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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山区捐了100万,十年后去看,村里人用这钱建了个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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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高速上堵了两个小时的时候,我点开了那个帖子。

一个ID叫“星光下的麦穗”的姑娘,用一种近乎虔诚的笔触,记录了她去某山区支教,收到了来自十年前某位捐赠人持续汇来的一笔款项。

她说,善意会像蒲公英一样,飞向最需要它的角落。

底下几千条评论,清一色的“感动”“泪目”“好人一生平安”。

我划拉着手机屏幕,指尖冰凉。

然后,我笑了。

笑得有点控制不住,旁边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像是看一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我没理他。

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

十年前,我也曾是那颗蒲公e公英。

一颗价值一百万的,蒲公英。

那个决定做得非常快。

那时候我刚过三十,靠着一个狗屎运的互联网项目,手里攥上了一笔自己都觉得烧手的钱。

钱来得太快,人就容易飘,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甚至能当上帝。

我看到了一个扶贫项目的宣传片,拍的是一个叫“乱石沟”的山村。

黄土、茅屋、穿着破烂棉袄的孩子,还有一双双浑浊又渴望的眼睛。

太标准了。

标准得就像是为了戳中我这种城市里混出点名堂,又良心未泯的“成功人士”的软肋而量身定做的。

我被戳中了。

我联系了那个慈善机构,没走他们的账,直接要了村支书的联系方式。

一通信号断断续续的电话后,我做了一个自我感动的决定。

我捐一百万。

但不是给他们盖房子,不是给他们买米买面。

我要给他们建一个未来。

一所学校,一个小型农产品加工厂。

我甚至在电话里,用一种近乎说教的语气,对那个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的老支书说:“杨书记,我给的不是钱,是种子。你们要让它发芽,长成大树。”

老支书在电话那头,激动得只会说:“哎,哎,好人,好人啊……”

后来,一百万汇过去了。

一张盖着村委会红章的收据照片,通过彩信发到了我的手机上。

照片模糊不清,但那抹红色,鲜艳得像血。

那之后的几个月,我活在一种巨大的满足感里。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顶了不起的事,净化了灵魂,升华了人生。

然后,我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互联网的风口一个接一个,我忙着追逐下一个风口,忙着赚钱,忙着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厮杀。

乱石沟,连同那一双双眼睛,被我打包扔进了记忆的回收站。

直到今天。

十年了。

我靠在车后座上,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

司机问:“老板,还堵着呢,要不咱下去抽根烟?”

我摇下车窗,冷风灌进来,吹得我一个激灵。

“不抽。”我说。

“掉头。”

司机愣了:“啊?掉头?这可是在高速上。”

“想办法掉头。”我看着他,“去最近的火车站。”

司机大概觉得我疯得更厉害了。

但我没疯。

我只是突然很想去看看。

看看我当年亲手撒下的那颗价值一百万的种子。

到底长成了一棵什么样的参天大树。

还是说,它早就烂在了土里,连根毛都没剩下。

从高铁换到绿皮火车,再从绿皮火车换到一辆能把人五脏六腑都颠出来的长途大巴。

车厢里混合着汗味、烟味和某种不知名腌菜的酸臭味。

我旁边坐着一个大婶,抱着一只咯咯叫的母鸡。

她很健谈,问我:“后生,到哪儿去啊?看你这穿戴,不像我们这山里人。”

我把羽绒服的领子拉高了些,含糊地说:“随便看看。”

“哦,旅游的啊。”大婶恍然大悟,“我们这山里有啥好看的,穷山恶水的。”

我没接话。

车子又是一个剧烈的颠簸,我的头磕在了车窗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大婶怀里的母鸡被吓得扑腾了一下。

“你这后生,要去哪一站啊?”

我想了想那个遥远的名字。

“乱石沟。”

大婶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那种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乱石-石沟啊……”她把“石”字咬得很重,“那地方,可不好走哦。”

“现在不是修了路吗?”我问。

十年前的资料里,进村只有一条羊肠小道。

大婶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是修了路,水泥路,阔气得很。就是……你去那儿干啥呀?”

这个问题,她已经是第二次问了。

我皱了皱眉:“访友。”

“哦,访友啊。”大婶点点头,不再说话了,只是抱着她的鸡,眼神有点飘忽。

车厢里又恢复了那种让人昏昏欲睡的颠簸。

我靠着窗户,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荒山。

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大巴车把我扔在一个岔路口。

司机指着一条蜿蜒向上的水泥路,冲我喊:“喏,顺着这条路上去,就是乱石沟了!”

