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情山城
杨 宁
又是一个浪漫的雨季,打湿了我对你一世的念想。不如就这样,让我在你枯瘦的记忆里永远流浪吧!不要问询也不要触摸,今天的我,拒绝任何情感的收容。
——题记
猛固山是故乡县城东北面最高的一座荒凉的“馒头山”,山势雄伟,山色枯寂,没有大片的森林覆盖。在我童年记忆里它一直都那样高大而贫瘠。
20世纪80年代,电视进入了故乡,转播塔就建在小城东北面的猛固山上。守到黄昏,打开电视机,一旦看到满屏的星星点点,就会跑到院里向着猛固山头极目张望——等着转播铁塔亮起北极星一样淡黄的信号灯。直到几十年后这个夏雨急促的清晨,我才第一次置身于从童年开始就一直仰望着的这座故乡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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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猛固山山腰的村道边,陡峭盘曲的村路使人不敢向下俯瞰,这些呈六七十度角,没有任何树木可以阻挡的山坡,能让滚落的物体直接摔到山下的抚边河谷底。沿着村委活动室前狭窄的村道向上行去,一片宽阔的庄稼地平躺在坡央,墨绿色的土豆苗由西向东齐整地划出了田地的脉络。雨后晨间,几处涂着白色吉祥图案的两层寨房,安然地立在山头梯田上方,明亮、醒目。寨房北面的斜上方就是老人们传说中的“神树林”,那是一片年代久远的青冈林,林间杂陈着一些松树和杉木。
深暗墨绿的“神树林”孤单地伏在山头,就像清朝人头顶的那块发团。其实保存下来的林子和整座大山相较,却只是岁月留下的一小块胎记。当年父母都还很年轻,就在这片“神树林”前参加过合作社的劳动。据说,烧荒开地之前,这里是一大片高大的青冈林,泉涌溪唱、鸟鸣雀歌,若不是烧砍这片林子的几个人先后出了些意外,这最后的一块林子也将保存不住。据说,在这片林子被砍去大半后,山间的几处泉眼也跟着枯竭,村民取水就只能去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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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高山村现在还保存着的几块“神树林”,也是在当年村里老人“迷信”地告诫下才得以留存至今。
南面的大水沟村松杉苍翠,沃田肥腴;东面的群山掩在了更远、更深的雨雾里,若隐若现;东北面的台阶地上,有云层透出的一束稀疏光亮洒在上面,葡萄园一片青葱。那是我曾经工作多年的地方。
经过一块被叶子肥大的“酸酸草”和去年冬蒿荒芜的空地,我顺着灰褐色泥山道向猛固山的西南方“阳山”行去。脚下的小路,只是深褐色陡坡上一线浅黄的影子,仔细辨认后才发现曾是有人走过。山坡上生长着坚韧的矮小灌木,开满细碎的小白花,灌木根部零星散落着挺直淡绿的蕨类植物。这就是我童年时常远远眺望过的荒凉之地,此时的感觉却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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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山梁子,故乡县城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再前行几十步,坐在一个稍微平坦的灰色大岩石上。第一次坐在曾被张望过无数次的猛固山上,从这个位置俯瞰这座美丽的小山城;第一次平心静气地注视着自己的出生地,从记忆里搜寻着关于她的印记。
第一次来到小金的朋友,都惊诧于我的故乡竟建在半山腰上。他们忽略了那绕着县城边缘向西流泻的大河,这是一条由沃日河、抚边河、美沃河三条河流汇合在一起的母亲河,是大渡河的主要支流。县城如一只白色的飞鹰,展翅欲飞,城中心是鸟身,喇嘛寺新城区和美兴镇石灰村是它的两翼;她又如一块古朴的白色美玉,镶嵌在这个历史久远的古老翡翠之上。
是的,她是新的,一座座高楼耸立,一排排新居罗列。从那崭新的外表,仿佛让我们再也触摸不到她历经过的沧桑岁月:当年乾隆帝曾派兵两次征伐大小金川,这里就是主战场;当年红军长征在这里胜利会师,从而改写了中国革命的历史走向;还有那“5·12”汶川特大地震的灾后重建,也是家乡人民的一次精神重建。
我从5岁时的记忆开始梳理对故乡的印象,那些低矮的瓦房阁楼,那一排青灰色的“万大娘公司合营”,那第一座高楼“百货公司”,那长辈记忆里的喇嘛寺庙,那由母亲的外祖父新建起来的绿竹书院……
记忆打成了一个个绳结,我抚摸着时间的长绳,有始无终。
马家大坪和板场沟山腰,还飘浮着晨间没有散去的雨雾,脚下的山谷云雾缭绕,雾气随意地弥漫、升腾着,看不到渊深谷底的河流和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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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到了猛固山视线里县城所残缺的一块,那被卯梁村山梁子阻挡着的营盘街,在这里我看不到她安静祥和的身姿,那里有着故乡最古老的清真寺和县内最高学府小金中学。如果脚下的云雾渐次散开,还可以看见碧绿的“三关桥”电站水库和建在硬崖峭壁上雄伟的观音阁。这才是故乡山城最完整的容貌。
我想,如果绕着山梁继续向西到达椒子坪上面的大坝口山顶,那里定然是一揽故乡县城全貌的最佳位置,只是今天不能到达了。
走过数十载春秋寒暑,这个山城发生过太多的故事。从每一条街道,我都能搜寻到今生难以磨灭的记忆以及长辈们意味深长的诉说。
在这思绪如游子一般的追忆中,时间过得很快。晨阳还躲在雨后的云层,山谷下漫上来一阵阵微凉的晨风,带着夏雨的湿润和山泥的温厚。
在这雾气漫漫的山坡上,我似乎已经嗅到了秋天临近的味道。时间在我身旁放慢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仿佛几十年来都是这个样子,偶尔侧过身子向我挥挥手又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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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深情地注视和瞩望,就这样从心底提炼着对故乡一往情深的浓度,就这样用静默深沉的爱恋之眸,亲抚她在岁月里沉淀的每一处沧桑。一只黑褐色的雄鹰横直着双翅,从我背后的山顶向着小城滑翔而去,在山城上空久久地盘旋。
此时,我能感觉到自己充溢的情绪,正以一种梦幻般的方式升腾起来……
来源:《阿坝日报》2025年2月21日第3版
作者:杨 宁
供图:小金县融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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