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把一份加急的报表发进工作群。
手机在桌上嗡嗡地震,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来电显示“王丽”两个字,我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深吸一口气,滑开接听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心平气和。
“喂,大嫂。”
“小林啊,忙着呢?”
她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亲热劲儿,顺着听筒就钻了过来。
我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不忙也得让你帮个忙了,天大的事。”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嘴里的“天大的事”,通常意味着我要平白无故地损失半天清闲,或者一百块钱。
“怎么了?”
“我儿子,就你大侄子,要去你们那儿。下午三点到火车站,你替我去接一下。”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一点四十五。
“三点?大嫂,我这儿上班呢,五点半才下班。”
“哎呀,工作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王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你跟你们领导说一声,家里有急事,提前走一会儿呗。多大点事儿。”
我捏着手机,感觉指关节都在泛白。
多大点事儿?
我的全勤奖,我的季度绩效,在她嘴里就成了“多大点事儿”。
“我这个月就指着全勤了,大嫂。”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她在那头不耐烦了。
“我儿子一个人,第一次出远门,人生地不熟的,你不去接,出点什么事你负责啊?”
这顶帽子扣下来,我几乎能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音。
“再说了,我们家那口子,你大哥,最近身体又不好,我走不开。不然我能让你去?你是我亲弟媳,这点忙你都不帮?”
得。
亲情绑架,道德施压,她的老一套。
我闭了闭眼,把涌到嘴边的“那你让他别来啊”给咽了回去。
我知道,没用。
跟王丽讲道理,约等于对着墙弹钢琴。
“……行吧。”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这就对了嘛!”
她立刻多云转晴,声音里都带上了笑意。
“我儿子叫陈卓,一米七五,穿着蓝色的冲锋衣,背个黑色的双肩包,可精神了。你可别接错了。”
“知道了。”
“接到之后啊,先带他去吃点好的,别亏着孩子。然后带回家,被子我都让你提前晒了,记得吧?铺好。晚上给你大哥打个电话报平安。”
她一连串地吩咐着,好像我不是她弟媳,是她雇的保姆。
我没再吭声,直接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键盘敲击和空调出风的声音。
我盯着那份刚发出去的报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胸口堵着一团棉花,又闷又胀。
我点开微信,找到我老公张波的头像。
“你大嫂,让我下午三点去火车站接她儿子。”
我发了过去。
几乎是秒回。
“啊?怎么这么突然?她之前不是说下个月才来吗?”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出张波那张老好人的脸上,写满了“怎么又来了”的无奈。
“我怎么知道。反正命令下来了,让我请假去接。”
“那你……跟领导说说?”
他发过来一个小心翼翼的表情包。
我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说?怎么说?说我为了二百块全勤奖,就不顾我大侄子的死活了?”
“老婆你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每次都是这样,你家里一有事,我就得冲在最前面。你那个当哥哥的,屁都不放一个,你那个当大嫂的,就只知道指挥我!”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邦邦响。
“你大哥身体不好,她走不开,我就活该是吧?我的工作就不是工作?”
张波沉默了。
过了足足两分钟,他才发来一条语音。
声音很低,带着点讨好。
“老婆,对不起,又让你受委屈了。要不……我跟我们经理说说,我溜出去接?”
我叹了口气。
他在一家设计院上班,项目节点卡得死死的,比我这儿还难请假。
让他去,不过是把我的麻烦,转移成他的麻烦。
“算了。”
我回了两个字。
“我去吧。”
“老婆你最好了!”