说完,一脚油门,带着满车厢的酸臭味,绝尘而去。

我站在路口,有点发懵。

眼前的路,确实是水泥路,而且修得相当不错,平整,宽敞,足够两辆车并行。

路边甚至还立着一块崭新的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三个大字:

乱石沟。

字是红色的,描了金边,在冬日的阳光下,有点晃眼。

这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会是一条泥泞的土路,我以为我会看到贫穷和落后。

可眼前这一切,崭新,甚至可以说,有点“阔气”。

我深吸一口气,拉了拉背包的带子,顺着水泥路往上走。

走了大概半个多钟头,村子的轮廓出现在眼前。

一排排两三层的小楼,整齐地排列在山坳里。

白墙,蓝色的琉璃瓦,屋顶上架着太阳能热水器和卫星电视的“大锅盖”。

几辆半旧不新的小轿车和摩托车停在路边。

村口的大榕树下,几个老人正凑在一起晒太阳,聊天。

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孩,举着一根棒棒糖,摇摇晃晃地跑过去。

一片祥和、富足的新农村景象。

我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走错了片场的演员。

这是乱石沟?

那个我记忆里只有黄土和茅屋的乱石沟?

我走过去,试探着问一个正在择菜的老太太:“阿婆,请问一下,这里是乱石沟村吗?”

老太太抬起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我。

“是啊。你找谁?”

“我找……杨书记。”我说出了那个十年前的名字。

“老杨书记啊?”老太太撇了撇嘴,“他早就不当了,几年前就没了。”

我的心一沉。

“那现在村里的负责人是?”

“现在是我们杨村长。”旁边一个抽着旱烟的大爷插话道,“杨老三,老书记的儿子。”

他指了指村子最里面,一栋最气派的三层小楼。

“喏,那就是他家。你找他有事?”

“有点事。”我点头,“谢谢了。”

我转身准备往村里走,身后传来他们压低了声音的议论。

“这人谁啊?面生得很。”

“城里来的吧,看那穿的。”

“找村长?该不会又是来要账的吧?”

要账?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我径直朝着那栋最气派的小楼走去。

一路上,我看到了更多的小楼,几乎家家户户都一样。

我还看到了一个小卖部,门口挂着“中国移动充值点”的牌子。

几个年轻人聚在门口,低头玩着手机,嘴里不时爆出几句我听不懂的游戏术语。

他们的穿着打扮,和城里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我甚至看到了一个染着黄毛的小伙子,耳朵上还戴着一枚闪亮的耳钉。

这太魔幻了。

十年,一百万,就能把一个赤贫的山村,变成这个样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这一百万,花得也太值了。

可为什么,我心里非但没有半点欣慰,反而越来越慌。

杨村长的家很好找。

大铁门,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院子里停着一辆黑色的丰田霸道。

这车,在他们这山路上开,倒是很应景。

我敲了敲门。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开了门,她穿着一身珊瑚绒的睡衣,看见我,愣了一下。

“你找谁?”

“我找杨村长。”

“他不在。”女人说着就要关门。

“我从北京来。”我加了一句。

女人的手停住了。

她狐疑地打量着我:“北京?”

“我姓陈。”我说,“十年前,我给村里捐过一笔钱。”

女人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那种变化很微妙,像是惊讶,又像是戒备,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

她拉开门,把我让了进去。

“你等一下,我给他打电话。”

她把我晾在院子里,自己匆匆进了屋。

我站在院子中央,看着那辆崭新的丰田霸道,看着墙角堆着的半人高的空酒箱,茅台、五粮液,什么都有。

我心里的那点侥幸,正在一点点被磨掉。

大概过了十分钟,一个男人开着一辆摩托车,突突突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男人大概四十出头,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眼神很亮,或者说,很锐利。

他把摩托车一支,三两步走到我面前。

“你就是北京来的陈先生?”

“是我。”我看着他,“你是杨村长?”

“杨建军。”他伸出手,手上全是老茧,但很有力,“我爹是杨满仓。”

杨满仓,就是当年的老支书。

我握了握他的手,冰凉而粗糙。

“你好。”

“你好你好。”杨建军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哎呀,真是贵客,贵客啊!怎么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好去接你啊!”

