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舅舅王建国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谦卑,小心翼翼地问我,能不能帮表弟王浩张罗个工作。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他开始不安地清嗓子。
整整十五年,这个电话迟到了十五年。十五年里,那个在舅舅家客厅里被训得抬不起头的青年,已经变成了别人眼中独当一面的“陈总”。时间像一把钝刀,磨平了我的棱角,也把那份屈辱深深地刻进了骨头里,成了我这些年埋头赶路时,背上最沉,也最不敢卸下的行囊。
记忆的潮水,一下子涌回了那个闷热的夏天。我提着两瓶廉价的二锅头和一袋子香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了工作,踏进了舅舅家的门。
第一章 那个闷热的午后
那年我二十二岁,刚从一所不好不坏的大学毕业。手里攥着一张文凭,心里却揣着比口袋还空的迷茫。父亲走得早,母亲陈淑芬一个人拉扯我长大,身体不算好,家里的经济状况,就像那台用了十几年的黑白电视机,时而雪花点点,时而干脆没了声响。
整个夏天,我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跑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招聘会,投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眼看着同学一个个都有了着落,我的焦虑像藤蔓一样,缠得我夜里睡不着觉。
一天晚饭,母亲看着我没动几口的饭碗,叹了口气,说:“立川,要不……去找你舅舅试试?他毕竟在物资局当个小科长,路子比咱们广。”
我心里一沉。舅舅王建国,是我母亲唯一的亲弟弟。在我印象里,他是个精明、现实,甚至有些刻薄的人。小时候去他家拜年,他总会捏着我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孩子看着老实,以后到了社会上可别被人欺负了。”那语气里,听不出半点亲昵,倒像是审视一件不太满意的商品。
但凡有别的办法,我都不想去求他。可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和忧心忡忡的眼神,我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妈,我再去跑跑,说不定就有机会了。”我做着最后的挣扎。
“你舅舅前几天还打电话,问你工作怎么样了。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外甥的。”母亲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
那个周日的下午,天气闷得像个蒸笼。我从不多的生活费里挤出钱,在巷口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最便宜的二锅头,又在水果摊上挑了一袋看起来还算新鲜的香蕉。提着这点微薄的“礼品”,我感觉自己的自尊也被塞进了那个红色的塑料袋里,沉甸甸的,还透着一股廉价的塑料味。
舅舅家住在老城区的家属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饭菜和潮湿混合的味道。我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熟悉的绿色防盗门。
开门的是舅妈李秀梅。她看到我,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换上客套的笑容:“哎哟,是立川啊,快进来快进来,外面热吧?”
“舅妈好。”我拘谨地把东西递过去。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舅妈嘴上这么说,手却很自然地接了过去,转身放到了墙角。
舅舅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穿着一件白色的跨栏背心,手里摇着一把蒲扇。他抬眼皮瞥了我一下,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表弟王浩,比我小两岁,正戴着耳机打游戏,头都没抬。
客厅不大,一台老旧的空调正发出“嗡嗡”的轰鸣,但吹出来的风丝毫没有凉意。我被安排在沙发的一角,坐垫因为年久而塌陷下去,让我整个人都陷在一种不自在的包裹感里。
舅妈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就钻进厨房忙活去了。客厅里只剩下电视的声音、空调的噪音和表弟敲击键盘的“噼啪”声。舅舅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偶尔换个台,就是不开口问我来干什么。
我端着水杯,手心全是汗。那种沉默的压迫感,比直接的拒绝更让人难受。我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浑身上下都写着“有求于人”的尴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在新闻联播开始前的广告间隙,清了清嗓子,对着舅舅的背影开口了:“舅舅,我……我毕业了,工作还没找到,想问问您……有没有什么门路?”
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自己都觉得没底气。
舅舅关掉了电视,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他转过身,那双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像是在评估我的价值。
“哦?工作没找到啊。”他慢悠悠地说,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橘子,不紧不慢地剥着皮,“你学的什么专业来着?”
