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8月下旬,陈伯达被特批保外就医,安置在北京郊区的一处民宅内。
这栋民宅是刚修建不久的,总共有六层,陈家就位于六楼。
陈伯达的晚年,不少媒体记者欲登门拜访,但都被婉拒了。这个老夫子的晚年很低调,不想受到过多的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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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叶永烈,成了他晚年的访问者。
在一年多的访问中,俩人也成了一对忘年交。
那时候,陈住在北京,叶永烈住在上海。只要叶永烈来北京,哪怕是办其他事,他都会抽空来陈家串串门。
1989年9月13号,叶永烈从上海来到北京,来到了陈家。
俩人谈了一个下午。
叶永烈也没想到,这会是俩人之间的最后一次谈话。
那天下午,85岁的陈伯达依旧健朗,身体没有什么不适,谁能想到,仅仅过去一周,远在上海的叶永烈就收到了陈病逝的消息。
9月初的北京,天气还是很炎热。
13号这天,穿着短袖衬衫的叶永烈,爬上六楼的时候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轻轻的敲响陈家的大门。
有人从门上的内窥镜看到来人是叶永烈,打开了门。要是换作是其他人,这门是不会打开的。
开门的是张兰华,她是陈家的儿媳妇,是一个普通的妇女。
七十年代的时候,张兰华和陈伯达的儿子陈晓农,同在石家庄的一家工厂工作,俩人是同事,日常相处之下,渐渐产生了爱情,结为了夫妻。
陈伯达保外就医后,陈晓农的工作也调动了。从石家庄调到了北京,照顾着他的老父亲。
张兰华带着上二年级的儿子,也跟着丈夫来到了北京。
家里有一老一小,张兰华也就索性辞了职,留在家里照顾着这一老一小。
叶永烈进门后,发现屋里屋外似乎是两个季节。
屋外,艳阳高照,热乎乎的。
屋内,门窗紧闭着,似乎很冷的样子。
叶永烈和陈伯达的穿着,似乎也是隔着了一个季节。
穿着短袖衬衫的叶永烈活在炎热的夏季,而陈伯达穿着长袖长裤,外面还搭了一件藏青色的中山装,头上戴着一顶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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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永烈也习惯了他的这身装扮。
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陈伯达特别怕冷,也受不得风吹。稍微有些风吹,他就受不了。故而,哪怕是屋内屋外,一年四季他都必定戴着一顶帽子,哪怕是睡觉的时候也戴着。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脱发,是个秃子呢。其实,他只是受不得风吹罢了。
叶永烈去到书房,这是陈伯达工作的地方。
书房里放着一对沙发,地上铺着墨绿色的地毯,那宽大的书桌上堆满了各种翻开的书籍。
对于陈家,叶永烈已经很熟悉了。
他经常来往陈家,有一次俩人谈得兴起,不觉夜色已经深了,以至于叶永烈误了回去的末班公共汽车。没得办法,他就只好住在了陈家。
“你在练习书法?”
看到书桌上铺着展开的宣纸,旁边放着毛笔和砚台,叶永烈开口询问。
“嗯,锻炼锻炼身体”
陈伯达用一口浓重的闽南话回复。
刚开始,叶永烈也是听不懂他艰涩难懂的闽南话,还好日子一久,也就能听清个七七八八了。
这时候的陈伯达,毫无病态,也是因为如此,一周后,叶永烈得知他病逝的消息也是很吃惊。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叶永烈知道陈有健忘症,他对过往的事情记得很清楚,反倒是对近期的事情,记忆会变得模糊。
陈伯达看了看叶永烈,缓了几秒钟,说道:“哦,你是上海的叶永烈啊”
听得出来,陈伯达此时的心情很好,似乎是刚午睡起来,午睡的质量不错。
俩人坐下,谈论了不大一会,就有人来敲门了。
儿媳打开门,领着三个人来到了书房。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中年人,看穿着打扮,似乎是一个领导,约莫有个50来岁的样子。
他手里拎着一盒“稻香村”月饼。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穿着连衫裙的女子,看样子似乎是个秘书,她手里拿着一袋苹果。
最后的那个,不消说,一看就晓得是司机了。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桶,桶里面几条活鱼正兀自甩着尾巴蹦跶。
“陈老,明天就是中秋节了,我们来给您送月饼”,领头的中年男子,用一口地道的北京话说着。
这个50来岁的中年干部,是陈伯达的直属领导。
陈伯达服刑期结束之后,组织给他安排了工作,就在北京文史馆,这个中年男子就是他的直属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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碍于陈的身体状况,他也就不需要坐班,每个月会有会计把工资送上门。
因为很少见到这个领导,陈伯达的健忘症犯了:“为什么给我送月饼?你是谁?是医院的吗?”