他立刻发来一个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动图。
我没回。
关掉聊天框,我起身走向经理办公室。
编了个“家里老人急性肠胃炎”的由头,总算把假请了下来。
经理的眼神里透着“你这个月全勤又没了”的同情。
我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关电脑,拿包,走人。
提前了整整半个小时下班。
代价是二百块钱,和一个下午的好心情。
去火车站的路上,一路红灯。
车里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我打开车窗,燥热的风灌进来,吹得我更加心烦。
王丽,我这位大嫂,是我嫁给张波之后,人生中新增的最大烦恼源。
她比我大十岁,长着一张精明又刻薄的脸,说话永远夹枪带棒。
核心思想就一个:我是长嫂,你们都得敬着我,听我的。
她总觉得张波能在这个城市里买房安家,全靠当年公婆给了三万块启动资金。
而那三万块,在她看来,本该有她的一半。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把我们当成她的“亏欠方”,予取予求。
小到让她儿子来我们这儿过个暑假,大到暗示我们该帮她儿子在这儿“铺铺路”,一切都那么理直气壮。
而我老公张波,典型的“和平主义者”。
他总说,“都是一家人,别计较那么多,忍忍就过去了。”
我以前也想忍。
但王丽就像一颗蛀牙,你不理她,她就变本加厉地疼。
车停在火车站的地下停车场。
我看了眼时间,两点四十。
还有二十分钟。
我坐在车里,没动。
我开始想象那个叫陈卓的“大侄子”是什么样。
王丽嘴里的“精神小伙”,在我脑海里自动转换成了一个被宠坏的、眼高于顶的熊孩子。
可能会嫌我车不够好,可能会挑剔我带他去的餐馆不够档次。
一想到要跟这么个小祖宗相处两个月,我就觉得未来一片黑暗。
两点五十五,我磨磨蹭gedge地走出停车场,走向出站口。
出站口人山人海。
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汗味、方便面味、消毒水味。
我挤到一个相对显眼的位置,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三点整,闸机打开,人潮涌出。
我举着手机,屏幕上是王丽发来的照片。
一个剪着寸头,对着镜头比“耶”的少年,确实穿着蓝色的冲锋衣。
我努力在人群里搜索着相似的身影。
一个又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男人走过去。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都不是。
我的眼睛都快看花了。
人流渐渐稀疏。
我有点不耐烦了。
这小子,不会是走错出口了吧?
我拿出手机,想给王令打个电话问问。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请问……你是林微阿姨吗?”
声音怯生生的,有点沙哑,像没睡醒。
我抬起头。
然后,我愣住了。
站在我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一米七五的精神小伙”。
而是一个……女孩。
她个子很高,确实接近一米七五,但身形单薄,像根芦苇。
一头染成银灰色的短发,乱糟糟的,一边还剃掉了,露出青色的头皮。
耳朵上挂着一排黑色的耳钉,鼻翼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鼻环,在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蓝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那张脸很小,下巴尖尖的,皮肤是那种长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嘴唇没什么血色,眼神里带着一种和年龄不符的警惕和疲惫。
她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双肩包,包上挂着叮叮当当的金属链条。
整个人,像一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充满了叛逆和疏离感的角色。
她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的名字。
林微。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王丽的儿子?
陈卓?
我把她和手机里那个比着“耶”的阳光少年对比了一下。
除了那件该死的蓝色冲锋衣,没有一处对得上。
“你……是陈卓?”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都有点变调。
女孩点了点头,幅度很小。
她把那张写着我名字的纸,往我面前又递了递,好像在证明自己的身份。
我彻底懵了。
这算什么?
狸猫换太子?
还是王丽发错照片了?
不,不对。
王丽在电话里清清楚楚地说的是“我儿子”。
“你……”我张了张嘴,想问“你到底是男是女”,又觉得这话太冒犯,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女孩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和震惊。
她低下头,拉链又往上拉了拉,小声说:
“我妈……让你来接我的。”
这个“我妈”,无疑就是王丽了。
我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领着这个叫陈卓的女孩,一言不发地走向停车场。
她的步伐很轻,几乎没有声音,像个幽灵一样跟在我身后。
我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王丽为什么要骗我?
她说她儿子,结果来的是个女儿?
还是说……这个女孩,其实就是她儿子,只是……有什么特殊情况?
我不敢想,也不愿想。
坐进车里,我把空调开到最大。
女孩默默地坐在副驾驶,把那个巨大的双肩包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盾牌。
车厢里一片死寂。
我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你……吃饭了吗?”
我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摇了摇头。
“想吃点什么?”