“工商管理。”
“工商管理?”舅舅嗤笑一声,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学管理的。满大街都是经理,谁还管谁啊?你说你当初要是听我的,报个会计或者技术类的,现在至于这样吗?”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高考报志愿时,舅舅确实提过一嘴,但我当时有自己的想法,没听。没想到,这成了他此刻拿来敲打我的第一根棍子。
“我……”我语塞了。
他没给我辩解的机会,继续说:“也是,把你惯坏了。以为读个大学就万事大吉了?现在大学生一抓一大把,不值钱了。没个一技之长,又没个好爹,你拿什么跟人家争?”
他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得我体无完肤。我低着头,只能看到自己紧紧攥着裤腿的、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现在找工作,讲究的是什么?是关系,是人脉!”他加重了语气,用剥了一半的橘子指了指我,“你以为提两瓶破酒过来,我就能给你变出个铁饭碗来?立川啊,你太天真了。我那个单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少领导的亲戚都盯着呢,哪轮得到你?”
“我……我不是想要铁饭碗,什么工作都行,只要能干活,能挣钱……”我的声音里带了点哀求。
“什么都行?”舅舅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扫大街的要不要?工地上搬砖的要不要?你一个大学生,干得了那个吗?吃得了那个苦吗?”
他把橘子皮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下了最后的结论:“不是舅舅不帮你。是你自己没本事,也没那个命。这个社会就这么现实,你得认。回去跟说,让她别老想这些没用的。有空啊,不如多琢磨琢磨,让你自己变得值钱一点。”
那一番话,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到脚底,浇灭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怎么跟舅妈道别,又是怎么走出那栋楼的。我只记得,当我走到楼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亮着灯的窗户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
我没怪他现实,我怪的是他用那种高高在上的、带着鄙夷的姿态,将我的自尊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那一刻,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就算去工地上搬砖,去路边扫大街,我也绝不会再踏进这个门,再求他王建国一件事。
第二章 母亲的眼泪
从舅舅家出来,天已经擦黑。夏日的晚风带着一丝燥热,吹在脸上,却让我感觉浑身发冷。我像个游魂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直到路灯一盏盏亮起,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不敢直接回家,怕母亲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在小区楼下的花坛边坐了很久,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想编一套说辞来应付母亲的询问。
或许可以说,舅舅答应帮忙留意了,但需要时间。或者说,最近没有合适的岗位,让我再等等。
可这些谎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被我一一否决。我做不到。我无法对着母亲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去编织一个虚假的希望。
最终,我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上了楼。
推开门,母亲正坐在饭桌旁等我,桌上摆着两个热好的菜。看到我回来,她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急切:“怎么样,立川?见到你舅舅了吗?他怎么说?”
我避开她的目光,换了鞋,低声说:“见到了。”
“那……工作的事呢?”她追问道。
我走到饭桌旁坐下,沉默地拿起筷子,却什么也吃不下去。那份在舅舅家积攒的委屈和压抑,在看到母亲的瞬间,再也绷不住了。
“妈,以后别再提这事了。舅舅他……帮不了。”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母亲愣住了,她在我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他……他说什么了?是不是你说话没说好,惹他生气了?”在她心里,她的弟弟或许只是脾气不好,但绝不会真的不管亲外甥。
我摇了摇头,把舅舅那番话,捡着没那么伤人的,复述了一遍。我说舅舅单位没名额,竞争激烈,让我自己多努力。但我省略了那些关于“破酒”、“没本事”、“没那个命”的刺耳言辞。我不想让母亲跟着我一起难受。
即便如此,母亲的脸色还是瞬间黯淡了下去。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失望。她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子的边缘。
“他……他怎么能这么说呢?”过了很久,她才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小时候,家里穷,有什么好吃的,我都是先紧着他……他说想读书,我把爹妈留给我做嫁妆的银镯子都卖了,供他上了中专……他说过,以后出息了,一定会报答我,会照顾你这个外甥的……”
说着说着,母亲的眼圈红了,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她脸上的皱纹滑落下来,滴在陈旧的木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我最怕看到的,就是母亲的眼泪。为了我,她已经流了太多的泪。
