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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警察走了过来,态度还算客气:“林小姐,关于咖啡馆的爆破情况,需要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我点了点头,没有丝毫抗拒。
转身之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废墟,看了看面如死灰、僵立在原地的陆淮。
“陆淮,”我叫他的名字,声音平静无波,“这块地,现在干净了。”
“祝你的新商业帝国……前程似锦。”
说完,我不再看他是什么反应,主动朝着警车走去。
秋风卷着灰尘和废墟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股灼热后的荒凉。路边的梧桐叶还在不断飘落,覆盖在那些断壁残垣之上。
一个时代的落幕,大抵如此。
坐进警车后座,车门关上的闷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眼前闪过的,是五年前,他站在还是毛坯的店铺里,对我张开双臂,眼睛亮得像是盛满了星星。
“晚晚,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拾光’!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那时候,他是陆淮,只是陆淮。
不是京圈太子爷。
而我是林晚晚,相信爱情,愿意用双手创造未来的林晚晚。
不是那个亲手按下爆破按钮的疯子。
泪水,直到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
无声无息,却滚烫得仿佛能灼伤皮肤。
我知道,从今往后,京圈里会多一则关于太子爷陆淮的谈资——那个不识相的前女友,如何疯癫地炸掉了自己的店。
而陆淮,他或许会愤怒,会震愕,甚至会有一丝短暂的、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
那块戴在江瑟瑟手腕上的、我攒了一年工资的表,里面刻着一行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字——
“W & H, Our Eternity Starts Now.” (晚与淮,我们的永恒始于此刻。)
永恒?
我睁开眼,透过模糊的泪光,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断壁残垣的街景。
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
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笑话。
而我的笑话,连同我的咖啡馆,我的爱情,我的五年青春……
今天,一起埋在了这里。
7
警局的灯光是冰冷的白,照得人无所遁形。
询问室里,我对自己的行为供认不讳。提前准备了爆破装置,在签署拆迁文件后,自行启动。
“为什么这么做?”做笔录的年轻警察皱着眉,语气里带着不解和一丝责备,“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万一伤到人怎么办?”
“所有的计算和安置都避开了承重要害和可能的人员密集区,爆破范围严格控制在店铺产权红线内。”我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情,“我大学辅修过结构力学。至于为什么……”
我顿了顿,抬眼看他,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大概是因为,不想看着它被别人推倒。有些东西,宁愿自己亲手毁掉。”
老警察在一旁叹了口气,眼神复杂。他或许见过太多因为拆迁引发的纠纷,但像我这样决绝的,恐怕不多。
手续走完,因为情节严重,但未造成人员伤亡和重大公共财产损失,加之我配合态度良好,最终被处以拘留和罚款。陆家没有在这件事上进一步施压,或许对他们而言,这事闹得越大,脸面上越不好看。
走出拘留所那天,天空是铅灰色的,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小雨撑着伞在外面等我,眼睛肿得像核桃。“晚晚姐……”她哽咽着,递给我一件干净的外套。
“没事了。”我拍拍她的肩膀,喉咙有些发紧。店没了,我还连累她丢了工作。
“陆……那个人,他助理来过一次,说是……”小雨欲言又止。
“说什么都不重要了。”我打断她,深吸了一口潮湿冰冷的空气,“我们走吧。”
8
“拾光咖啡馆老板娘怒炸爱店”的消息,果然如同预料的那样,在各大平台炸开了锅。
视频、照片、各种角度的“爆料”层出不穷。我成了舆论漩涡的中心。
有人骂我疯子,极端,危害公共安全。
有人唏嘘感慨,猜测着背后的爱恨情仇,给我贴上“悲情女主”的标签。
也有人抽丝剥茧,挖出了陆淮和江瑟瑟的身份,将这件事定性为“京圈太子爷无情碾压前女友”的豪门大戏。
那块戴在江瑟瑟手上的表,成了最刺眼的证据。有眼尖的网友放大了截图,虽然看不清刻字,但那独特的款式和我的购买记录(不知被谁泄露出去),几乎坐实了那是原本我要送给陆淮的礼物。
舆论开始分化,同情我的声音渐渐多了起来,当然,更多的是看客的狂欢。
我关闭了所有的社交媒体通知,找了一个远离市区的小公寓暂时安身。手机里有无数个陌生来电和谩骂短信,我统统拉黑。
世界很喧嚣,但我的心,却像被那场爆破掏空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废墟。
期间,只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陆淮的母亲,那位传说中性格刚烈、早已与陆家分居的夫人。她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冷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
“林小姐,”她说,“你做的事,很蠢,但也……很痛快。”她顿了顿,“陆家的男人,骨子里都流着冰渣子。早点看清,是好事。”
她没再多说,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久久无言。原来,在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困住的不止一代人。
9
陆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
陆淮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都市。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助理小心翼翼地站在身后,汇报着舆情控制和项目进展。
“……舆论目前对我们不太有利,主要集中在……对林小姐的同情和对您……私德的质疑上。江小姐那边,情绪已经稳定,但希望您能尽快处理掉这些负面新闻。”
陆淮没有回头,声音沙哑:“那块表,查清楚了吗?”
助理一愣,连忙道:“查了。确实是林小姐一年前预订的,上周才取货。表壳内侧……刻了字。”他递上一张放大的照片,那行细小的英文清晰可见。
“W & H, Our Eternity Starts Now.”
