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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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秋夜的月光像一匹陈年的素绢，软软地铺在书桌上。我搁下笔，才发觉墨迹已干，而心底的潮声却刚刚开始涨起。
成年后的日子，原是一场无声的渡江战役。千军万马不在沙场，而在胸中——焦虑是急先锋，迷茫作左路军，无奈殿后，旌旗猎猎，踏得心鼓隆隆。可面上却要装作云淡风轻，像深潭的水面，任底下暗流汹涌，面上只漾着礼貌的涟漪。
我的眼睛，早不是少年时清浅的溪涧了。它们成了两口深井，沉淀了太多欲说还休的故事。井水里晃着人间百态的倒影：有理想如星子坠落时划亮的天光，有现实如磐石般坚硬的阴影；有暖如春茶的善意，也有冷似秋霜的疏离。这两种色调在眼底交织晕染，调成一种独属于成年人的、复杂的灰。
记得某个加班的子时，我立在办公楼巨大的玻璃幕墙后，看城市像一片沉入海底的光之森林。那一刻，满心的酸涩突然决堤，却只在喉间化作一声轻叹。想要倾诉时，手机通讯录的光标闪烁良久，最终停在自己的名字上——原来成年人的心事，像江南梅雨时节的衣裳，晾不干，只能自己焐着。
何以言？怕惊扰了友人圈里精心打理的岁月静好。何能言？话到唇边总被那句“大家都挺忙的”堵了回去。与谁言？通讯录里躺着几百个名字，却找不到一个能接住满腹兵荒马乱的容器。
可是今夜，当月光把窗格描成素笺的模样，我忽然与这份沉默和解了。你看案头那盆文竹，从来不言不语的，却自有一种端然的姿态。或许真正的成长，正是学会将嘶鸣的战马驯养成沉默的骆驼，在心灵的沙漠里踏出坚实的足迹。
远处传来晚祷的钟声，一声声，像在给这喧闹的世界降温。我推开窗，夜风送来桂子的甜香，与书房里的墨香缠绕成一道温柔的绳索，将即将溃散的自己轻轻拉回。
原来每双沉默的眼，都是一个小小的宇宙。那里有未完成的诗，有未启封的信，有千军万马踏过后的星火，在寂静中等待着燎原的风。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守着这方寸之地，在无人看见的深夜里，为自己点一盏不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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