我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说:“妈,你别难过。不怪舅舅,是我自己没本事。你放心,我一定能找到工作的。靠别人不如靠自己,以后我养你。”
我的安慰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但母亲还是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对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好,妈相信你。咱们不求人,咱们靠自己。”
那一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覆,彻夜未眠。舅舅的嘲讽和母亲的眼泪,像两座大山,压在我的心上。我意识到,我不仅要为自己的未来负责,更要为母亲的晚年负责。我不能再让她为,为我流泪。
那份被舅舅践踏的尊严,此刻化作了一股执拗的狠劲。王建国,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看看,你口中那个“没本事”的外甥,到底能不能活出个人样来。
第二天一早,我扔掉了所有的求职简历。我不再幻想能找到一份体面的、坐在办公室里的工作。我去了城南的劳务市场,那里每天都聚集着大量找零工的人。
我和一群皮肤黝黑的汉子们挤在一起,等待着工头的挑选。最终,一个建筑工地的包工头看我虽然瘦,但个子还行,就要了我。
就这样,我成了一名建筑工人。每天的工作,就是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搬砖、和水泥、推小车。夏天的太阳毒辣得像火烤,汗水湿透了我的衣服,很快又被晒干,留下一层白色的盐渍。一天下来,我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两条胳at臂又酸又痛,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拿不稳。
第一个月发工资,我拿到了八百块钱。虽然不多,但那是我用汗水换来的,是我人生的第一笔“巨款”。我留下了一百块做生活费,剩下的七百块,全部交给了母亲。
当母亲接过那沓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钞票时,她哭了。这一次,不是伤心的泪,而是欣慰的泪。
“立川,苦了你了。”她抚摸着我手上因为干活磨出的水泡和老茧,泣不成声。
我笑着说:“妈,不苦。靠自己双手挣钱,心里踏实。”
那段日子很苦,但我的心却异常平静。我不再焦虑,不再迷茫。每天,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干活,挣钱,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白天在工地拼命,晚上回到那个狭小的出租屋,别人倒头就睡,我却强撑着疲惫,翻开从旧书摊买来的专业书籍。
我没忘记舅舅的话,他说得对,我得让自己“值钱一点”。
工地上有个负责技术的老师傅,姓张。他看我这个大学生肯吃苦,还好学,对我印象不错。休息的时候,我就凑过去,给他递烟、倒水,虚心地向他请教一些建筑和施工的知识。张师傅是个热心肠,也乐意教我。慢慢地,我不仅学会了看图纸,还对工程管理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
机会,总是在不经意间降临。一次,项目上因为一个技术员临时辞职,人手紧张,张师傅就向项目经理推荐了我。
“小陈虽然是干力气活的,但他脑子好使,大学学的也是管理,让他试试吧。”
就这样,我脱下了那身满是泥浆的工服,换上了安全帽,成了一名见习施工员。虽然工资没高多少,但我知道,我的路,从这里开始,不一样了。
第三章 蛰伏与生根
从一个搬砖的小工,到一名见习施工员,我的人生轨迹终于发生了第一次微小但关键的偏转。我格外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扑在了工作上。
我跟着张师傅,从最基础的放线、验筋、看图纸学起。白天,我揣着一本笔记本,跟在工地上的每一个角落,把师傅们说的要点、遇到的问题、解决的方法,密密麻麻地记下来。我的鞋子永远是脏的,裤腿上总是溅满泥点,但我的眼睛却是亮的。
晚上,等工人们都休息了,工地的办公室就成了我的专属自习室。我把白天记录的笔记重新整理一遍,再对照着专业的书籍去深化理解。那些曾经在大学课堂上觉得枯燥乏味的理论知识,此刻与工地上鲜活的实践结合起来,变得无比生动和清晰。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一切能够让我成长的养分。
我的努力,项目经理都看在眼里。他是个四十多岁、雷厉风行的人,叫孙海。他欣赏我的勤奋和钻研劲头。有时候,他会把我叫到办公室,扔给我一张复杂的图纸,考我几个问题。我总能对答如流,甚至还能提出一些自己的看法。
渐渐地,他开始交给我一些更重要的任务,从材料的核算,到施工进度的协调。我做得一丝不苟,从未出过差错。
那段时间,我几乎断绝了所有的社交。除了工作,就是学习。母亲心疼我,总劝我别太拼了,要注意身体。我总是笑着跟她说:“妈,我现在是在扎根。根扎得越深,以后才能长得越高。”
我很少再想起舅舅王建国。并非刻意忘记,而是忙碌的生活让我没有时间去回味那份屈辱。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那句“你得让自己变得值钱一点”会像幽灵一样冒出来,鞭策着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我的妻子,林晓静。
她是我们项目公司的财务,一个安静而温柔的女孩。我们第一次正式接触,是因为一份报销单的数字出了点小问题。她拿着单子找到我,声音不大,但条理清晰地指出了错误。她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眼神清澈而专注。
我对她一见钟情。
之后,我便总找各种“工作上”的借口去财务室。有时候是问一个流程问题,有时候是确认一笔款项。其实那些问题我都知道答案,我只是想多看她一眼,和她说几句话。
