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起三落，兴亡仅用50年，《左传》郤氏是如何做到的？

公元前574年，晋国的两个年轻人争论不休，兵器互砍，似乎有什么非要争个高低输赢的意思，于是请求郤氏来论公道。郤氏三巨头郤犨、郤至、郤锜临时举办了一个诉讼场所，要为二人辩个明白。三人端坐高堂上，准备听听二人的曲直。

谁曾想，两个本来打得面红耳赤的人，竟然突然之间刀剑转向，刺向了三个公正人，郤犨和郤至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死，郤锜得了空子要逃，但是没逃过，也被杀了。

晋国一个大族的三个首脑，就这么简简单单被灭了，郤氏群龙无首，直接被灭族。

这原是一场针对郤氏的阴谋，但这郤氏被灭得着实轻松了一点，难道郤氏是什么简单的家族吗？

郤氏还真的不简单。回看晋国郤氏家族这一支，也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三起三落，最后光速灭亡，令人唏嘘。原因令人深省。

第一次起落：从龙之功昙花一现

《左传》里，郤氏第一次出现时在僖公六年，也就是公元前654年。也是因为一场内乱。

因为骊姬之乱，晋献公想要除掉自己两个能干的儿子，一个是重耳，一个是夷吾，重耳逃到了蛮夷狄国，夷吾也想跟着哥哥跑，但是郤芮阻止了，他说：“两个人往同一个地方跑，那是同盟罪，不如跑到梁地去。”梁地靠近秦国，可以借光。

僖公九年，晋献公死，他选的继承人年纪小，大臣们纷纷想要那拥立新主的功劳，于是就立谁做继承人的问题产生了分歧，将留在晋国内部的两个小公子全都杀了。彼时在梁地的郤芮提议去隔壁的秦国寻求帮助，增加入晋的筹码，成功了。夷吾就是晋惠公。

郤芮因此有了从龙之功，不久又平了一场叛乱。然而晋惠公不得人心，死得也早，僖公二十四年，重耳回到国内即位，已经打上惠公记号的郤芮感觉会被清算，准备发动叛乱，除掉重耳，结果，败了不说，还被秦秦穆公诱杀。

郤芮无疑是个有眼光又智慧的人，他选择了夷吾，因为夷吾好掌控，而后又早早为夷吾选择了靠近秦国的梁地，一旦晋国内乱，他可借秦国之力得那从龙之功，后来，又识破秦国第一次诱杀的阴谋，对晋惠公也算忠心耿耿。只可惜，最后却走了一招昏棋。

不过，也正是因为郤芮的这招昏棋让晋文公意识到如果不表现得大度一点，恐怕反叛不断，自己也坐不稳位置，于是开始实行仁政，用实际行动表示自己不会追究以往人的过错。郤氏也没有被灭族。

第二次起落：工具人一般被推上高位，无以为继

晋文公逃亡期间，跟随的人很多，到他登位以后，手下都要争那从龙之功，晋文公有求必应，其中有一个叫介之推的人，觉得这些人是贪天之功，觉得晋文公赏罚不明，惟亲是任不是明举，发了一通牢骚以后，带着老母隐遁。晋文公后悔去追人，结果把山烧了人家也不出来，晋文公大为后悔，于是给他封了一块赏田并且立碑纪念。

因为介之推，从人不敢言功，晋文公作三军的时候，互相推让，其中功劳最大，且为晋文公连襟加女婿的赵衰为了避嫌，把彼时身份有些尴尬的郤芮兄弟——郤谷推上了中军主帅的位置，郤溱任中军佐。

这是最高的位置。但是郤谷上位几个月就死了，中军将的位置由先轸填上，先轸是曾经跟随晋文公逃亡的人之一，而原来先轸的位置由胥臣顶上。

许是顶了郤氏的缺，也害怕自己非从龙人士，会如郤谷那样短命，胥臣向晋文公推荐了郤芮的儿子郤缺。晋文公同意了，让他做了下军大夫。但是这里却也埋下了一段伏笔，胥氏推举了郤氏，最后灭郤氏的却也是胥氏。