她还是摇头。
我没辙了。
从后视镜里,我能看到她苍白的侧脸,和那排在耳骨上闪着光的耳钉。
她看起来……很不好惹。
但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脆弱。
我叹了口气,把车开到一家常去的家常菜馆。
“下车吧,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顺从地跟着我下了车。
点菜的时候,我把菜单推给她。
“看看想吃什么。”
她只是扫了一眼,就把菜单推了回来。
“你点吧,我……不挑食。”
声音还是那么小,细若蚊蝇。
我只好点了几个自己常吃的菜,一个糖醋里脊,一个鱼香茄子,一个番茄鸡蛋汤。
等菜的工夫,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拿出手机,翻出王丽的电话,走到餐厅外面。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小林啊,接到人了吧?”
王丽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
“接到了。”
我压着火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但是,王丽,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不就接个人吗,你还兴师动众地打电话过来?”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
“你让我接你儿子,陈卓。可我接到的是个女孩!”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几秒钟,王丽才用一种近乎刻薄的、冰冷的声音说:
“她跟你说她是女孩了?”
“这不是她跟不跟我说的问题!是她本来就是个女孩!”
“呵。”
王丽冷笑一声。
“林微,我让你去接我儿子,你就把她当我儿子。她爱当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是她的事。在我这儿,她就是我儿子!”
“你这是什么话!”
我被她这番歪理邪说气得浑身发抖。
“她是你女儿!亲生的女儿!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我怎么说她,那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你来管!”
王丽的声音尖锐起来。
“我告诉你林微,她就是心理有病!放着好好的女孩子不当,非要学人家当什么男人!剪头发,打耳洞,穿得跟个二流子一样!我把她送到你那儿,就是让你好好管教管教她,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
“我?”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凭什么要帮你管教她?我是她什么人?”
“你是我弟媳,是她婶婶!长辈!你管她不是天经地义吗?”
“我告诉你,这两个月,不许给她买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不许她出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让她在家好好反省!要是她敢不听话,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我打断她的腿!”
王丽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愤怒,那种不加掩饰的恨意,让我不寒而栗。
我无法想象,这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说的话。
“王丽,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我看是你拎不清!林微,我把话放这儿了,这两个月,她就交给你了。你要是把她给我‘掰’过来了,算你大功一件。要是她变本加厉,你也别想好过!”
说完,她“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举着手机,站在餐厅门口的风里,只觉得一阵阵地发冷。
这哪里是让我帮忙接侄子。
这分明是把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她自己都无法处理的“麻烦”,硬塞给了我。
还给我冠上了一个“管教”的罪名。
我回到座位上,菜已经上齐了。
热气腾腾的。
对面的女孩,也就是陈念——我决定在心里叫她陈念,而不是那个充满讽刺意味的“陈卓”——正小口小口地扒着白米饭。
她没动菜。
看见我回来,她握着筷子的手停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我把那盘糖醋里脊往她面前推了推。
“吃吧,别光吃饭。”
她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夹起一筷子茄子,塞进嘴里,飞快地嚼着。
那顿饭,我们俩吃得悄无声息。
我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王丽那些恶毒的话。
而陈念,她似乎永远都吃不饱一样,把一碗米饭吃得干干净净,连菜汤都拌了进去。
那吃相,看得我有些心酸。
回到家,我打开门。
“我回来了。”
张波从沙发上弹起来,迎了上来。
“老婆辛苦了!接……咦?”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后的陈念身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这位是?”
我把包往玄关柜上一扔,换了鞋。
“你大侄子,陈卓。”
我面无表情地说。
张波的嘴巴张成了“O”型,看看我,又看看陈念,一脸的匪夷所思。
“不是……大嫂说……是个小子啊?”
“你去问你大嫂。”
我没好气地走进客厅,一屁股陷进沙发里。
陈念还站在门口,抱着她的包,像一尊雕塑,显得局促不安。
张波总算反应过来了,他尴尬地笑了笑。
“那什么……快,快进来。舟车劳顿,累了吧?我是你叔叔,张波。”
陈念低着头,小声叫了句:“叔叔好。”
“诶,好,好。”
张波手足无措地搓着手。
“房间给你收拾好了,就在……就在那边那间。”
他指了指客房。
我看着我老公那副傻样,气不打一处来。
我把他拽到阳台上,关上玻璃门。
“你现在给你大嫂打电话。”
我命令道。
“啊?打……打什么电话?”