晓静很聪明,很快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她没有点破,只是每次我去找她,她都会微笑着给我倒一杯水。我们之间的交流,也渐渐从工作延伸到了生活。
我向她坦陈了我的全部,包括我的家庭,我的过去,以及那次在舅舅家的经历。我以为她会觉得我出身卑微,或者被我的窘迫吓退。
没想到,她听完后,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说:“立川,我觉得你很了不起。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从哪里来,而在于他要到哪里去。我看到的,是一个努力、上进,靠自己双手改变命运的男人。”
她的话,像一股暖流,瞬间融化了我内心深处那块因自卑而结成的坚冰。
我们的关系顺理成章地确定了。有了晓静的陪伴和鼓励,我的生活不再只有枯燥的工作和学习,多了一抹温暖的亮色。
两年后,我们结婚了。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是请了双方的亲人和几个最好的朋友,在一家小饭馆吃了顿饭。母亲拉着晓静的手,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她是高兴,是欣慰。
婚礼那天,舅舅一家没有来。我妈提前打过电话邀请,舅妈在电话里说,王浩要期末考试,走不开。我知道那是借口,心里虽然有一丝不快,但也松了口气。我实在不想在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日子里,看到那张让我不舒服的脸。
婚后的生活,平淡而幸福。晓静把我们的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天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总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她从不抱怨我忙,只是默默地支持我。
在事业上,我也迎来了突破。因为在一个关键项目中表现出色,为公司挽回了巨大的损失,我被破格提拔为项目副经理。那一年,我二十七岁。
当孙海经理拍着我的肩膀,宣布这个任命时,我百感交集。我想起了五年前那个在劳务市场不知所措的自己,想起了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日日夜夜,也想起了那个闷热午后,舅舅轻蔑的眼神。
我终于,靠着自己的努力,站稳了脚跟。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她高兴得合不拢嘴,念叨着要去父亲的坟前烧柱香,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说着说着,她又迟疑地提起:“立川,你看……要不要跟你舅舅说一声?他毕竟是长辈。”
我沉默了。这些年,我们和舅舅家的联系,仅限于逢年过节母亲打去的一个电话。电话内容也无非是几句客套的问候,从不涉及我的工作。我知道,母亲心里还是希望能和她唯一的弟弟缓和关系。
“妈,算了吧。”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是在赌气。只是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如今拥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我的喜悦,不想与一个曾经轻视我的人分享。
有些伤口,虽然愈合了,但疤痕永远都在。轻轻一碰,还是会疼。
第四章 风水轮流转
时间一晃,又是十年过去。
这十年,是中国城市化进程最快的十年,也是我事业上突飞猛进的十年。我从项目副经理,到项目经理,再到区域工程总监,最后,在我三十七岁这年,被总公司任命为华东区域的副总经理,主管整个区域的项目开发和工程管理。
我们从那个狭小的出租屋,搬进了市中心的高档小区。晓静也辞去了工作,当起了全职太太,专心照顾我们的儿子。母亲被我接来同住,安享晚年。
我成了亲戚朋友眼中“出人头地”的典范。逢年过节回老家,总会被一群人围着,递烟、敬酒,言语间充满了奉承和羡慕。我礼貌地应酬着,心里却很平静。我深知,他们尊敬的不是我陈立川这个人,而是我现在的职位和它所代表的资源。
这些年里,关于舅舅一家的消息,我都是从母亲那里零零碎碎听来的。
舅舅王建国在物资局那个科长的位置上,一直干到退休,没什么大的起色。退休后,他大概是觉得生活无聊,跟着别人学炒股,结果把多年的积蓄赔进去大半,为此舅妈没少跟他吵架。
表弟王浩,更是没让我“失望”。他大学毕业后,眼高手低,换了好几份工作,没一份能干长久。不是嫌工资低,就是嫌工作累。后来,舅舅托关系把他弄进一个国企,干了不到两年,又因为跟领导顶嘴,被边缘化,自己赌气辞了职。之后就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地晃荡着,快三十岁的人了,还靠着父母接济。
母亲每次说起这些,都忍不住叹气,语气里满是担忧。我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既没有幸灾乐祸的快感,也没有同情。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选择负责。舅舅当年的选择是现实和刻薄,表弟的选择是懒惰和自大。他们今天的境遇,不过是当年种下的因,结出的果。
我们两家的关系,就像两条平行线,除了母亲偶尔那个电话,再无交集。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一直“相安无事”下去,直到那个电话的到来。
那是一个周三的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审阅一份重要的项目标书,私人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随手接起,说了声“喂”。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是立川吗?我是舅舅。”
我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文件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墨痕。
舅舅?王建国?