第三次起落之一，起复。

僖公三十二年，晋文公死了，晋襄公即位，一代君主落幕，会带走一代恩怨，一位新君的即位，也会重新培养新人。郤缺等来了时机。

晋襄公即位的第二年，晋国和白狄干仗，郤缺俘虏了一个大人物，获得了军功。晋襄公让他做了卿，还把他爹原来的封地冀给了他，只是依旧没有军衔。晋襄公对他仍旧忌惮，一直没有重用他。

郤缺明白自己因着父亲的关系，地位很是尴尬，所以，他很明智地向赵氏靠拢。文公七年，郤缺向执政的赵盾进言，对外实行德政，用归还卫国土地的行氏表面立场，以抚揉诸侯，便以此向赵盾表忠心，赵盾采纳了，从此郤缺的人生就像开了光。

他开始慢慢进行一些接待外宾的活动，搞得很成功，所以位置提得也快，很快就爬上了上军将的位置。

但这郤缺虽然每次说话都很光明磊落，行事那是一点也不磊落。

为了巴结赵盾，他甘愿做赵盾的刀。赵盾和贾季之间因为中军将的位置，结了仇怨，后来晋襄公死后又因为立哪个公子做国君的事情产生分歧，最终，贾季败了逃出了国，彼时士会也因为赵盾的反复陷在秦国。

俩人都对晋国上下了如指掌，贾季唆使狄人侵晋、士会在晋、秦之战中为秦侯出谋划策，俩人都在外面给晋国制造麻烦，荀林父提出把这两人接回来，并且恢复他们的爵位等，郤缺深知赵盾不可能让贾季回来，但是赵盾是个嘴上仁义的，不好反驳。他就站出来说贾季罪过大不如士会。于是贾季也就是狐氏失去了最后一次回到晋国的机会。士会也就是范氏祖宗回来了。

宣公八年，赵盾去世，郤缺接替他做了执政官，为了报答赵盾屡次提拔的恩情，也为了笼络赵氏，两相权衡之下他废掉了恩人之子胥克，让赵朔做下军佐。由此，郤氏与胥氏由恩义变成彻底交恶，也埋下了郤氏灭亡的隐患。

虽然觉得郤缺手段有些卑劣，但他确实是有能力的，他执政期间，一直强调对外示德，对狄人也采用柔服政策，让晋国的对外形象十分良好。但靠不正当手段得来的荣光，得罪的人必然不少，维持也必不会长久。

第三次其落之二：中兴

宣公十二年，郤缺退出历史舞台，其子郤克以上军佐出场，作为士会的副手。郤克这人我写他很多次了，本来不想炒冷饭，但是为了内容的完整性，还是再简单复述一遍吧。郤克最出名的是他和齐国的那段恩怨，也是因此他将郤氏发扬到令晋国上下都不敢得罪的程度，自然，这其中少不了范氏的推波助澜。

宣公十七年，郤克奉命去齐国出使，不料，他驼背的缺陷比他的人品传得更快一些，齐顷公特地安排母亲在帷帐后面观看。其母见了郤克以后，竟然掩嘴笑出了声音。

郤缺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发誓一定要找齐国报仇。他回国后请求晋景公出兵攻打齐国，晋景公不愿意。于是郤克请求用自己的私兵去攻打齐国，晋景公依旧不愿意。

咱先不说其它的，就说他郤克的私兵竟然可以拿出来攻打一个国家，就足以说明，郤氏的兵力在晋国有多么强大了，这也就理解，为什么后面士会都要避其锋芒了。

虽然晋景公不同意对齐国用兵，但是郤克咽不下这口气，他不仅拒绝齐国参加盟会，还到处追捕齐国的使臣。

范武子也就是士会，本是接替郤缺做的执政官，看到郤克如此处事，知道他不报了齐国侮辱的仇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于是决定退位，让他来做这正卿。并且叮嘱儿子士燮，以后要对郤氏客气一点。