陆淮的瞳孔猛地一缩,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想起江瑟瑟晃着手腕炫耀的样子,想起林晚晚最后那平静到诡异的眼神,想起她问出的那个诛心的问题……
“砰!”
他一拳砸在冰冷的钢化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玻璃纹丝不动,他的手背却瞬间红肿起来。
“出去。”他背对着助理,声音压抑着巨大的风暴。
助理不敢多言,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缓缓滑坐在落地窗前,精英的面具碎裂开来,露出底下从未示人的疲惫和……茫然。
他想起五年前,那个在图书馆角落安静看书的女孩,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侧脸上,温柔得不像话。他想起她拿到第一家店铺钥匙时,兴奋地扑进他怀里,眼睛亮晶晶地说:“陆淮,我们要有家了!”
家……
这个词对他来说,太陌生,也太沉重。
他以为给她最好的物质,为她铺平道路,就是爱。他以为按照家族的期望走下去,掌控一切,就是成功。
可当他带着推土机去碾碎她视若珍宝的“家”时,当他看着她在废墟前平静地按下按钮时,当他看到那块刻着“永恒”的表戴在别人手上时……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那种心脏被无形之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呼吸的感觉,是什么?
是痛吗?
他以为他早就没有心了。
10
半个月后,我收到了一个匿名的包裹。
里面是那块百达翡丽的腕表,以及一张没有署名的支票,金额远超咖啡馆的价值和我的损失。
手表被擦得很亮,但那行刻字,像一道无法愈合的疤痕,刺眼地存在着。
我拿着表和支票,去了陆氏集团。
没有预约,我直接在一楼大堂等他。前台和保安认出我,脸色惊疑不定,却不敢阻拦。
下班时分,陆淮在一群高管的簇拥下从电梯出来。他看到我,脚步顿住,眼神复杂难辨。
我走上前,无视周围那些探究、惊讶、甚至带着鄙夷的目光,将表和支票递到他面前。
“陆总,”我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你的东西,还给你。”
他的目光落在那块表上,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接。
“晚晚……”他试图开口,声音干涩。
“林晚晚。”我纠正他,语气平淡,“这块表,我送不起,也要不起了。至于这钱……”我轻轻一松手,支票飘落在地,“买不回我的店,也买不回那五年。”
“就当是,给我的青春和眼泪,烧点纸钱吧。”
说完,我不再看他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转身就走。
“林晚晚!”他在身后喊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
我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那块地,”他声音低沉,“……我不会动。”
我笑了,带着淡淡的嘲讽:“随你。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了。”
这一次,我没有再停留,径直走出了陆氏集团金碧辉煌的大厅,走入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
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11
三个月后。
我在一个安静的文创园区角落里,开了一家小小的书店,附带一个更小的咖啡角。名字很简单,叫“过往”。
没有轰轰烈烈的开业,只有细雨绵绵的午后,和偶尔推门而入的客人。
店里放着舒缓的音乐,书架上是精心挑选的书籍,咖啡角飘着淡淡的香气。我不再试图去铭记或遗忘什么,只是让日子静静地流淌。
关于陆淮的消息,偶尔还是会传入耳中。
听说他和江瑟瑟分了手,原因不明。
听说陆氏那个商业开发项目搁置了,那块地一直空着,长满了荒草。
听说他变了很多,手段愈发狠厉,也愈发沉默。
但这些,都真的与我无关了。
某个黄昏,我正踩着梯子整理高处的书籍,风铃轻响,有客人推门而入。
我没有回头,只是随口道:“欢迎光临,随便看看。”
那人没有回应,也没有走动。
我若有所觉,低头看去。
陆淮站在门口,逆着光,身形显得有些消瘦。他没有穿以往那些昂贵的西装,只是一件简单的黑色大衣,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冰冷和掌控,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近乎……哀伤的平静。
我们没有说话。
空气里只有书本的油墨香和咖啡的醇苦气息在静静交织。
许久,他缓缓走上前,从大衣内侧口袋里,掏出一本书,放在门口的木质小桌上。
那是一本旧版的《小王子》,书页泛黄,边角有些磨损。
他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此刻的我和这个小小的“过往”刻进脑海里。
然后,他转身,推开门,走进了外面苍茫的暮色里,没有再回头。
风铃在他身后轻轻摇曳,发出清脆的余音。
我从梯子上下来,走到桌边,拿起那本《小王子》。
书页自动摊开在第二十一章,那是小王子与狐狸告别的片段。那一页,有明显的、反复摩挲过的痕迹,而在页脚的空白处,用我熟悉的、凌厉却带着一丝颤抖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变得如此重要。”」
「……对不起。」
墨迹已干,像是写了很久。
我拿着书,站在原地,窗外是渐渐沉落的夕阳和亮起的万家灯火。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一滴,两滴,砸在泛黄的书页上,晕开了那行字的边缘。
但这一次,不再是灼热的痛,而是一种冰凉的、如同释然般的潮湿。
我知道,那场始于咖啡馆、终于废墟的盛大爱情,连同所有的爱恨痴怨,在这一刻,才真正地、彻底地落下了帷幕。
我的永恒,没有始于那一刻的誓言。
而是终于,这一刻的放下与新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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