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善穴

青牛山脚下住着个叫张守田的老汉，今年六十有三，守着三亩薄田度日。他年轻时也曾走南闯北，如今老了，只想攒些银钱安度晚年。可不知为何，这些年来，他就像那竹篮打水，任他如何勤劳，总是攒不下半分银子。

这日傍晚，张守田从地里回来，远远看见自家那三间茅草屋又在冒烟，心里咯噔一下。推开柴扉，只见灶房塌了半边，梁柱歪斜，灶台裂开，满屋狼藉。

“这、这...”张守田捶胸顿足，“修一次塌一次，这都第三回了！”

他蹲在院里发愁，邻居赵四扒着篱笆道：“张叔，我瞧您这宅子风水有问题啊。青牛山来的那个陆先生，看风水极准，您何不清他来看看？”

张守田心里一动。他素来不信这些，可这些年实在不顺，便咬了咬牙，决定明日上山一趟。

第二日天未亮，张守田包了仅有的十个鸡蛋，拄着竹杖上了青牛山。山路崎岖，他走到日上三竿，才在半山腰见到一间草庐。

一个青衫男子正在院中晾晒草药，见了他微微一笑：“老丈可是为家宅不安而来？”

张守田大吃一惊：“先生如何得知？”

陆明远指了指他的鞋：“裤脚沾着新泥，鞋面却有烟灰，必是家中灶房出了问题。眉头紧锁，手指不断摩挲衣角，定是为此事烦恼多时了。”

张守田心服口服，递上鸡蛋说明来意。

陆明远却摇头：“我观老丈面相，额窄眉低，鼻梁细瘦，是财帛难聚之相。纵我为您改了宅基，怕也难改命数。”

张守田苦苦哀求，陆明远沉思片刻，忽然道：“也罢，我为你选一处穴地，你将祖坟迁至此处。不过...此穴非同一般，名为‘破财穴’。”

“破、破财穴？”张守田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明远点头：“正是。此穴专破横财，阻偏财，只留正财。老丈命中本有财星，却被贪狼所克，以致劳碌无获。这破财穴看似凶险，实则专克贪狼，让你能留住辛苦所得。”

张守田将信将疑，可想到这些年的困顿，终于横下心：“但凭先生做主！”

陆明远遂带他至后山一处平缓坡地，指点方位，又嘱咐道：“迁坟之时，需用青布遮盖棺木，坟前种三株白杨。切记，此事不可对外人言，否则灵气尽泄。”

三日后，张守田依言迁了祖坟。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他果然不再遭遇无妄之灾。可这“破财”之效，也着实惊人。

这年春旱，别家田地龟裂，唯张守田田边小溪不断流，三亩地收获如常。粮商高价收粮，他刚谈好价钱，当夜粮仓便漏雨，不得不低价急售。

夏至时，他在山中救了个受伤的商人，对方赠他一块玉佩。当夜家中进贼，别物未失，只偷了那玉佩去。

秋来砍柴，发现一株罕见的紫檀木，正要砍伐，却闪了腰，次日再去，树已被别人伐走。

如此种种，张守田虽不再遭遇灶塌屋漏的大灾，却总与横财无缘。好在辛苦劳作所得，总算能积攒下来。一年下来，竟也存了三两银子。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张守田正准备祭灶，忽听门外车马声。开门一看，竟是个锦衣男子，身后跟着几个仆人，抬着大小礼盒。

“恩公在上，受程继业一拜！”那男子倒头便拜。

张守田慌忙扶起：“这位老爷怕是认错人了吧？”

程继业道：“恩公可记得，去年春在青牛山救过的商人？那日我遭仇家追杀，受伤昏迷，是恩公将我背回家中，敷药包扎。”

张守田仔细端详，这才认出确是去年所救之人，只是当时对方衣衫褴褛，与今日判若两人。

程继业道：“那日匆匆别过，不及答谢。此番特来报恩。”说罢让人抬进礼盒，竟是绸缎、补品，还有白花花的二百两银子。

张守田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眼睛都直了。可想起陆明远的嘱咐，他狠心推辞：“老夫当日相助，并非图报。这些厚礼，实在不敢受。”

程继业却执意要送，二人推让间，张守田忽然腹痛如绞，冷汗直流。

“恩公这是怎么了？”程继业急问。

“老、老毛病了...”张守田疼得说不出话。

程继业立即命人请来大夫。诊脉后，大夫道：“此乃肠痈，需立即服药，否则性命堪忧。”开了方子，其中需用名贵药材。

程继业道：“恩公病重，我更不能走了。这些银子正好用作诊金。”说罢亲自安排人抓药、煎药。

张守田卧病在床，看着那箱银子，心中忐忑。果然，当夜家中便遭了贼。那贼人别的不偷，专偷那箱银子。好在程继业的仆人警觉，当场擒住。

谁知次日，程继业的商队路过当地，货船触礁，损失惨重，急需银两周转。那被盗的二百两银子，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张守田病愈后，银子已物归原主，他反倒松了口气。

程继业感激不已：“恩公救了我两次！待我处理完商事，必再来谢。”临行前，硬塞给张守田五十两银子。

这次，张守田谨慎地将银子藏于米缸。当夜米缸生虫，不得不将米全部倒出，银子又暴露在外。恰逢程继业的商队需要现银救急，派人来借，这五十两又物归原主。

如此几番，程继业更加敬重张守田的人品，二人竟成了忘年交。

转眼中秋将至，程继业又来拜访。这次他只带了一盒月饼，二人月下对酌。

酒至半酣，程继业道：“恩公，我有一事相求。我膝下只有一女，名唤秀珠，年方二八。她想嫁个朴实厚道之人，我看恩公为人正直，想招您为婿，不知意下如何？”