“问问她,她儿子怎么突然变性了!”
我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怒火。
张波一脸为难。
“老婆,这……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没有误会!”
我把刚才跟王丽的通话内容,一字不差地复述给了他。
“她就是把她女儿当成一个垃圾,一个麻烦,扔给我们了!还让我负责把她‘掰直’!凭什么?她凭什么!”
张波听完,也沉默了。
他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点了根烟,眉头紧锁。
“她……她怎么能这样……”
“她一直都这样,你第一天知道吗?”
我冷笑。
“现在,你,立刻,给她打电话。告诉她,我们管不了。让她自己想办法,把她女儿接回去。”
张波猛吸了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更加纠结。
“老婆,要不……要不算了?”
“算了?”
我简直要被他这副和稀泥的态度给气炸了。
“张波,你搞清楚,这不是一件衣服,一个包裹,我们不喜欢可以退回去!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被她亲妈当成怪物一样嫌弃的孩子!你让我怎么管?我拿什么管?”
“我知道,我知道。”
张波掐灭了烟头。
“可她毕竟是我亲侄女啊。现在人都已经到这儿了,我们再把她赶走,她能去哪儿?她妈那个态度……她回去了,还有好日子过吗?”
我愣住了。
是啊。
王丽那样的态度,陈念要是被我们“退”回去,等待她的,恐怕是比言语暴力更可怕的东西。
我一想到陈念在饭桌上那种小心翼翼的吃相,心里就一阵发堵。
“那怎么办?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养着她?”
“先让她住下吧。”
张波叹了口气,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
“老婆,我知道你委屈。这事儿,是我哥我嫂不对。但孩子是无辜的。我们就……就当发发善心,让她在这儿安安稳稳过个暑假,行吗?”
“等暑假结束,我亲自送她回去。到时候我跟我哥好好谈谈。”
我靠在他怀里,没说话。
我能说什么呢?
张波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尤其对他们家人。
而我,好像也硬不起心肠,把那个看起来像只受伤小兽的女孩,再推回火坑里去。
“就两个月。”
我闷闷地说。
“两个月后,必须送走。”
“嗯!一定!”
张波如蒙大赦。
那天晚上,陈念很早就回房了。
我和张波躺在床上,谁也睡不着。
“你说,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翻了个身,问他。
“不知道。我哥那个人,闷葫芦一个,我嫂子又强势。家里估计也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张波说。
“我就是想不通,一个母亲,怎么能这么恨自己的女儿?”
“可能……是觉得丢人吧。”
张波猜测道。
“在他们那个小县城里,街坊邻居的,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人。陈念这样……估计没少让他们听闲话。”
“所以为了自己的面子,就可以把女儿当成仇人?”
我无法理解这种逻辑。
“她还是个孩子啊。”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陈念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她几乎不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出来吃饭,也是埋头苦吃,吃完就回房。
我和她,一天也说不上三句话。
我尝试过跟她沟通。
“陈念,你……有什么需要,或者想去哪儿玩,可以跟婶婶说。”
她只是摇头。
“你喜欢画画吗?我看到你包上挂着画筒。”
她点点头,然后就没了下文。
她像一只寄居蟹,把自己紧紧地缩在壳里,不让任何人靠近。
我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
我甚至不知道,该把她当男孩,还是女孩。
王丽的那些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把她当我儿子。”
“让她知道什么叫规矩。”
我做不到。
我看着她那双藏在银灰色头发下的,清澈又倔强的眼睛,我怎么也无法把她当成一个需要被“矫正”的错误。
周末,我不用上班。
张波被公司叫去加班了。
家里只有我和陈念。
上午,我打扫卫生,她待在房间里。
中午,我做了四菜一汤,她出来默默地吃完,又回去了。
下午,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还是没出来。
我有点担心。
我走到她房门口,门虚掩着,留着一条缝。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很暗。
陈念没有在画画,也没有在玩手机。
她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的。
我听见了压抑的、细微的哭声。
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晚饭的时候,陈念的眼睛红红的。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低着头吃饭,不说一句话。
吃完饭,她正要回房。
我叫住了她。
“陈念。”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我。
“明天周日,我们出去逛逛吧。”
我说。
“去……买几件衣服。”
她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我……我衣服够穿。”
“夏天了,总要换几件薄的。”
我不容她拒绝。
“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上午九点,准时出发。”
第二天,我几乎是强行把她从房间里拖出来的。
她还穿着那件宽大的冲锋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你不热吗?”
