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滚动播报
(来源:邯郸晚报)
□孙连杰
第一次走进磁州窑博物馆,看到那只白地黑花的瓷枕时,我才明白了“一眼千年”。瓷枕边缘爬着缠枝莲,中间几笔写意的山水,墨色浓淡像极了太行山下的晨雾,标牌上写着“磁州窑·宋代”,旁边小字注着出土地:邯郸磁县观台镇。从那天开始,我总觉得邯郸的风里,都飘着些磁州窑火的暖香。
到了邯郸,才知磁州窑不是博物馆里冷寂的古物,是活在街巷里的烟火气。峰峰矿区的老窑址旁,还能看见斑驳的龙窑依山而建,像条伏在坡上的老龙。当地人说,这窑火从北朝就没断过,哪怕战乱时窑工逃难,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重新盘窑烧火。我蹲在残损窑壁前,看青灰色砖上留着深浅不一的火痕,有的地方焦黑如炭,有的却泛着釉色的柔光,像被岁月吻过的皱纹。
磁州窑不像官窑瓷器要追求“贵气”,这里的工匠爱用最普通的黏土,拉坯时不刻意求圆,碗沿歪一点,瓶身胖一点,反倒是憨拙的可爱。最惊艳的是“白地黑花”的技法,先用白色化妆土盖在粗陶上,再拿竹笔蘸着黑料画纹样,有时是几笔泼辣的兰草,有时是歪歪扭扭的诗句,甚至有“众中少语,无事早归”等家常话。在观台窑遗址见过一残片,上面画着个梳双髻的女子,手里拎着菜篮子,篮子里还有片叶子,笔触简洁却活灵活现,像极了市井里擦肩而过的寻常人。
听说从前窑工画瓷,多是凭兴致。白天在窑上搬匣钵、看火候,累了就蹲在泥坊里随手画几笔。有个老匠人后代讲,他爷爷年轻时烧窑,夜里守窑火时怕困,就拿黑料在坯上写下“窑火照得满天红,汗珠落进泥里头”,后来这竟成了磁州窑特有的“窑工诗”。这些不登大雅之堂的纹样和文字,偏是磁州窑的魂,它把普通人的日子、心事、欢喜,都烧进了瓷里,让冰冷的陶土有了烟火气。
走在彭城古镇,总疑心脚底下就藏着老窑的秘密。这里是磁州窑核心产区,老街上还留着清末民初的瓷坊,木门上刻着“王家瓷铺”等旧字,门槛被几代人的脚步磨得锃亮。往里走,院角堆着些废弃的匣钵,阳光晒得它们发烫,拿起来闻,竟还有些淡淡的松柴香。有户人家门口摆着个粗陶大水缸,缸身上画着条红鱼,尾巴翘得老高,主人说这是他父亲五十多年前烧的,“当年装水,现在养花,瓷很厚,摔都摔不碎”。说着敲了敲缸壁,闷声里透着瓷土的实在。
最热闹的是瓷坊开窑的时候。我去时恰逢一家老瓷坊烧“仿古瓷”,窑门一打开,热浪混着松烟涌出来,窑工们戴着粗布手套,把匣钵一个个搬出来。有个年轻匠人捧着只黑釉梅瓶,瓶口还冒着白气,他小心地吹了吹,瓶身的兔毫纹渐渐显露出来,黑釉底色上浮着丝丝银白,像太行山的雪落在松枝上。他笑着说:“磁州窑的黑釉最讲究火候,火大了釉会流,火小了没光泽,得像哄孩子似的盯着窑温。”他手腕上有道浅疤,是去年取热瓷时被烫伤的,老辈人说,窑火烫过,才算是真窑工。
傍晚再去窑址,远处太行山成了黛色剪影,近处老窑在落日余晖里泛着暖光。忽然想起博物馆里那个瓷枕,枕面弧度刚好贴合脖颈,想来千年前枕着它的人,或许也是个爱听窑火声的人。
邯郸这座城见过战国的金戈铁马,也藏着窑工的烟火日常,磁州窑就像根线,把古往今来的日子串在了一起。
离开时带了只小瓷碗,白地黑花画着片竹叶,碗底有个模糊的指印,是拉坯时留下的。后来用它盛粥,都觉得碗沿的温度,还留着邯郸窑火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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