郤克做了正卿以后，一次次无视晋侯要与齐国交好的心思，对齐国出手，在成公二年，发动了鞌之战。这一战，齐国败了，和谈的时候，郤克屡次越过晋侯，羞辱齐顷公。甚至提出了让齐顷公把母亲交出来作人质，让齐国的田地全部改道方便晋国的兵车穿行的无理要求。

因为郤克屡次凌驾于君权上的举动，晋侯对郤氏也越来越厌恶加忌惮。

只不过，许是受了赵氏灭族的启发，郤氏表现得十分团结，郤克将堂支的郤犨和郤至全都提拔起来。这三人到后期分别掌控晋国的中军、上军和下军，连晋国的对外政策也全都被这三人垄断。关键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分歧。晋侯乃至群臣都一时找不到对付郤氏的机会。

第三次起落之三：灭亡

也许是有了绝对的权力，郤氏就渐渐得表现得有些目中无人了，对外，他们也几乎到处得罪人。欲令其亡，先令其狂。这是士会以及士燮父子俩针对郤氏的方针，没人看得出来。郤氏看似得了便宜，自然也是看不出来的。

从郤犨出现在左传里，到郤氏灭亡，仅仅只有七年时间。这七年间，郤氏得罪人的速度很快。

成公十一年郤犨第一次出使鲁国，就从鲁国大夫手抢了个妻子。同年秋，他堂侄郤至则胆子大到和周朝的大夫争夺土地。

成公十三年，郤锜去鲁国要求他们出师伐秦，态度十分傲慢。

成公十四年，郤犨出面，逼跟孙林父有仇的卫定公和其和好，并且恢复他的爵位。

成公十六年，郤犨收受鲁国叔孙宣伯的贿赂，在晋侯面前说鲁成公及季孙氏和孟孙氏，导致晋鲁联盟出现裂痕。但是因为栾、范的参与，宣伯和郤犨的阴谋告破。

虽然如此，但是这三郤也是真有能力，很多事情，他们办得都还不错。只不过，最终一个契机，让晋厉公决定除掉他们。

成公十五年，三郤先斩后奏，谮杀了晋侯提拔起来对抗六卿的贤大夫伯宗，只因为他说话直，得罪了他们。

敢在国内随意杀大夫，这对于晋国上下都是一件令人害怕的事情。尤其是晋厉公，别看他谥号不怎么样，但是他还是很有眼光，也很想为晋国干点一劳永逸的事情的，只不过，因为悠游寡断，最终害了自己的性命。

晋厉公想在自己手上终止六卿乱政，壮大公室，所以他培养了不少年轻的自己人。有意思的是，这些人都是被郤氏欺负过，对郤氏怀恨在心的人。

栾书早就对郤氏怀恨在心，从晋厉公的一系列举动里，猜出了他准备对郤氏出手，于是添了一把柴火。晋楚鄢陵之战，郤至多次对在战场上对楚国国君示好，还得到楚国国君的赏赐，栾书便买通楚国的公子茷，诬陷这一战是郤至安排的，原因是，郤至想拥立在周朝为质的公孙周为君。

还特意安排郤至和公孙周见面，被晋厉公派去的人看到。增加晋厉公对郤氏的恐惧和怨恨。

这怨恨最终因为一条导火索爆发。

郤至和晋厉公去狩猎，郤至猎到了一头猪，晋厉公的寺人去抢被郤至杀了。打狗也要看主人，郤至公然杀国君的人，这已经促及到厉公底线。恨不得立即杀了郤至，被胥克的儿子胥童阻止了。