我看着她,无法理解。
外面可是三十多度的大晴天。
她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带她去了商场。
她像个受惊的兔子,跟在我身后,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警惕。
我走进一家女装店。
她立刻停在了门口,不肯再往前一步。
“我不穿裙子。”
她小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抗拒。
“谁说要给你买裙子了?”
我拉着她的手,走进去。
她的手很凉,也很瘦。
我给她挑了几件中性的T恤,宽松的工装裤。
“去试试。”
我把衣服塞给她。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里的衣服,犹豫了很久,才走进试衣间。
等她出来的时候,我眼前一亮。
换下那件沉闷的冲锋衣,她整个人都显得清爽了许多。
简单的白色T恤,卡其色的工装裤,衬得她身形修长,虽然还是很瘦,但有了一种少年般的干净利落。
“挺好看的。”
我由衷地赞美道。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有些复杂。
有惊讶,有陌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
那天,我给她买了好几身衣服,都是她自己点头同意的款式。
回家的路上,她的话明显多了起来。
虽然还只是“嗯”、“好”、“谢谢”之类的单音节词,但至少,她愿意回应我了。
晚上,张波加班回来。
看见焕然一新的陈念,他夸张地“哇”了一声。
“我们家小念这么一打扮,简直就是个小帅哥啊!”
陈念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她低下头,嘴角却偷偷地弯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
虽然很淡,但确实是笑了。
那晚,等陈念回房后,我跟张波说:“我觉得,我好像有点明白她了。”
“明白什么?”
“她不是想当个男人。”
我说。
“她只是……不想当她妈妈期望的那种‘女孩子’。”
那种穿着粉色裙子,留着长发,说话细声细气的,传统的,乖巧的“女孩子”。
她用那种叛逆的外表,来武装自己,对抗她的母亲,对抗那个让她感到窒息的环境。
而王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给她贴上了一个“想当男人”的标签,然后,开始憎恨这个“不正常”的女儿。
这是一个死结。
母女之间,谁也不肯退让,最后两败俱伤。
“那我们……能做什么?”
张波问。
“我不知道。”
我摇摇头。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让她在这里,能喘口气。”
和陈念的关系破冰之后,家里的气氛好了很多。
她不再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做饭的时候,她会默默地过来帮我择菜。
我看电视的时候,她会抱着一个速写本,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画画。
我偷偷看过她的画。
画得很好。
线条干净,构图也很有想法。
她画了很多风景,也画了很多……没有脸的人物。
那些人物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但他们的脸,永远是一片空白。
我看得心里发毛。
我开始尝试着,了解她的世界。
她喜欢听摇滚乐,我就跟着听。虽然大部分都吵得我脑仁疼。
她喜欢看一些很小众的动漫,我就陪着她看。虽然剧情看得我云里雾里。
我发现,当我不把她当成一个“问题少女”,而是当成一个普通的、有自己喜好和想法的年轻人时,我们之间的距离,就拉近了很多。
有一天,她主动跟我说话了。
“婶婶,你……喜欢看电影吗?”
“喜欢啊。”
我有点受宠若惊。
“周末……有部新上映的科幻片,我想去看。”
她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好啊!我们一起去!”