我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十五年了,自从那个下午我从他家离开,他就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我。他的声音,比记忆中苍老了不少,少了当年的那份中气十足,多了一丝迟疑和……谦卑。
“舅舅?有事吗?”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但心脏却不争气地加速跳动起来。
“啊……立我川啊,没打扰你工作吧?”他的语气非常客气,甚至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没事,您说。”我靠在椅背上,身体有些僵硬。
“是这样……”他似乎在组织语言,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是你表弟王浩的事。他……他这不是一直没个正经工作嘛,眼看年纪也不小了,我跟你舅妈都愁死了。听说你现在……嗯……发展得很好,是大公司的领导了。所以想问问你,看能不能……能不能在你公司,给他安排个活儿干?”
他说完这番话,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能听到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显然,对他而言,打这个电话,开这个口,也需要巨大的勇气。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的眼前,瞬间浮现出十五年前那个闷热的午后。他坐在沙发上,摇着蒲扇,用那种审视和轻蔑的眼神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着“没本事”、“没那个命”、“提两瓶破酒就想让我给你变出个铁饭碗”。
那些被我刻意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和声音,此刻无比清晰地翻涌上来。
风水轮流转。多么讽刺。
当年那个被他训得抬不起头的青年,如今手握着他儿子未来的“生杀大权”。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科长,如今却要低声下气地来求我。
一股复杂的情绪在我胸中激荡。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荒谬和悲凉。
“立川?你在听吗?”见我许久不说话,舅舅的声音更加不安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于是,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幕。我沉默了很久,久到他开始不安地清嗓子。
“舅舅,”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您觉得,我公司是想进就能进的吗?”
我几乎是原封不动地,把他当年扔给我的一句话,又扔了回去。
第五章 母亲的请求
电话那头,舅舅王建国彻底没了声音。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青一阵,白一阵,充满了难堪和尴尬。
我没有给他太多回味的时间,继续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我们公司招聘有严格的流程,所有岗位都要经过笔试和面试。表弟是什么学历?学的什么专业?有什么工作经验和特长?你把他的简历发到我邮箱,我会让HR那边看一下。如果符合基本要求,可以给他一个参加初试的机会。至于后续能不能通过,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我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大包大揽。我给了他一个台阶,但这个台阶,需要王浩自己有能力爬上来。
“啊……好,好,我回头就让他整理简历发给你。”舅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或许在他想来,我 либо会念着亲戚情分,一口答应;要么会记恨当年,直接拒绝。我这种不冷不热、公事公办的态度,反而让他摸不着头脑。
“那就这样,我还有个会。”我没再给他多说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仗。手心不知不觉已经全是汗。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快,心里反而堵得慌。报复的快感是短暂的,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空虚。
晚上回到家,晓静已经做好了饭菜。母亲和儿子正坐在客厅看动画片,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看到我回来,母亲笑着迎上来:“回来了?快去洗手吃饭。”
饭桌上,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舅舅打电话来的事说了。我没提当年那些难堪的细节,只说舅舅想让表弟来我公司上班,我让他走正常招聘流程。
晓静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给我夹了一筷子菜,眼神里是全然的理解和支持。她知道我心里的那个结,也尊重我的任何决定。
母亲的反应却很激烈。她停下筷子,看着我,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立川,你怎么能这么跟你舅舅说话呢?他好不容易给你打个电话,是拉下脸来求你。你怎么能跟他说什么流程、面试?那不是让他难堪吗?”