“不用,我随便看看。”我说。

“快,屋里坐,屋里坐!”他不由分说地揽着我的肩膀,把我往屋里带。

客厅装修得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吊灯,真皮沙发,墙上挂着一台尺寸夸张的液晶电视。

电视下面,摆着一个红木的供桌。

上面没有供奉财神或者菩萨。

而是摆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面容憨厚的老人,正咧着嘴笑。

是当年的杨老书记。

杨建军给我泡了茶,是上好的大红袍,茶叶在他家那个巨大的茶盘上舒展开来,香气四溢。

“陈先生,你这次来,是……”他试探着问。

我端起茶杯,没有喝。

“十年了,就想回来看看。”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看村子现在的样子。”

“好,好啊!”杨建军一拍大腿,“村子现在变化可大了!托您的福,托党的福啊!我们乱石沟,现在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裕村!”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这十年的变化。

修了路,通了电,家家户户盖了新房,买了电视,年轻人也愿意回来了。

他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直到他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我才缓缓开口。

“学校呢?”

杨建军的表情僵了一下。

“哦,学校啊……”他挠了挠头,“建了,建了。”

“在哪?”

“就在村后头。不过……现在没用了。”

“没用了?”我皱起眉。

“哎,现在的娃,都金贵。稍微有点条件的,谁还愿意让孩子在村里上学啊?都送到镇上、县里去了。我们这山里,师资力量跟不上啊。老师来了,待不了两个月就跑了。”他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后来娃越来越少,学校就……就空下来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

我点了点头,又问:“那加工厂呢?”

杨建军的脸色更不自然了。

“厂子……也建了。”他眼神躲闪,“本来想搞那个核桃加工,机器都买回来了。结果呢?销路打不开。我们这核桃运出去,成本太高,根本竞争不过人家平原的。搞了两年,亏得一塌糊涂,只好关了。”

他说着,又给我续上茶水。

“陈先生,您是不知道。这山里搞点产业,太难了。您给的钱,我们真是……一分钱都不敢乱花。修路,通电,光这两样,就把钱花得七七八八了。”

我看着他。

“是吗?”

“那可不!”

“那你们现在,靠什么富起来的?”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杨建军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中华,递给我一根。

我摆了摆手。

他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个浓浓的烟圈。

烟雾后面,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

“陈先生。”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们山里人,有山里人的活法。”

“走,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他没带我去看那个废弃的学校,也没带我去看那个倒闭的工厂。

他带着我,穿过大半个村子,来到一栋独立的,看起来比他家还要气派的建筑前。

这栋建筑也是三层楼高,外墙贴着光亮的瓷砖,装着深色的玻璃窗,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

门口没有挂任何牌子。

只是在门楣上,挂着四个烫金大字:

“活动中心”。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活动中心”里亮起了灯,不是那种明亮的白炽灯,而是暧昧的、昏黄的灯光。

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朝着这边走来。

有我下午在村口见到的老大爷,有在小卖部门口玩手机的黄毛青年,还有抱着孩子的妇女。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混杂着渴望和焦躁的表情。

他们和门口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打个招呼,就径直走了进去。

我站在门口,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凉了。

杨建军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先生,进去看看?”

我没动。

我的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用进去。

我已经知道了。

那扇门里,传出的不是欢声笑语。

而是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音,夹杂着压抑的、粗俗的咒骂,和偶尔爆发出的兴奋或懊恼的叫喊。

这里不是什么文化活动中心。

这里是一个赌场。

一个开在穷山沟里,用我的善意和理想堆砌起来的,赌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那扇门的。

或许是杨建军推了我一把,或许是我自己,抱着一种自虐般的绝望,想亲眼看看,我的那一百万,到底开出了一朵多么绚烂的恶之花。

里面的景象,比我想象的,还要震撼。

扑面而来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烟味,混杂着汗味和廉价香水的味道。

巨大的空间被分割成几个区域。

靠墙的一排,是麻将桌。

“哗啦啦”的洗牌声,像是无数只虫子在啃噬我的神经。

桌边的男男女女,个个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牌。

中间是几张大桌子,围满了人,玩的是扎金花和斗牛。

一张张钞票被粗暴地甩在桌上,红色的,绿色的,晃得人眼晕。

一个角落里,甚至还摆着几台老旧的捕鱼机,几个年轻人正拍得震天响。

这里几乎囊括了村里所有的人。

老人,中年人,年轻人。

男人,女人。

我甚至看到了一个妇女,怀里还抱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婴儿。

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孩子,另一只手,紧张地捏着几张皱巴巴的钞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牌桌。

整个大厅里,没有人说话,只有麻将牌的碰撞声,筹码的敲击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像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我站在门口,像一个闯入了异世界的不速之客。

我的心,从冰凉,到麻木,最后,燃起了一股滔天的怒火。

这股火,烧得我四肢百骸都在疼。

我转身,死死地盯着杨建军。

我的声音在发抖,我自己都能听见。

“这就是你说的,山里人的活法?”

