑竹三 绘画 日出江花红胜火

艺术笔记（部分）

一、笔墨之中庸

水韵是中国绘画要素之一也，故中国画素有水墨画之称谓。然而以此解中国画必然走入歧途，因为中国画以笔墨为体，以形写神，传达神思，演绎心境。这个体象的笔墨主要的思想为何，中庸是也。这就是说笔墨表现要体现中庸的哲理，才是中国画笔墨的精神与内美。笔墨的中庸与中庸的笔墨，最简单的释解便是黄宾虹先生的那句“干裂秋风、润含春雨”的名言，再抽象一点乃是“浑厚华滋民族性”的内在神融。亦是笔中墨，墨中笔的笔墨云烟。故中国画的笔墨之体，是中庸的艺术演绎，是物象阴阳二极的圆融；而水韵在笔墨二极的渗化中不偏不离起到关键作用。大凡大家级画家能把笔墨的水韵掌握得“中庸”、滥觞得“中庸”、骨法得“中庸”，黄宾虹、徐生翁、吴昌硕、齐白石、余任天是高手。上述皆由文人画进入士夫画之境，又由书法入画之典范者也。

“意远在能静，境深尤贵曲。”黄宾虹的画论可助理解笔墨为体，中国画笔线的中庸法则。

郑竹三 书法 书北宋政和年间残石题名

二、冲和幽淡

昔写山水画，以出宋入元为高，王翚所谓，墨井道人“脱去平时蹊径，如对高人逸士，冲和幽淡，骨貌皆清……余欲继作，恐难步尘，奈何奈何”。冲和幽淡，犹似摄心参禅者，及静室诵经，以至“背尘合觉，返本归元”（印光法师语）。这便是高人逸士之处境，宁静而致远。

冲和幽淡犹似西湖之春，亦似钱塘之平湖秋月，更如五柳先生所谓桃花源武陵人也。

恽南田有论：“妙在平淡而奇不能过也，妙在浅近而远不能过也，妙在一水一石而千里万壑不能过也。妙在一笔而众家服习不能过也。”此乃冲和幽淡，骨貌皆情，桂香梧影画图之妙诀。

郑竹三 绘画 山重重 重重山

三、丹青入道者多磨难

丹青大道，须艰难攀登，亦需徜徉思索，前为苦功后乃悟道，二者不可偏废。有功力而不入道（神、逸二品）是徒劳，入道而弱功则可叹。故学画者极少有无心插柳柳成荫之典型也。由是丹青入道者大多会经历磨难、苦难（八大山人、凡·高），何况真师难求、瑞象难遇。春华秋实、秋收冬藏，虽是自然之律，亦是艺术家之律。

艰难时极需勇气与平常心，顺境时亦需平常心与进取心，而后平常者不平常，不平常者平常也。顾坤伯如是、余天任如是、丰子恺如是、马一浮如是、弘一大师亦如是。

郑竹三 绘画 日月光华

四、美术品位

美术画图最重要的是品位，古人把它定为三品：神品、妙品、能品，另又有一品为逸品。南田论画中云：“香山翁曰，须知千树万树，无一笔是树；千山万山，无一笔是山；千笔万笔，无一笔是笔。有处恰是无，无处恰是有，所以为逸。”这便是逸品的最好定位与释解。吾师余任天先生亦曾说：“笔墨是为内容服务的。”又云：“黄宾虹先生尚有笔可寻。”余氏二语正可印证南田论画。逸者有笔即无笔、无笔即有笔也，笔者自然万物之化身也，又氤氲化醇之意象也。逸品者，“大美无对”也（童中焘语）。人之逸者，超越功利，亦似“鸣琴”治化而传达心曲。

郑竹三 绘画 径山寺禅境图

五、师承

师承在丹青途中亦甚分量，因为名师已成，承者必变其法而传之，岂非易耶。吾观吴昌硕、潘天寿师生之师承最是成功。吴潘均为大写意花卉（鸟）画家，吴以大篆着笔（圆笔中锋），潘依黄道周书法着线（外方内圆），吴以S形造象（太极图），潘依 Δ（不齐觚三角）构成，吴的厚重、潘的浑沉（指黑），形成了史无前例的师承艺术、变法艺术、创造艺术。吴、潘乃古之达士，高人一筹，才俊超拔，情韵风骨，旷代大家。

昔日吴缶庐和蒲华善父，佩服蒲先生，谓其艺术高雅，成一时佳话。潘天寿，字大卦也（颐：养口）。蒲华写竹一似以竹说禅，天授以画颐年，淡泊明志，均入“食古佛力老烟霞”（潘天寿论画绝句之八）之境。

郑竹三 书法 书董必武先生题何香凝女史梅花诗

六、渍墨

我的老师余任天先生曾云：“黄宾虹妙得一水字获得艺术的成功。”水字即黄宾虹先生所创造的渍墨法，乃是黄宾虹先生所推崇的：“元气淋漓障犹湿”的图像写照，是巨然墨法，来氏父子、高房山、吴仲圭一脉相承的水墨形质，是张复用的饱墨（湿笔）、淹润的艺术效果，也是李成始用的淡墨、元人用的破墨等等。所以黄宾虹强调：“下笔时内含转折之势。故墨之华滋，从笔尖而出，方点、圆点、三角点皆然；即米氏大浑点莫不皆然。”云云。