我放下碗,耐着性子解释:“妈,公司不是我开的,我不能凭一句话就随便塞个人进来。这是原则问题。再说了,如果王浩自己没本事,我硬把他弄进来,他干不好,最后丢的还是我的脸。”
“什么原则不原则的?那是你亲舅舅,亲表弟!”母亲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你现在出息了,当大领导了,就忘了本了?忘了你小时候,你舅舅还抱过你,给你买过糖吃?”
我心里一阵苦笑。那点儿时的“恩情”,早在十五年前那个下午,就被他自己亲手抹掉了。
“妈,这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回事?”母亲的眼圈又红了,“你舅舅他……他是不容易。当年你外公外婆走得早,是我把他拉扯大的。他那个人,就是嘴巴硬,心不坏。他现在都低头求你了,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拉他一把,拉你表弟一把吗?”
“你是不是还记恨着当年……当年你找他帮忙,他说的那几句重话?”母亲终于还是提到了那件事。
我沉默了。
母亲看我默认了,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立川,妈知道你委屈。可咱们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再不对,也是我弟弟,是你亲舅舅。妈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亲弟弟了。你就当是为了妈,行不行?妈求你了。”
说着,她颤巍巍地站起来,好像要给我鞠躬。
我赶紧扶住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能顶住舅舅的压力,能无视外界的眼光,但我唯独无法面对母亲的眼泪和请求。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亏欠的人,我不想让她因为我的“记仇”而伤心难过。
那个晚上,我和晓静在卧室里谈了很久。
“我理解妈的心情,”晓静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老一辈人,看得最重的就是亲情。在她看来,弟弟遇到了难处,有能力的外甥就应该无条件地帮忙。这跟对错无关,是她那个年代的观念。”
“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一想到王浩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把他弄进公司,不是给他机会,是害了他,也是给公司添麻烦。”
晓静握住我的手,说:“我明白。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次也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一个让你自己,和过去和解的机会。”晓静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你恨了你舅舅这么多年,这份恨,其实也一直捆绑着你。你之所以这么努力,一部分是为了证明自己,另一部分,何尝不是为了有一天能‘报复’他?现在,你已经证明了自己,你站在了比他高得多的地方。你完全有能力决定这件事的走向。”
“你可以选择继续用冷漠来‘报复’他,让他难堪,让妈为难。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用一种更成熟,更高明的方式来处理这件事。既能给妈一个交代,又能真正地帮你表弟,同时,也让你自己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
晓静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混乱的思绪里。
是啊,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了,但舅舅的一个电话,就轻易地勾起了我所有的负面情绪。这说明,那件事对我造成的伤害,远比我想象的要深。我一直没有真正地放下。
或许,晓夕说得对。真正的强大,不是把踩过你的人再狠狠地踩回去,而是当你站在高处时,能有拉他一把的从容和智慧。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沉默了很久,心里终于有了决定。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对晓静说。
第六章 一场迟到的饭局
第二天,我主动给舅舅王建国回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没等他开口,便直接说道:“舅舅,简历我收到了。我看了一下,王浩的专业和我们公司的业务不太对口,工作经验也比较欠缺。直接安排进公司,确实有难度。”
电话那头,舅舅的呼吸明显一滞,我能感觉到他的失望。
我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这样吧,这个周六晚上,你和舅妈带上王浩,我们一起吃个饭。我把我们公司人力资源部的总监也叫上,大家当面聊一聊。看看王浩到底适合什么,我们能提供什么样的帮助。你看怎么样?”
