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腊月的一天,安徽扬子江畔刮着呛人的北风,县机关的大门口却迎来一个熟面孔——徐宇澄。两年前,他还是江边捕鱼队里扛桨撒网的转业干部;此刻,他提着斑驳的皮箱,身上那件旧呢子大衣在风里鼓动。接待员愣了几秒,才想起这位曾经在总参谋部机关当过秘书的人。调令签字的那一刻,徐的心跳得极快,一封已经翻得起毛边的信静静躺在内袋,落款:吴信泉。
时间拨回五年前。1974年夏,徐宇澄被抽调进军委炮兵,给吴信泉将军当秘书。那时,老将军分管新式火炮的定型与论证,上下奔波,日均行程数百公里。年轻的徐第一次随行勘测靶场,鞋底磨穿,喉咙嘶哑,却被老将军一句“别光跟着走路,脑子也得跑起来”点得满头热汗。从东北试射场到西南山区工厂,吴信泉始终坚持“亲自看、亲自问、亲自上阵”,对比各国口径数据如数家珍。晚上回到招待所,他常常伏在灯下改报告,秘书桌前却留下一本《弹道学原理》和一句便签:抓紧啃书。
气氛在1976年骤变。清查运动扩大,一纸通知把这位副司令员的工作“另行安排”,许多文件卡在机要室。作为直接助手,徐宇澄也被“原单位接收”,成分定位模糊。昔日热络的同事沉默地错开视线,“高级首长秘书”瞬间成了敏感标签。县人武部的干部在交接时只说了一句:“回去先写材料。”巨大的落差几乎把徐的脊梁压弯。
就在情绪最低谷时,第一封从北京寄来的挂号信抵达。信纸并不新,右上角印着“军委炮兵”。吴信泉用钢笔写道:“小徐,任何时候都要相信党,相信群众,脚下的路再窄也要往前走。”寥寥数十字,没有怨,没有愤。徐把信折好放进贴身口袋,一直没敢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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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春天,徐被分配到距离县城三十多里的江边捕鱼队。那条土路九成日子是泥浆,孩子们挤在茅草棚里做作业,蚊虫没日没夜地叫。不会骑车的他,每天清晨五点徒步到码头抬网,夜里挑灯抄写思想汇报。有人悄悄打听:“后悔吗?”他没有作声,晚上却摸出那封信,指尖摩挲已经发黄的折痕。
有意思的是,困难时期,吴信泉在北京也并不好过。组织对他作“重点审查”,但只要有机会,他就托人往扬州寄信。“多学点地方工作经验”“江水大,注意安全”这些朴素的话,隔着千里纸短情长。徐收到信后常常连夜回信,却不敢写太多,只在末尾抄一句工整的引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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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冬,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关于干部政策的文件像解冻的河流,喧腾起来。县委组织部三番五次找捕鱼队谈话,审阅卷宗,最终决定撤销原结论。1979年底,正式调令下达。文件只有短短一页,却像把压在徐肩头三年的石头搬开。赶去报到那天,他特意带上所有书信,生怕弄丢。
1980年春节前夕,吴信泉也收到中央军委的平反通知。身体早已大不如前的他却坚持自己起草复工请示,在批示栏写道:“先把基层同志的事情解决好。”听说徐宇澄已经走马上任,他欣慰地点点头,“这小子能扛事。”
同年二月,徐抵京办理待遇手续。阔别四年,再见老首长,两人都是满头银丝。吴信泉先拍了拍徐的肩,然后低声说:“要想站稳,就得干出样子来。”短短一句,却胜千言。午饭时,徐说起渔民朋友的好客,老首长望着窗外灰蓝的天空,沉默几秒,道:“群众永远是咱们的底牌。”这一句,被旁边年轻参谋默默记下。
1986年夏,吴信泉从广州返京途中,经南京、扬州,看望老部下。扬州小城的会议室里,他见到已在县委办公室负责文教口的徐宇澄。二十分钟的谈话,没有夸张的寒暄。吴信泉只问三件事:工作干得怎样,孩子们读书怎样,身体顶得住吗?末了,补了一句:“别忘了曾经拿着网兜去拉网的日子。”徐应声“是”,鼻头微酸。
遗憾的是,几年后,这位出身红十三师的老战将病逝北京。噩耗传到扬州,徐宇澄在办公室放下电话,窗外的梧桐叶正一片金黄。那晚,他写了近万字回忆稿,却又放进抽屉,只在扉页写了一个标题——《一封信的重量》。对他而言,1979年寒风里的那封鼓励信,比任何头衔、任何奖章都沉。
在那之后,徐常对年轻同事讲起一个细节:当年江边清早拉网,乌云压顶,风浪打翻小船,他脑中蹦出的第一句话不是求生本能,而是老首长的叮嘱——“相信党,挺住。”几十年过去,这句朴素话语依旧像纽扣,把一名普通党员与组织紧紧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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