我立刻答应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和她像朋友一样,一起出门。
我们买了爆米花和可乐,坐在电影院里。
那部电影很长,特效很炫。
我其实没怎么看懂,但我旁边的陈念,看得目不转睛。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
她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婶婶,你觉得最后那个反转怎么样?”
她开始跟我讨论剧情,分析人物。
她的声音不再是怯生生的,而是充满了热情和活力。
那一刻,我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突然觉得,她其实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小孩。
会为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兴奋,会渴望跟人分享。
只是,在她过去的生活里,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这些。
从电影院出来,我们去吃了晚饭。
吃饭的时候,她突然问我:
“婶婶,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奇怪?”
我愣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问?”
“我妈……她总说我是个怪物。”
她低下头,声音又变得很小。
“她说我丢尽了他们家的脸。”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
“陈念,听着。”
“你不是怪物。你只是……和别人有点不一样而已。”
“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样子。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留什么样的发型,喜欢什么样的人,这都是你自己的事,别人无权干涉,哪怕是你的父母。”
“你妈妈……她只是不理解。但那不是你的错。”
陈念抬起头,眼圈红了。
她咬着嘴唇,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可是……我让她很失望。”
“那是她的期望出了问题,不是你。”
我说。
“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期望而活。你只需要为你自己活。”
那晚,她跟我说了很多。
说她在学校里,因为不爱穿校服裙子,被同学排挤,被老师约谈。
说她把头发剪短,打了耳洞,她妈妈是怎么骂她,甚至动手打她。
说她爸爸,永远都是沉默,或者说一句“听你妈的”。
说她哥哥,也就是王丽真正的儿子,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大侄子,只会嘲笑她,叫她“假小子”。
在那个家里,她就像一个异类,一个不被接纳的存在。
她越是反抗,得到的镇压就越是猛烈。
“我只是……想做我自己。”
她最后说,声音里带着哭腔。
“可他们都觉得,我病了。”
我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
“你没病,陈念。”
我说。
“你只是,需要被看见,被理解。”
那天之后,陈念彻底向我敞开了心扉。
她会跟我分享她画的新画,会拉着我讨论新出的游戏,甚至会跟我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眼神也越来越亮。
她开始尝试着穿一些颜色鲜亮的衣服。
虽然还是T恤和裤子,但不再是黑白灰。
她甚至问我,可不可以把头发染回黑色。
她说,她觉得银灰色有点太扎眼了。
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地,从那个坚硬的壳里走出来,露出柔软的、真实的自己,心里充满了欣慰。
我和张波,都默契地,再也没提过“两个月后送她走”的事。
这个家,因为她的到来,好像变得更完整了。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个周五的晚上,我刚做好饭,门铃响了。
我和张波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
这个时间,会是谁?
张波走过去开门。
门一打开,王丽那张熟悉的、刻薄的脸,就出现在了门口。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我那位“闷葫芦”大哥。
“哥?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张波一脸惊讶。
王丽没理他,推开他,径直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陈念身上。
当她看到陈念穿着一件鹅黄色的T恤,头发虽然还是短的,但已经没有了那些夸张的颜色和配饰时,她愣了一下。
随即,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混杂着满意和讥讽的表情。
“哟,这是转性了?”
她阴阳怪气地说。
“知道穿点人样的衣服了?”
陈念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她下意识地往我身后躲了躲。
我上前一步,把陈念护在身后。
“大嫂,你们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的语气很冷。
“我回我弟弟家,还需要跟你报备吗?”
王丽眼睛一翻,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下。
“我来看看我儿子,被你‘管教’得怎么样了。”
她特意加重了“管教”两个字。
我气得发笑。
“她好得很,不需要谁来管教。”
“是吗?”
王丽上下打量着陈念。
“陈卓,过来,让妈看看。”
陈念抓着我的衣角,一动不动。
“你聋了是不是?我让你过来!”
王丽的声音陡然拔高。
她旁边的男人,也就是陈念的父亲,终于开了口。
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沉闷又无力。
“念念,听你妈的话,过去。”
陈念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
我能感觉到她的恐惧。
“她叫陈念。”
我冷冷地纠正道。
“不叫陈卓。”
王丽“呵”地笑了一声,站了起来。
“叫什么不都一样?都是我生的!我让她叫什么,她就得叫什么!”