我的提议,显然超出了舅舅的预料。他愣了好几秒,才连声说:“好,好,太好了!立川,真是太谢谢你了!时间地点你定,我们一定到!”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惊喜和感激。
挂了电话,我立刻给公司的人力总监张远打了个电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下,请他周末务必赏光。张远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自然满口答应。
周六晚上,我订了一家环境雅致的酒店包厢。我和晓静提前半小时就到了。没多久,张远也到了,我们三人先喝着茶,聊着天。
约定的时间刚到,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舅舅一家三口出现在门口。
十五年没见,舅舅老了很多。头发花白稀疏,背也有些驼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局促和讨好。舅妈跟在他身后,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很贵重的礼品盒,笑容僵硬。
走在最后的,是表弟王浩。他穿着一身崭新的休闲西装,头发抹了发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但他眼神里的那股轻浮和不以为然,却一点没变。进门后,他只是懒洋洋地扫了我们一眼,既没叫人,也没打招呼。
“立川,晓静,让你们久等了。”舅舅搓着手上前,把舅妈手里的礼品盒递过来,“一点小意思,给你和孩子买的。”
我站起身,示意他坐下,但没有接那个礼盒。
“舅舅,舅妈,来就来,不用这么客气。坐吧。”我的态度很平和,既不疏远,也不过分热情。
我给他们介绍了张远,只说是我的同事。舅舅立刻热情地跟张远握手,一口一个“张老师”。
王浩则大咧咧地在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
菜很快上齐了。饭局的气氛有些微妙。舅舅和舅妈不停地给我和张远夹菜,说着各种恭维的话。而我,则和张远聊着一些公司业务上的事,偶尔回应一下舅舅的话。
王浩全程埋头吃饭、玩手机,仿佛这场饭局跟他毫无关系。
酒过三巡,我放下筷子,看向一直沉默的王浩,开口问道:“王浩,听舅舅说,你想来我们公司工作?”
王浩这才抬起头,懒洋懒地说:“是啊,我爸说的。表哥,你现在是大领导,给我安排个清闲点的部门呗,工资高点就行,我没什么大要求。”
他这话一出口,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舅舅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他狠狠地瞪了王浩一眼,骂道:“你胡说什么呢!快跟你表哥道歉!”
张远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察觉的冷笑。
我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看着王浩,继续问:“清闲点,工资高点?那你觉得,你凭什么能拿到这样的职位呢?你能为公司创造什么价值?”
王浩被我问得一愣,随即撇了撇嘴:“凭你是我表哥啊。这不就够了吗?亲戚之间,互相帮个忙,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十五年前,我也觉得‘应该’。我提着两瓶酒去你家,求舅舅帮我找个工作。那时候,你也在场,还记得吗?”
王浩的脸色变了变,显然是想起来了。
舅舅的头垂得更低了,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没有看他,目光依然锁定在王浩身上:“那天,舅舅告诉我,这个社会很现实,找工作要靠本事,不是靠关系。他说我提两瓶破酒,就想换个铁饭碗,是天真。他说,人要让自己变得值钱。我觉得,舅舅说得很有道理。这十五年,我一直记着他的话。”
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继续说道:“所以今天,我也想把这几句话,送给你。我们公司,没有清闲又高薪的岗位。每一个职位,都需要付出努力,创造价值。如果你想进来,可以。跟所有人一样,投简历,参加笔试,面试。只要你有本事通过,我欢迎你。如果你没这个本事,那么对不起,就算你是我亲表弟,我也帮不了你。”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王浩和舅舅的心上。
“当然,”我看向张远,“考虑到亲戚关系,我可以请我们的张总监,给你做一次免费的职业规划咨询。张总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会根据你的情况,给你一些建议,告诉你应该往哪个方向努力,需要学习哪些技能,才能在现在的就业市场里,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这个,算是我这个当表哥的,送给你的一点‘帮助’。”
说完,我不再言语,包厢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浩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想反驳,却又说不出话来。舅舅和舅妈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许久,舅舅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端起酒杯,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立川,对不起。是舅舅当年……当年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别往心里去。今天你说的这番话,比打我一顿还让我清醒。是我,是我没把王浩教好。我……我代他,给你赔罪了。”
说完,他把杯子里的白酒,一饮而尽。
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卑微的姿态,我心里那块压了十五年的石头,在那一刻,好像突然就松动了。
第七章 和解与成长
那顿饭局,最终在一种复杂而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舅舅喝多了,被舅妈和王浩搀扶着离开。临走前,王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低着头,对我含糊地说了一句:“表哥,今天……谢谢你。”
