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城，少年的字，沉默的表

一九四四年八月十四日，一个十九岁的四川兵趴在腾冲城墙下边，人已经快不行了，他用手指蘸着自己的血，在墙垛上写下几个字，“子弹像雨，血像河”，排长被机枪打掉了半张脸，他捡起排长的血，在枪托上刻下“打完再哭”，这不是小说里的话，是战地日记中的原句，每个字都沾着血。

以前人们总说日本人守腾冲只有三千人，后来档案公开才知道实际有四千八百人，还包括专业工兵，他们把文庙改成弹药库，在炕头挖暗堡，沿着城墙埋了七层地雷，伤兵不准撤退，只能跳井或自焚，抓到的二十六名俘虏里一半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剩下的全都自尽，没有一个投降。

来凤山不算很高，但仗打得特别狠，远征军用了三分之一的炮弹才把它打下来，那里有三十七个钢筋碉堡，日本兵叫它“赌命装置”，七月二十八号那天，592团团长陶达纲把怀表塞进炸药包里，一炸开的时候表针停在九点四十七分，那块表嵌在水泥块里，指针还在走，到现在还能看见。

巷战打得非常惨烈，十字街这短短两百米的路，双方整整打了十四天，日军在民房墙上凿出射击孔，在地板下埋设地雷，远征军士兵不再沿街道前进，而是直接炸穿墙壁，像老鼠打洞一样向前推进，战斗结束后清点现场，百分之七十六的房屋只剩下门槛，平均每间屋里能找出六块手榴弹的碎片。

这支远征军有四万两千人，走了127天，平均每天有一百三十九个人死去，伤亡率高达四成三，牺牲的军官超过六百名，士兵有一万七千多，日军方面被消灭了三千八百人，俘虏中有二十六个被抓，最终活下来的只有十三个，美军军医记录显示，六成中国伤兵是被爆炸碎片所伤，说明大部分战斗发生在近距离爆破中，而不是远程对射。

腾冲收复以后，老百姓回家辨认家门，只能靠着老槐树找位置，整条街上找不到一块完整的门牌，2014年有人挖出一把铜水壶，上面有三个弹孔，刻着“誓复腾冲”四个字，壶里还夹着半两粮票，粮票背面写着一行字：“娘，要是我回不来了，就把这壶埋在咱家门口，就当儿子给您跪下了。”

来凤山上还能看到那些壕沟，下雨天冲出来锈铁片、骨头和纽扣，当地人说每年七月二十八号晚上，山风呼呼地吹着，听起来像有人喊冲锋，没人组织纪念活动，也没拍过电影，但那些东西还在那里，那些声音也一直没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