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文字，连接记忆

~作为一名新晋冲绳语使用者，继续学习冲绳语~

冲绳语保护和传承活动实践者松野沙良

“你们的岛屿语言也面临消亡的危险。”2013年，我在东北地区的一所大学学习语言学时听到了这句话。当时我已经离开了出生和长大的冲绳。对我来说，语言消亡似乎是发生在遥远国度的事情，就像电视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所以这句话来得太突然，我一时难以理解。200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将我的母语冲绳语（以及相关的琉球语系语言）列为“濒危语言”。我开始思考，为什么我出生并成长于这个语言区域，却直到那时才意识到这一点？为什么“语言”这个概念被用来描述一种传统上被称为“方言”的语言？然而，回想起来，我意识到，虽然我的祖父母会说冲绳语，但他们很少对我们这些孙辈说。即使我的父母明白冲绳语的意思，他们也很少使用。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这些日常生活中细微的差别，都是语言消亡的征兆。

语言会随着当地风土而演变，并与使用者共同经历多年的发展。每个地方、每个地区都有其独特的世界观，这决定了应该交流什么、什么重要以及人们想要表达什么。因此，任何语言都不能被评为优劣，而这正是人类语言如此丰富多彩、引人入胜的原因。通过语言学，我被人类语言的丰富性深深吸引，并决定传承我出生和成长的岛屿的语言。

我出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时我长大的村庄很淳朴，社区氛围也很浓厚。在家庭聚会和当地活动中，总能听到有人说冲绳语，我觉得它在社区里依然鲜活地存在着。我当时不太懂冲绳语的意思，但它听起来依然悦耳动听。

当我开始学习冲绳语，反复聆听它的发音时，我感觉儿时见过的村庄的景象、声音，甚至气味都重新回到了我的记忆中。这就像重新拾起了那些我上学后，因为忙于学习、社团活动和兼职工作而遗忘的重要事物。同样，用冲绳语与祖母交谈，也让我得以追溯那些我以前从未听过的关于她的记忆。这里有一个节日，当地居民经常聚集在那里。当用一种根植于当地社区的语言讲述日常生活的故事——那些被社区珍视的地方，那里经历的欢乐、痛苦和苦难——时，故事变得更加生动自然。那些我以前不假思索地路过的地方，如今都成了我珍视的地方，通过冲绳语，我将自己与祖母和社区紧紧联系在一起。

虽然冲绳语在我心中一直潜藏着，但它并非我的母语。每当我尝试与人交流时，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词总是日语。为了能进行一定程度的对话，我像学习英语一样，背诵短语、阅读语法书、反复练习对话。然而，作为一名冲绳语初学者，当我真正尝试与人交流时，我才意识到这有多么困难。

首先，会说冲绳语的人大多是老年人，很难找到愿意跟我说话的人。幸运的是，我的祖父母就住在附近，所以我经常去看望他们。然而，我的祖父却说他“只会说农家语”，很少跟我说话。冲绳语反映了琉球王朝时期的阶级制度，拥有高度发达的敬语体系。皇室使用的语言与原本居住在村庄里的普通百姓使用的语言截然不同。即使是那些能说一口流利冲绳语的人，我磕磕绊绊的冲绳语有时也会让谈话显得不流畅，这时我就会很快切换到日语。有些人选择不说冲绳语，是因为他们在学校里从小就被教育不要说冲绳语。

然而，我始终坚持不懈地练习冲绳语，渐渐地，我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发生变化。我的祖父起初不太愿意跟我说冲绳语，后来也慢慢开始说了。随着我不断参加与冲绳相关的活动和课程，我结识了许多想要和我一起学习冲绳语并传承下去的朋友。看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一起，即使语言还不完整，也努力继续使用冲绳语，越来越多的长辈们理解我的初衷，每次见面都会用冲绳语和我交流。我真正体会到了坚持使用一门语言的力量。

听着祖父母的谈话，我有时会想，如果我能像他们一样说话，如果我能自然而然地传承我的语言，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冲绳有一个世界，只能用冲绳语来表达。如果我们能将冲绳的世界，连同我们现在拥有的语言一起分享和传承下去，世界一定会更加丰富多彩。为了更接近那个世界，我想继续珍惜这门语言，珍惜其中蕴含的情感、历史以及与人和地域的联系，并继续使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