我不知道他这句谢谢,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我还是点了点头,说:“路要自己走,好好想想吧。”
送走他们后,张远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陈总,高!实在是高!这一课,比开除他十次都管用。”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不上高明,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回到家,母亲正在客厅里焦急地等着。看到我回来,她立刻迎上来问:“怎么样了?你舅舅他们……”
我把饭局上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我以为她会怪我太不近人情,让她在弟弟面前丢了面子。
没想到,母亲听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眶湿润了。
“立川,你做得对。”她拉着我的手,说,“是我糊涂了。我只想着亲戚情分,却忘了做人要有骨气。你舅舅当年对你那样,是他的不对。你今天这么做,不是记仇,是教他,也是教王浩,做人要脚踏实地,不能总想着走捷径。妈……妈为你感到骄傲。”
得到母亲的理解,我心里最后的一点疙瘩,也彻底解开了。
那次饭局之后,我们和舅舅家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们不再提工作的事,但逢年过节,舅舅会主动给母亲打来电话,嘘寒问暖,聊聊家常。言语之间,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尊重,少了很多算计。
大概过了半年,我听母亲说,王浩找了一份汽车销售的工作。起初,他很不适应,觉得辛苦,好几次都想辞职。但舅舅这次却一反常态,没有再由着他,而是严厉地告诉他,如果这次再不干,就断了他的生活费。
王浩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没想到,凭着他那股能说会道的劲头,业绩竟然还不错,第一个月就拿到了五千多的提成。这是他第一次靠自己的努力,挣到这么多钱。
那天晚上,舅舅特意给我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感慨。
“立川,谢谢你。要不是你那天那番话,王浩这孩子,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现在虽然辛苦,但整个人看着精神多了,也懂事了。我跟你舅妈,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舅舅,这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我由衷地说道。
“不,是你点醒了他,也点醒了我。”舅舅在那头沉默了一会,说,“立川,过去是舅舅对不住你。舅舅给你道歉。”
这句迟到了十五年的道歉,终于还是来了。
我握着电话,心里很平静。我说:“舅舅,都过去了。人都要往前看。”
是的,都过去了。
当我能够平静地面对那段不堪的往事,当我能够理智地处理眼前复杂的人情,当我不再被仇恨和怨怼所束缚时,我才真正地从那个卑微、敏感的青年,成长为一个内心强大的男人。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胜利,不是将对手踩在脚下,而是赢得对手的尊重,并最终与自己的过去和解。
那年春节,我带着晓静和儿子,回了一趟老家。母亲提议,去舅舅家吃个团圆饭。
我没有拒绝。
还是那个老旧的家属楼,还是那扇绿色的防盗门。开门的,是表弟王浩。他穿着一身干净的便服,头发剪短了,看起来比以前精神、沉稳了许多。
看到我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喊了一声:“表哥,嫂子,快进来坐。”
客厅里,舅舅和舅妈正在忙碌。看到我们,他们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真诚和热情。
饭桌上,大家聊着家常,气氛融洽而温暖。舅舅不再提我现在的职位,王浩也不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他跟我聊起了汽车市场的行情,说得头头是道,眼里闪着光。
那一刻,我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景象,心里感慨万千。
时间,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它能抚平伤痛,也能改变一个人。
或许,舅舅当年并非纯粹的刻薄。他的现实和冷漠,可能源于他自己半生不得志的经历,他只是用一种错误的方式,想给我这个不谙世事的外甥“上一课”。只是他没想到,这一课的代价,是十五年的疏远。
而我,也应该感谢他。如果不是他当年的那番话,或许我就没有后来那股破釜沉舟的狠劲,也就没有今天的陈立川。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在彼此的人生中,扮演了一个不那么光彩,却至关重要的角色。
饭后,我和舅舅站在阳台上抽烟。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
他看着楼下嬉戏的孩子,忽然开口说:“立川,你知道吗?你现在,比我当年有出息多了。不是因为你当了多大的官,挣了多少钱。而是因为,你比我心宽。”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远方。
远方的天空,湛蓝而高远。我知道,我的人生,还有更长的路要走。而那段关于屈辱和奋斗的过往,将不再是压在我背上的行囊,而是化作了我脚下最坚实的一块基石,让我能够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亲情,有时候很脆弱,一句话就能让它产生裂痕。但它也很坚韧,只要有沟通和理解,它就能重新愈合,甚至比以前更加牢固。
这,或许就是成长吧。不仅是我的成长,也是我们这个家庭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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