张守田一口酒喷出来：“程、程老爷说笑了！老夫今年六十有三，令爱才十六，这、这成何体统！”

程继业笑道：“恩公误会了。我不是要将女儿嫁给您，是想招您儿子为婿啊！”

张守田苦笑：“老夫一生未娶，哪来的儿子？”

程继业神秘一笑：“此事我自有安排。三日后，请恩公到城中悦来客栈一叙。”说罢告辞离去。

张守田只当他是醉话，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第三日清晨，他刚起床，便见陆明远站在院中。

“先生怎么来了？”张守田惊喜道。

陆明远面色凝重：“老丈近日是否结识了一个程姓商人？”

张守田将事情原委道来。陆明远听罢，掐指一算，忽然笑道：“妙啊！这破财穴的效用，终于显现了。”

“先生何意？”

陆明远道：“你可知那程继业是何人？他是江南首富，家中良田千顷，商铺遍及南北。他女儿秀珠自幼体弱，有相士说她需嫁与福德深厚之人方能平安。程继业暗中寻访多年，如今是看上你了。”

张守田更糊涂了：“我一个穷老汉，哪有什么福德？”

“正因为你守得住穷，才是真有福德。”陆明远意味深长道，“不过，他招婿是假，试你是真。那二百两银子、五十两银子，都是试探。若你贪图钱财，他早已离去。”

张守田恍然大悟，又问：“那他说要招我儿子为婿，又是何意？”

陆明远微微一笑：“这便是你的造化到了。三日后，你准时赴约便是。”

三日后，张守田如约来到悦来客栈。程继业迎他入内，房中还有个清秀少年。

“这是小女王秀珠。”程继业介绍道。

张守田大惊：“这、这是位小姐？”

但见那“少年”取下头巾，露出一头青丝，果真是个清丽少女。秀珠盈盈一拜：“小女为出行方便，故而男装，望恩公见谅。”

程继业道：“我欲将小女许配给恩公为义女，她夫君便是恩公义子，岂不是你儿子？”

张守田这才明白过来，喜不自胜：“这、这如何敢当！”

秀珠却道：“义父在上，受女儿一拜。父亲为我寻访多年，唯有义父不贪钱财，不慕虚荣，正是女儿向往的慈父。”

张守田老泪纵横，连忙扶起。

程继业道：“既是一家人，我便直说了。我在城中有处宅院，欲赠予亲家安度晚年。另有三间铺面，算是小女嫁妆。”

这次，张守田不敢立即答应，先看了眼陆明远。见陆明远微微点头，才道：“宅院我收下，铺面却要不得。我一把年纪，不会经营，反成负累。”

程继业大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罢，铺面我替你经营，每年分红便是。”

婚事既定，张守田搬进城中的宅院。他恐破财穴失效，请教陆明远。

陆明远道：“破财穴破的是不义之财，如今这些是正缘来的福报，自然无碍。不过...”

“不过什么？”

陆明远沉吟道：“那程继业如此厚待你，恐怕另有所图。”

果然，大婚前夕，程继业请张守田到书房，屏退左右。

“亲家，我有一事相求。”程继业神色严肃，“我程家富甲一方，却人丁单薄。有相士说，我家祖坟风水有碍，需迁至吉穴。听闻陆先生为你选的破财穴甚是灵验，可否...”

张守田心头一震，终于明白这场富贵的由来。

他沉思良久，道：“此事需问过陆先生。”

陆明远听罢，冷笑一声：“果然如此！那程继业祖上是靠巧取豪夺发的家，祖坟葬在贪狼穴，虽能聚财，却损人丁。如今他想借你的破财穴克制贪狼，保他家人丁兴旺。”

“那...能答应吗？”

陆明远叹道：“破财穴虽能克贪狼，却也需葬者有德。程家祖上无德，强行迁入，恐两败俱伤。”

张守田如实相告，程继业听后沉默不语。

秀珠得知后，对父亲道：“爹爹，咱们已富可敌国，何苦强求？不如多行善事，积德行善，自然福泽绵长。”

程继业终于醒悟，放弃了迁坟念头，转而广设粥棚，修缮道路，成为有名的大善人。

说也奇怪，自那以后，程家生意更加兴隆，秀珠也连生二子，程继业抱着外孙乐得合不拢嘴。

这日，张守田备了厚礼，上山感谢陆明远。

草庐依旧，陆明远正在抚琴。见他来了，笑道：“我知你必来。”

张守田深深一拜：“多谢先生指点迷津。只是有一事不明，那破财穴既然破财，为何最终反让我得此厚报？”

陆明远扶起他：“你只知破财穴破财，却不知它的全名是‘破贪守正穴’。世间多少人为贪念所困，得陇望蜀，最终一无所有。你能守得住本心，甘于清贫，不取不义之财，这才是真正的富贵根基。”

“那程继业最初为利而来，最终为义而留，也是受你感化。风水轮转，善心才是最好的风水啊。”

张守田豁然开朗，再看这青牛山，但见云开雾散，阳光普照。

三年后，张守田无疾而终，葬于父母坟旁。程家为他立碑，上书“义父张公守田之墓”。

陆明远站在墓前，轻声道：“老丈，你总问我为何帮你。其实二十年前，我流落此地，饥寒交迫，是你将仅有的一个窝头分我一半。从那时起，我便发誓要报答这一饭之恩。”

说完，他深深一揖，飘然离去。

青山依旧，绿水长流，只有那善心的种子，在人间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