胥童恨郤缺废了自己的父亲，也想要郤缺的儿子郤锜死，于是提议最好能把三郤一起除掉，否则麻烦不断。

厉公同意了，胥童和夷羊五领着八百甲兵去围攻郤氏，长鱼矫却提出根本不需要用那么多人，人太多还容易打草惊蛇。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长于矫假装和人打斗打到郤氏家里，请求三位郤氏老大辨曲直。趁其不备将三人杀了。

郤氏灭亡。从郤芮第一次出现在《左传》里到郤氏灭亡，仅仅八十年，从郤缺将郤氏光大到权倾朝野内外，到郤氏灭亡，仅仅才三代，五十年。郤氏为何起得这么快，又灭得这么快？这是个值得反思的事情。

复盘：郤氏为何起得那么快，又灭得那么快？

复盘一下，郤氏的兴衰，会发现，他们崛起又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跟对人。

郤芮靠着晋惠公崛起，郤缺靠着赵氏崛起。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晋惠公是有继承国君可能的一个人，跟着他，赌对了就是从龙之功。而赵氏是有从龙之功者，还是第一功臣跟着他们铁定不错。

那有潜力的大树少，也不是谁都能靠上去，所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这人一定是有能力的。

郤芮的眼光就很不错。当重耳跑到谁都不靠的狄国去的时候，郤芮就已经想到了将来回国时能够依靠的靠山了，所以选择靠近秦国的梁地。等到晋献公没了，就靠秦国帮助上位。而重耳就难了，绕大老远，绕到齐国去，差点饿死在路上。郤芮眼光超前，所以能够快速帮助晋惠公回国即位，也能快速实现这从龙之功。

郤缺的能力更加不用说，他以德服人的理论帮到赵盾很多。他也很会为赵盾办事，所以得的好处也多，甚至赵盾死的时候，都要力主安排他做执政官。

然而，郤芮的生涯很短暂，首先，他选择的主子不行，晋惠公这人上位之后出的很多招数都是昏招，国内外得罪了不少人，还被秦国俘虏了一次，这样的国君必然坐不稳位置。其次，晋惠公靠秦国上位，一味许诺割让土地，看上去就是一个很好宰割的，虽然回国后食言，但却也因此引来秦国的兵马。邻里关系不好，位置也难长久。

既然晋惠公的位置坐不稳，他的后代也必定坐不稳，那郤芮这个靠晋惠公发家的必然也会跟着败落。所以，这一起一落迅速得很。跟人也是很有讲究的。

赵氏跟着晋文公，虽然过程波折，但是晋文公是个有魄力的，他拿得起也放得下，身边能人也多，他在位也就几年时间，就让晋国成为霸主且余韵悠长。赵氏不作死自然也能长长久久。

郤缺就聪明，当他发现国君那条路走不通时，果断向赵氏投诚，乘着赵氏的东风，他走得很快。

然而，郤氏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嘴上说得光面堂皇，做起事来总是卑劣。

胥氏于他有恩，他得势了就能反咬一口。赵氏于他有恩，但是赵氏落魄了，他也能把赵氏往死里整。再加上他是靠巴结赵氏上位，给赵氏做刀，得罪的人不少。所以树敌也多，跟着赵氏得罪人得罪习惯了，家族里面的人也都目中无人，只进不退，最终被群起而攻之是必然。

胥童总结得很到位：“族大多怨。”

郤氏可以用私兵攻打齐国，还可以设立临时公堂断案，就说明他们能力很大，那国君就有危机感。晋国六卿蛋糕就那么点，他们一家占了三个不说，还要继续把子侄往里面塞，因此，其他六卿肯定也有危机感，动不动就抢人家东西，必定也是个喜欢摆阔的。那肯定要招人嫉恨。

他们等于得罪了晋国上下，被灭是早晚的事情。

综上来看，整个郤氏家族都有一个短视的毛病，喜欢走捷径，目光短浅，只进不退，容易快速走到头。须得引以为戒。

《左传》就是这点好，时间线够长，能让人清楚直观地感受成功和失败，得与失的真正含义。多盘一盘，对现实生活中的为人处世也是有一定的借鉴参考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