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卡
近读“大象人物聚焦书系”之孙犁卷《陋巷里的弦歌》,不由忆及在孙犁家中见到孙犁的情景,他那长者的风范,温文尔雅的神态,浮现在我的脑际。
还是在1981年暮春的时候,我参与编辑的《奔流》文学月刊,拟编一期“大学生作品”专号。根据平时来稿中透出的信息,几经研究,把约稿院校锁定为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南开大学、复旦大学等高等院校,并决定派我和夏挽群同志前往组稿。时任省文联主席于黑丁知道了编辑部这个组稿方案,我们临行前,他给孙犁写了一封信,托我代转,并嘱我向孙犁问好。他们都是从延安出来的干部,当时孙犁去了天津,于黑丁去了中南局工作。
在北京的活动结束后,我们到了天津。当时,天津的文学刊物是《新港》,为我们的组稿提供了许多帮助。一天上午,《新港》杂志社的编辑、诗人柴德森领着我们去见孙犁。在一个大杂院里,拐了几个弯,我们到了孙犁家里。进门是一个厅,面积不小,放满了书柜,有二三排。不同的是,那些书柜都比较矮,最多高及腰部,放眼望去,全在视线以下。每个书柜都安有门,且有编号。印象中,编号用的好像是“子、丑、寅、卯……”或“甲、乙、丙、丁……”并涂了绿色,很醒目。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书柜,感到很别致。南墙临窗放着一个写字台和一把藤椅,那是孙犁读书和写作的地方,见我们进来,他从藤椅上站起来,微笑着同我们握手,并连忙搬几个凳子,让我们落座。我把黑丁的信交给了他,他看后显得很高兴,遂问了于老的近况,我都作了回答。大约二十来分钟,我们离开了孙犁的家。时间虽短,但留下的印象很深,直观感觉孙犁不愧为学养深厚的大作家,同时又是一位和蔼而值得亲近的长者。
孙犁是我最为喜欢的当代作家之一。在见到孙犁的前几年,我读了他的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集《风云初记》、《铁木前传》、《白洋淀纪事》,还有一些散见于报刊的短章。在我看来,孙犁的小说一般没有完整的故事,也没有大开大阖、起伏跌宕的情节,而是以细节见胜,通过逼真而细腻的描写把人物刻画得活灵活现。他的语言是散文化的,以近似白描的笔触不温不火,娓娓道来,完成作品的整体构思。他的散文,尤其是围绕白洋淀而创作的那些散文,乡土气息浓郁。白洋淀是孙犁的故乡,他早年生活在那里,熟悉故乡故土的风土人情,对家乡的一草一木充满深沉的爱,其作品写人、状物、叙事、抒怀,多以家乡为背景,以他那质朴的人品和文品走笔行文,使作品独具风格和特色。有研究者把孙犁推为荷花淀文学流派代表人物,可谓实至名归。
孙犁去延安前,以及在延安“鲁艺”任教后,发表了不少作品,有小说,有散文,有诗歌,还有文学评论。从延安到天津,他的创作进入了旺盛期,写了大量作品,在文坛产生广泛影响。“文革”之后,他把精力投放在写短小而精悍的文字,或曰散文,或曰杂文,或曰随笔。他说,我老了,应该说些切实的话,有内容的话,通俗易懂的话。选题时要言之有物,行文时要直话直说,或者简短直截。就散文而言,“真”是第一位的,因为“真”而善而美。在《陋巷集》后记里,他说:“及至老年,我相信,过去的事迹,由此而产生的回忆,自责或自负,欢乐与悲哀,是最真实的,最可靠的,最不自欺也不欺人的。”孙犁七岁入乡村小学读书,那所学校门口虽然悬挂着两面虎头牌,却原是一家农舍,且处在一条陋巷深处,他在编集子时把书名定为《陋巷集》,从某一角度似乎可窥见孙犁写作时的心路历程。
自1979年以来,除出版《芸斋梦余》外,孙犁还先后出版了《晚花集》、《秀露集》、《澹定集》、《尺泽集》、《远道集》、《老荒集》、《陋巷集》、《无为集》、《如云集》、《曲终集》十本新作。在同辈作家中,十年多时间内,出版如此数量的作品,而且短小精致,文字老到,意蕴深厚,好评如潮,这在我国文坛是不多见的。2013年是他百岁诞辰,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特出版了煌煌九卷十册函套精装《孙犁文集》,以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