她说着,就朝陈念走了过来,伸手要去抓她。
“你干什么!”
我一把打开她的手。
“林微,你敢拦我?我教训我自己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王丽彻底撕破了脸。
“她在我家,我就有责任保护她!你不能在这里撒野!”
“撒野?我告诉你什么叫撒野!”
王丽说着,就要来推我。
张波赶紧冲过来,拦在我和王丽中间。
“嫂子,嫂子,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好好说?跟她有什么好说的?我看就是她,把我儿子给带坏了!让她穿这些不男不女的衣服,教她顶撞父母!”
王令指着我的鼻子骂。
“你看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女孩的样子?这都是你教的!”
我简直要被她的神逻辑气笑了。
“她现在这个样子,比刚来的时候好一万倍!至少她像个人了!不像以前,像个被你们逼到绝路的孤魂野鬼!”
“你!”
王丽被我噎得说不出话,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什么我?王丽,我告诉你,陈念在我这儿,过得很好。她会笑,会说话,会跟我分享心事。她不是你们口中的怪物,她只是个需要被爱的孩子!”
“爱?她配吗?”
王丽尖叫道。
“一个让我们在外面抬不起头的赔钱货,她配得到谁的爱?”
这话一出,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连一直沉默的陈念父亲,都震惊地看着她。
而陈念,她慢慢地从我身后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眼泪,只有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她看着王丽,一字一句地问:
“妈,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
王丽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梗着脖子。
“你是我生的,还能是什么?”
“是你的儿子,还是你的赔钱货?”
陈念追问。
“我……”
“如果我是个男孩,从小听话,成绩优异,给你长脸,你是不是就会喜欢我?”
“如果你生下来就是个男孩,哪有这么多破事!”
王丽脱口而出。
“所以,就因为我不是男孩,就因为我不想活成你想要的样子,我就不配被你爱,对吗?”
陈念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王丽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明白了。”
陈念轻轻地说。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我。
“婶婶,谢谢你。”
她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泪光。
“谢谢你让我知道,我不是个怪物。”
说完,她转身就往房间跑。
“你给我站住!”
王丽反应过来,冲上去就要抓她。
“陈卓!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张波,突然动了。
他一把拦在王丽面前,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强硬的语气说:
“嫂子,够了。”
王丽愣住了。
“张波,你……你也要为了这个外人,跟你嫂子作对?”
“她不是外人。”
张波看着她,眼神坚定。
“她是陈念,是我的侄女。林微是我的妻子。这个家,是我和林微的家。我们不欢迎任何人在这里,伤害我们的家人。”
“你的家人?”
王丽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
“我才是你的家人!你哥才是你的家人!”
“哥,”
张波转向他一直沉默的哥哥。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你也觉得,念念是个怪物,是个让你们丢脸的存在吗?”
陈念的父亲,那个高大的男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又看看紧闭的房门,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垂下了头。
一声叹息。
张波笑了。
那笑容里,充满了失望。
“我明白了。”
他转回头,看着王丽。
“嫂子,你们走吧。”
“什么?你赶我们走?”
“这个家,不欢迎你们。”
张波拉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波!你反了你了!”
王丽气得浑身发抖。
“为了一个不三不四的野种,和一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老婆,你连你哥你嫂都不要了?”
“请你们,立刻,离开我家。”
张波重复道,声音不大,但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决绝。
王丽还想再骂,被她丈夫拉了一把。
那个男人,终于说了第二句话。
“算了,走吧。丢人。”
他拖着王丽,走出了门。
门“砰”地一声关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张波靠在门上,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我走过去,抱住他。
“谢谢你。”
我说。
他回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肩膀上。
“我只是……不想再让你受委"屈了。”
他闷闷地说。
“也不想让那孩子,再受委屈了。”
我拍了拍他的背。
我知道,做出这个决定,对他来说,有多难。
那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这一边,是他选择的、想要守护的家庭。
他最终,选择了我们。
我走到陈念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念念,是我。”
里面没有声音。
“念念,开开门,好吗?”