杨建军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愧疚。

但他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他把我拉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又递给我一根烟。

这次,我接了过来。

我需要一点东西来镇定自己。

但我没有点。

我只是把那根烟,在手里慢慢地捏碎。

烟丝从指缝里漏出来,像时间的灰烬。

“陈先生,你先别激动。”杨建军说。

“我他妈能不激动吗?!”我终于忍不住,低吼了出来,“我给你们一百万,是让你们拿来干这个的?!”

我的声音有点大,旁边牌桌上的人,不耐烦地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

杨建军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复杂。

“陈先生,我知道你生气。换了是我,我也生气。”

“但是,你想过没有,”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除了这个,我们还能干什么?”

我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你给了我们一百万,是,我们全村人都感激你。一辈子都感激你。”

“我们按照你的想法,建了学校。结果呢?老师留不住,娃娃都往外跑。现在那学校,成了村里养鸡的仓库。”

“我们也建了厂子。结果呢?东西运不出去,运出去了也卖不上价。两年,把你给的钱,亏进去小二十万。再搞下去,全村人都得喝西北风。”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一百万,听着很多。可我们村,一百多户,四百多口人。分到每家每户,能有多少?吃光用光,然后呢?继续过穷日子?”

“陈先生,你是个好人,是个有文化的人。但你不懂我们山里。”

“我们这里,除了石头,什么都没有。年轻人但凡有点力气,有点想法的,全都跑出去了。留下来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你给的不是种子,陈先生。”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你给的是一条鱼。我们全村人围着这条鱼,吃了两天,就没了。”

“后来,我想了个办法。”

“我把剩下所有的钱,都投进去,盖了这栋楼。”

“我跟村里人说,想富吗?想让你们的钱生钱吗?来这里。”

“我们不跟外人玩,就我们村自己人玩。钱,输来输去,还是在我们村里。你今天输了,明天可能就赢回来了。只要这钱在转,它就活着。”

“有了这个地方,那些在外面打工的年轻人,过年也愿意回来了。他们手里有钱,在这里能找到乐子。他们一回来,村里就有了人气。”

“开小卖部的,开饭馆的,都能挣到钱。家家户户的房子,不都是这么盖起来的吗?”

他指着大厅里那些疯狂的人们。

“你看他们,是,他们在赌。但是,他们白天也在种地,也在干活。到了晚上,他们需要一个地方,把他们的精力,把他们的希望和绝望,都发泄出来。”

“这里,就是那个地方。”

“陈先生,你告诉我,我做错了吗?”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愤怒,我的质问,我所有的道德优越感,在他这番粗糙却又无比现实的话面前,被砸得粉碎。

我做错了吗?

他问我,他做错了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以为我扔下了一颗种子,就能长出我想要的参天大ush树。

我从来没想过,这片贫瘠的土地,根本就长不出那样的树。

它只能长出眼前这种,带着毒,却又能让人生存下去的,怪异的灌木。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

一个自以为是的,愚蠢的,上帝。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杨建军家。

他在村委会给我腾了一间房。

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比他家的金碧辉煌,更让我觉得心安。

我一夜没睡。

窗外,那个“活动中心”的喧闹声,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才渐渐平息。

我能想象,有人垂头丧气地回家,也有人亢奋地数着赢来的钞票。

明天,他们会把这些钱,拿去买一袋米,或者给孩子买一件新衣服。

然后,到了晚上,再回到那个地方,把一切重新洗牌。

这就像一个怪异的,自我循环的生态系统。

扭曲,病态,却又顽强地维持着这个村庄的运转。

杨建军说得对。

我给的不是种子,是一条鱼。

而他们,用这条鱼当诱饵,建了一个鱼塘。

鱼塘里的鱼,是他们自己。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

我不想再见到任何人。

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我走出村委会,清晨的山村,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