来人似乎也习惯了他的这个状态,后面跟着女子开口解释:“陈老,我们来过好多回了,您不记得了吗?”
“每个月,是我给您送工资呢?他是你的领导,也和您见过好几回了”
陈伯达一拍脑门,他想起来了:“哦!见过八九回了”。
原来,这个中年男子是他所在单位的主任,姓徐。
徐主任见他想起来了,说:“去年十月份,您刑满时,分配在我们单位。当时,我还在您的刑满仪式上发表了讲话。”
“真该死,真该死,我居然把自己的顶头上司给忘了”
陈伯达这幽默的打趣,氛围也变得轻松多了。
“我上了年纪,记忆也不好了,还得请你们多原谅。我是犯下大罪的人,活在世上是多余的,你们为什么还给我这样的人送月饼呢?”
“您已经刑满了,而且分配在我们单位里,我们就有责任关心您、帮助您”,徐主任回复。
听得这句话,陈伯达的眼眶也不由得湿润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人给我送月饼,谢谢你们,谢谢你们的关心”。
他的声音也因为激动,显得有些颤抖。
“这月饼是软乎的,适合老年人吃,还给您带来了鱼、苹果,祝您过一个愉快的中秋节”
“太谢谢了!我实在心中有愧!”
言谈之中,陈伯达的神色完全正常。
他说:“我过去归公安局管,他们常常过来,所以我认得他们。自从归你们管之后,你们一两个月来一次,加上我记忆差了,连自己的领导都不认得了,太对不起了。”
“您老最近身体咋样?”徐主任关心的询问着。
“快完蛋了,快完蛋了。”
陈伯达笑着打趣,谁能想到,这句“快完蛋了”居然一语成谶。
徐主任又问:“您老最近在家里忙些什么呢?”
“最近研究《本草纲目》,也看看《易经》”陈伯达接着说:“小时候上私塾,读过四书五经,先生不教《易经》,老了没事就研究《易经》,还练练字。”
说完,他朝着书桌指了指,叶永烈会意,径直走向书桌,把桌子上的条幅拿起来,给大家展示。
那是陈伯达写的《诗经》上的句子。
落款是“仲晦”二字。
他晚年写的这些书法条幅,落款大多都是“仲晦”。
叶永烈曾问过这两个字是啥意思,陈伯达回复则也不算是一个正式的笔名,是专门写字的时候才会用到。大约是从50年代开始,他给别人题字,落款就会写下“仲晦”。
这个“仲”对应着“伯”,至于“晦”,则是和“达”呼应。
看了条幅,徐主任说:“陈老,您可以给我们单位也留点墨宝吗?”
对于这个要求,陈伯达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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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写的话,我就用《诗经》里面的一句话,表达我的心情吧”
这句话就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陈伯达坦言,自己过去犯下了大罪,每当想起来,心情就格外沉重,就会“战战兢兢”。
说到此处,陈伯达的神情突然变得十分严肃,也很落寞。
当客人们告辞的时候,他站了起来,缓缓的移动着脚步,要送别客人。
徐主任临走之际,说:“过些日子,我们再过来看望您。”
送走客人后,陈伯达回到书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继续和叶永烈聊天。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时分,眼见得天色也不早了,叶永烈起身告别。
叶永烈也想要他的一副墨宝,于是乎,陈伯达展开宣纸,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往者不可谏,来着犹可追。
这句诗,也贴切的表达了他当时悔过自新的态度。
叶永烈也没想到,这居然会是陈伯达留给世界最后的绝笔。
“往者不可谏,来着犹可追”——这十个字,也成了他留给世人的一句告别词。
1989年9月20号中午,正吃着午饭的陈伯达,头一歪,靠在墙上,离开了这个世界。
医生说,这上了年纪的老人,最是受不了温度的突然变化。
九月初的北京,还十分炎热,哪晓得17号傍晚下了一整夜大雨,天气突然变得很冷,仿佛一夜之间就进入了初冬。
老人的血管很脆,经受不住,血管的收缩,引发了心肌梗塞。
85岁的陈伯达,就这样谢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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