过了很久,门才从里面打开。
陈念站在门口,眼睛通红,但没有哭。
她看着我,又看看我身后的张波。
然后,她突然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我。
“婶婶……”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和后怕。
“没事了。”
我抱着她瘦削的身体,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谁也没提王丽他们。
我们叫了外卖,是陈念最喜欢吃的那家披萨。
我们一起看了一部很老的喜剧电影。
陈念靠在我的肩膀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她的脸上,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张波拿了条毯子,轻轻地盖在她身上。
“像不像我们多了个女儿?”
他小声说。
我看着陈念安静的睡颜,点了点头。
“像。”
那之后,王丽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们。
我哥偶尔会给张波发个微信,问问陈念的情况。
言辞之间,充满了无奈和愧疚。
张波只是简单地回复:一切都好,勿念。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
开学前一天,陈念主动找到了我们。
“叔叔,婶婶。”
她坐在我们对面,表情很认真。
“我想……转学到这里来。”
我和张波对视一眼。
“你想好了吗?”
我问。
“嗯。”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想回去了。我想留在这里,和你们一起。”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渴望。
“我想重新开始。”
我看着她,这个在两个月前,还像一只刺猬一样,对全世界都充满敌意的女孩。
现在,她愿意卸下所有的防备,去拥抱一个新的开始。
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好。”
我说。
“我们帮你办。”
给陈念办转学手续,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需要她父母的签字和户口本。
张波硬着头皮,又给他哥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哥长长的沉默,和王丽隐约传来的咒骂声。
最后,他哥说:“你把地址发给我,我把东西寄给你。”
几天后,我们收到了一个快递。
里面是户口本,和一张签好了字的转学申请表。
还有一张银行卡。
张波给他哥打电话,他哥没接。
发来一条短信:
“卡里有五万块钱,密码是念念的生日。算是我……替她妈,给你们的补偿。以后,念念就拜托你们了。”
张"波看着那条短信,很久都没说话。
陈念顺利地转入了我们家附近的一所高中。
开学那天,我送她去学校。
她穿着干净的校服,黑色的短发,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又有点帅气的高中生。
走进校门前,她回头对我笑了笑。
“婶婶,再见。”
“再见。”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突然有点想哭。
日子一天天过去。
陈念很快就适应了新的学校,新的生活。
她交到了新朋友,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
她还是喜欢画画,喜欢听摇滚,但她不再用这些东西,去武装自己。
它们变成了她生活里,最纯粹的热爱。
她会把她的画挂在客厅里,会邀请她的朋友来家里玩。
那个曾经空旷又冷清的家,变得越来越热闹,越来越有烟火气。
我和张波,也习惯了“父母”这个新角色。
我们会因为她考试没考好而替她着急,会因为她拿了奖状而比她还高兴。
我们会一起去参加她的家长会,听老师表扬她“懂事、有礼貌、乐于助人”。
每次听到这些,我都会想起王丽。
想起她口中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丢尽脸的赔钱货”。
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看到现在这样阳光开朗,优秀又善良的陈念,会作何感想。
或许,她永远都不会懂。
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女儿。
更是一个,看见真实、拥抱美好的机会。
又是一年夏天。
陈念高中毕业了。
她考上了本地一所很好的大学,学的是她最喜欢的设计专业。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抱着我和张波,又哭又笑。
“叔叔,婶婶,谢谢你们。”
她说。
“如果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我。”
张波拍着她的背,眼圈红红的。
“傻孩子,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我看着他们,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想起两年前的那个下午。
我满心不情愿地去火车站,接那个素未谋面的“大侄子”。
我以为,那是一个麻烦的开始。
却没想到,那是一份,我生命中,最意外、也最珍贵的礼物。
她不是我生的,却成了我的女儿。
我们没有血缘,却成了最亲的家人。
生活有时就是这么奇妙。
它关上一扇门,又会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为你打开一扇窗。
窗外,是崭新的风景,和无限的可能。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