很安静。

偶尔有几声鸡鸣狗叫。

我看到了那个废弃的学校。

就在村后的山坡上,一排孤零零的平房。

窗户的玻璃都碎了,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

院子里杂草丛生,果然有几只鸡在悠闲地刨食。

我走过去,推开一扇摇摇欲坠的教室门。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张破烂的桌椅,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黑板上,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粉笔字迹。

“a、o、e……”

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字母。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粗糙的触感。

这里,也曾有过希望。

有过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

但希望,是如此的脆弱。

在现实面前,它不堪一击。

我走出了学校,漫无目的地在村里走着。

我看到了那个倒闭的加工厂。

大门上着锁,锁已经生锈了。

透过门缝,我能看到里面闲置的机器,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塑料布。

我甚至还找到了当年修路时剩下的一堆水泥。

它们已经凝固成了一块块坚硬的石头,和这个村庄的名字,如此契合。

乱石沟。

这里的一切,都像石头一样,坚硬,冰冷,顽固。

我的那一百万,就像一颗扔进石头堆里的鸡蛋。

除了碎了一地,什么也改变不了。

太阳出来了。

雾气渐渐散去。

村庄开始苏醒。

我看到有村民扛着锄头,准备下地。

看到有妇女在门口的溪边洗衣服。

看到杨建军开着他那辆霸道,从村里出去,不知道要去哪里。

他们看到我,只是漠然地点点头,或者干脆视而不见。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

一个十年前出现过,又突然冒出来的,奇怪的城里人。

没有人感激我。

也没有人怨恨我。

我就像一颗被风吹来的尘埃,落在这里,又将被风吹走。

我在村口等车。

等那趟一天只有一班的长途大巴。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个变形金刚,在我面前跑来跑去。

那是一款最新的型号,我在北京的商场里见过,价格不菲。

他玩得很开心,嘴里“咔咔咔”地模拟着变形的声音。

一个年轻女人从旁边的房子里走出来,应该是他的妈妈。

她冲男孩喊:“蛋蛋,别乱跑!当心车!”

然后,她看到了我。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朝我走了过来。

“你是……陈先生吧?”

我点了点头。

“我是杨建军的堂妹。”她自我介绍道,“我听我哥说了。”

我没说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骗子,是赌鬼?”她问,声音很低。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很亮,和我昨天在赌场里看到的那些空洞的眼神不一样。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

她苦笑了一下。

“我以前也在外面打工,在东莞的电子厂。一个月三千块钱,累死累活,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

“后来,村里有了这个‘活动中心’,我哥就叫我回来了。”

“我在里面给人兑换筹码,算抽水,一个月能拿五千。比在外面强多了。”

“我老公,原来在工地上扛水泥,有一年从架子上摔下来,腿断了。现在干不了重活,就在里面看看场子。”

“我们家蛋蛋,才能在镇上最好的幼儿园上学,才能买得起这么贵的玩具。”

她指了指那个变形金刚。

“我知道,这不好。是赌博,是犯法的。”

“可是,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活路。”

“陈先生,你生活在城里,你不会懂。对我们这种没文化,没技术,除了力气什么都没有的人来说,能活下去,能让孩子过得好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脸面,至于道德……那些东西,太奢侈了。”

她说完,冲我鞠了一躬。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没有你当年的那笔钱,就没有我们村的今天。虽然……可能不是你想要的样子。”

说完,她拉着她儿子的手,转身回家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活路。

她说,这是活路。

多么刺耳,又多么真实。

我一直以为,我给他们的是希望。

到头来才发现,我给的,只是一个让他们能更理直气壮地选择堕落的理由。

大巴车来了。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我面前。

车门打开,还是那个熟悉的大婶,和她怀里那只咯咯叫的母鸡。

她看到我,一点也不惊讶。

“后生,要回去了?”

我点点头,上了车。

车子启动,缓缓地驶离乱石沟。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村庄。

那些崭新的小楼,那条平整的水泥路,那个挂着“活动中心”牌子的赌场。

它们在我的视线里,慢慢变小,变模糊。

最终,消失在连绵的群山之后。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如果,十年前,我不是简单地把一百万扔过去。

而是亲自来到这里,住下来,用一两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了解这片土地,去了解这里的人。

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我会不会能找到一条,比开赌场更好的路?

一条真正能让他们,靠自己的双手,有尊严地富起来的路?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没有那么做。

我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施舍者。

我用金钱,买了一份自我感动。

然后,就心安理得地离开了。

我甚至没有留下我的联系方式,没有进行任何后续的追踪和回访。

我给了他们一百万,也给了他们一百万的难题。

然后,我拍拍屁股走人,把所有的责任和后果,都留给了他们。

从这个角度看,我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们?