其实黄宾虹先生得一水字（墨法）获得成功，即是浓、淡、破、积、泼、焦、宿七墨的烂熟运用、反复应用、自然运用，这种烂熟要有火候，反复要含境象，自然具有灵性（天才），达到丹青隐墨、益显清华而浑厚华滋。那么水字妙诀何在？解：“每于画中之浓黑处，再积染一层墨，或点以极浓宿墨，干后，此处极黑，与白处对照，尤其其黑，是为亮墨”（黄宾虹），此可焕发精神。二则是应用破墨与反复应用淡墨使之变化及浑厚透彻，真是墨法齐备又墨法滥觞与墨法妙用乃得水字（墨法）真诀也。除了绘画以外，实则书法的真诀也是水字的妙用与功力结构的相辅相成。而淡墨至真淳真乃妙中之妙也。淡墨者意境深远也，淡墨者似儒家清气而纯真也，淡墨者淡泊明志也，淡墨者无声胜有声也，淡墨者透逸大美也。

郑竹三 绘画 心随江水

七、敦煌书法

敦煌文化在佛学哲理及书法学中可谓独树一帜。尤其是众多敦煌写经书法之妍美令人叹为观止，而《佛说生经》残卷书法更是举世神畅，不二法门。吾分析此残卷具有以下几个特征：1.圆融。它是婉转、温润、天趣、淳厚的总和，其清雅具有六朝遗韵。2.简约。其字体接近汉简，又入由隶而楷的转换，故书体“爽利流畅而平和随意”的同时，具有“汉简沉雄朴茂之遗风，呈魏晋潇洒自如之气度”。其内美的书风中含着简约的天趣以及笔“残”气连的鸣籁之息。3.开张。因为残卷行笔结字多有古隶意趣，故空间疏朗、大方端雅，以宽博取胜。4.墨润。观残卷书法，墨色新鲜灵活，雨露滋润，厚重渗化，不仅令人想起道学中太极图式的双鱼阴阳，唐人以肥为美的杨贵妃，乃至传说中的王维水墨画……这个“肉笔”书迹使我的身心一并进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流连不已而般若开智也。

郑竹三 绘画 飘然思不群

八、接气法

接气法是中国书画内在美的一个法宝之一，接气者字与字、行与行、物与物、象与象之通联、转换、济美的一种畅神与澄怀。书法的接气法大约最有艺术性的是“担夫争道”，这是书法形象思维的“高蹈风尘”（郭璞），亦是艺术的“空灵矫健”（沈德潜）。其内美的接气法要算吾师余任天的运算蘸墨法为最佳，这便是书法中一笔抒写将干时接一笔的接气，不依常规的一字完了再蘸墨，而是写字的一平时蘸新墨抒写接气，这样可使字与字之间更为连绵，这大约胜似游泳比赛时的运气法。这是一种创造，也是一种突破，更是一元浑沦。

中国画的接气法在黄宾虹的山水画中滥觞得最妙，这就是在他的知黑守白的浑厚华滋山水画的S形太极图式结构中，渗以筋脉式的留白活眼。这种接气法，后来承接得完美的乃是陆俨少先生，陆氏在他的山水画的留白中处处似太极S形图式，本是神化了自然的远越。当然吾师余任天山水画中千百只眼的空白，又是物象间接气的新形式创造与端详，不胜超然之至。

千百只眼的空白接气通体的活脱，更似人性的禅境般若。

郑竹三 绘画 春和的妙心

九、齐白石虫草册页

甲申十月卅日得观齐白石虫草册页（上海画报出版社出版）一部，帧帧精品、笔笔入骨，端端大相。

吾观此册，觉有三个鲜明美学特征：

一为“对比法”。这是齐白石承吴昌硕大写意画后所创的别开生面的一大风格也。这便是工写结合、虫草结合（极工虫、极写草）、奇正结合。尤其是工笔虫、写意草的结合乃是造险破险的一着棋，工者似正牌旦角、写者似“黑头”丑角，前者有静者坐禅之态，后者有大地澎湃之气。妙哉。

二为“神形法”。神者大写意者，具写气不写形之概（形转神），形者虫体出自自然，得自细微观察与写生，正如韩幹画马云：“厩中万马，皆吾师之说明矣。”这一神一形的交互，实则既是大对比又是奇对比，更是远对比之法式也。

三为“醒目法”。这是今日谈画时突然悟觉的。所谓醒目，是具有的各种对比法及神形法完备的状态下所特别强化的一点——暖色调的点缀强化，使之醒目提神。这大约是一代宗师的过人之处。这个暖色调的醒目提神，很契梵呗音韵，既抒情又入身，很契振动天体的次声波。善哉，善哉。（选自浙江省文史研究馆《崇文鉴史》）

郑竹三 映日（青瓷）

浙江省人大原副主任、省文史馆馆长王永昌为郑竹三艺术中心揭幕。

郑竹三艺术简介

郑竹三，1943年10月生，浙江金华人。浙江省文史研究馆馆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浙江省博物馆西湖画院副院长，河北美术学院终身教授，乐石社顾问，浙江省余任天艺术研究会顾问，浙江省陆俨少艺术研究会顾问，浙江传媒书画研究院名誉院长，浙江省之江诗社副社长。个人艺术作评作序、有关专著与美学散文计约350万字。出版有《顾坤伯艺术研究》二集、《郑竹三美术评论集》《郑竹三诗书画集》《画学一经》等。

来源：《时代中国》杂志

总编辑：何金德

发布：何媒矩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