我有什么资格去评判他们的选择?

我回到北京,回到了我那间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夜景的公寓。

灯火辉煌,车水马龙。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眼前的繁华,和乱石沟的荒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这片璀含着无数欲望和挣扎的城市森林,突然觉得,它和乱石沟那个烟雾缭绕的赌场,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这里,也是一个巨大的赌场。

每个人都在下注。

用自己的时间、健康、情感,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有人赢,有人输。

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倾家荡产。

唯一的区别是,这里的规则更复杂,赌注更巨大,包装也更华丽。

而我,不过是这个赌场里,一个运气比较好的赌徒而已。

我喝光了杯子里的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我的喉咙。

我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叫“星光下的麦穗”的姑娘的帖子。

那句“善意会像蒲公英一样,飞向最需要它的角落”,此刻看起来,充满了巨大的讽刺。

蒲公英飞到天上,很美。

但它不知道,自己会落在什么地方。

落在肥沃的土壤里,它会发芽。

落在坚硬的石头上,它只会被风吹散,化为乌有。

甚至,落在沼泽里,它会加速沼泽的腐烂。

我关掉手机,不想再看那些“感动”和“泪目”。

那些东西,太空洞,太廉价了。

我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本陈旧的通讯录。

在角落里,我找到了一个名字。

张教授。

我大学时的社会学老师,一个一辈子都在跟农村打交道的老头。

我毕业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他。

我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甚至不知道这个电话还能不能打通。

我犹豫了很久。

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准备挂断的时候,通了。

“喂?”一个苍老,但很有力的声音传来。

“张教授,是我。”我的声音有点干涩,“陈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陈默?”他似乎在回忆,“哦,想起来了,那个搞互联网发了财的小子。”

“是我。”我苦笑了一下。

“怎么?发财了还记得我这个老头子?”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教授,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说。”

“如果……如果有一个地方,极度的贫困,封闭,除了廉价的劳动力和一点有限的自然资源,什么都没有。要怎么样,才能真正地帮助他们?”

我问。

“不是给钱,不是修路,不是盖学校。而是从根上,帮助他们。”

张教授在那头,又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了更久。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陈默啊。”他终于开口,声音变得很严肃,“你这个问题,太大了。”

“我们花了几十年,一代又一代的人,都在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方向。”

“什么方向?”我急切地问。

“下去。”

“下去?”

“对,下去。到你要帮助的那个地方去。不是以一个捐赠者,或者一个视察者的身份。”

“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去那里生活。跟他们一起吃饭,一起干活,一起聊天,甚至一起骂娘。”

“用你的脚,去丈量那里的每一寸土地。用你的心,去感受那里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

“等你什么时候,能用他们的语言,说出他们的心里话了。等你什么时候,能真正理解,他们为什么穷,为什么走不出去,为什么会做出那些在你看来不可理喻的选择时。”

“到那个时候,你才算刚刚摸到了,回答这个问题的门槛。”

“除此之外,任何在写字楼里,在会议室里,拍脑袋想出来的方案,都是扯淡。”

“都是一种……傲慢的自我感动。”

傲慢的自我感动。

这八个字,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打在了我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子,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张教授问。

“没……没什么。”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谢谢您,教授。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他说,“有空,就回来看看吧。学校的银杏,又黄了。”

挂了电话,我站在窗前,站了很久。

窗外的城市,依旧繁华。

但我的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三天后,我辞掉了年薪七位数的工作。

我卖掉了北京的房子和车子。

我把所有的资产,都换成了现金,存进了一张普通的储蓄卡里。

然后,我背上了一个比上次去乱石沟时,大得多的背包。

里面装着换洗的衣服,一些常用药,还有几本关于农业技术和农村社会学的书。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去向。

我再一次,踏上了那趟南下的火车。

这一次,我的目的地,依然是乱-石沟。

但我的身份,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捐赠者。

我只是一个,想去寻找答案的,普通人。

我不知道我会在那里待多久。

一年,两年,或者更久。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那个答案。

甚至,我不知道我的这个决定,是不是又一次,冲动之下的,自我感动。

但我必须去。

因为,那个建在我的善意废墟上的赌场,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了我的心里。

不把它拔出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火车开动了。

我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站台,心里没有迷茫,也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这一次,我不是去当上帝的。

我是去,赎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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