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发秋日,安庆的秋雾浓如墨,自月初至月尾未散,浸得龙山街青石板发潮。西市胡商的驼铃裹着湿冷的雾气,敲出的声响不再清亮,倒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翳。彼时,酷吏来俊臣正凭《罗织经》大肆罗织罪名,朝堂上下,官吏皆缄口不言,百姓相逢也仅以目示意,整个安庆城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唯有城郊土地庙的晨钟,每日拂晓准时撞破雾霭,带来几分人间烟火气,似是在这黑暗中坚守着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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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狄仁杰正于案前整理文书,忽有衙役匆匆来报,称龙山街发生命案,死者乃前唐宗室李崇义。狄仁杰接案后,片刻未歇,案头武则天的密令墨迹刚干,蝇头小楷力透纸背:“宗室异动频现,天柱山一带似有隐秘,着狄卿彻查,务保安庆安定,勿启朝野纷扰。”他身着藏青圆领袍,神色凝重,缓步走到尸身旁。
尸体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周围已围了一圈衙役。狄仁杰蹲下身,目光如炬,首先捻起那半块玉佩,指腹轻轻抚过“周”字的毛边,指尖沾了些许细碎的玉屑。“元芳,你看这刻痕。”他将玉佩递给身旁的李元芳,“‘周’字的横笔平直,竖笔却歪扭,且玉屑新鲜,倒像是仓促间补刻上去的。若李崇义真心以‘周’为反旗,怎会刻得如此潦草?从这玉佩刻痕及玉屑情况来看,背后定有隐情,这或许是解开案件的关键线索之一。”
李元芳接过玉佩,仔细端详后,点头道:“大人所言极是,这玉佩确实蹊跷。”
狄仁杰又转头对仵作沉声吩咐:“仔细验那指甲缝里的陶土,寻常墓土含沙量高,质地松散,这土却黏腻如膏,还混着些许腐叶碎屑,定有特殊出处。再查那鎏金短箭,箭杆的木纹、箭镞的锻造痕迹,都要一一记下。”仵作领命俯身,片刻后禀报道:“大人,箭杆缠着的丝线,是西市独有的云锦,石青色,纹样是缠枝莲;陶土中检出微量朱砂,与古墓壁画常用的颜料成分相似。”
狄仁杰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思索着这些线索之间的关联。三日后,李元芳带回两样关键证物。他风尘仆仆地走进狄仁杰的书房,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说道:“大人,这是工部存档的《天柱山动土簿》和西市云锦铺‘锦绣阁’的账册。”
狄仁杰放下手中的书卷,拿起《天柱山动土簿》,仔细翻阅后说道:“从工部存档可知,去年深秋有匿名商户斥百两黄金,重修天柱山深处一处贞观年间的宗室陪葬墓,工匠皆是从外地招募的流民,完工后便被遣散,无人知其去向。结合现场墓土特殊,很可能这墓与案件紧密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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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又拿起云锦铺的账册,翻到上月初十的记录,上面写着御史周允元曾亲自来买过一匹石青色缠枝莲云锦,账目备注“自用”。狄仁杰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而云锦铺账册显示周允元买过与现场丝线一致的云锦,这进一步指向周允元与案件有重大关联。元芳,你再去查查,周允元近日可有异常举动。”
李元芳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他又匆匆回来,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更蹊跷的是,天柱山附近的村民说,那墓修好后,夜里常有黑影出入,上月初还听见墓内传来凄厉的惨叫,次日便见几个蒙面人抬着黑布裹着的担架下山,担架缝隙里滴下的血,把山路的野草都染红了。”
狄仁杰听后,沉思片刻,说道:“看来这墓中隐藏着诸多秘密,我们今晚便去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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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寒雾又起,如轻纱般笼着天柱山。狄仁杰与李元芳带两名精干捕快,各佩兵刃、持火把,借着雾色潜入山径。墓道入口藏在一片茂密的毛竹林与乱石堆之间,石门上原本刻着贞观年间的缠枝莲纹,却被人用朱砂胡乱涂抹,暗红的朱砂顺着石纹流淌,在火把映照下像凝固的血;石门缝隙中渗出黏腻的黑渍,凑近便闻见腐铁与朱砂混合的腥气,刺得人喉头发紧——正是《汉旧仪》中记载的“封门毒膏”,遇热则融,沾肤即腐,专用于封存凶险古墓。
李元芳反应极快,瞬间抽出腰间玄铁刀,刀光闪烁,以极快的速度在身前舞出一道刀幕,挡下部分铜针,同时大声提醒众人:“小心机关!”话音未落,数十根淬毒的铜针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寒光闪烁,带着刺鼻的药味。
狄仁杰拿起身旁捕快手中的火把,手腕急转,火把在身前划出一道火弧。铜针撞上火把,火星四溅,有的被烧断,有的偏离方向钉入石壁。他借着火光的掩护,左脚点地,身体如柳絮般向后飘退,稳稳落在一根石柱后,目光扫过地面,从触发机关石板上新鲜的鞋印以及现场其他细微痕迹判断,“有人近日来过这里,机关是被故意触发后重置的,想借机关掩盖痕迹。”
众人绕过机关,推开石门,墓道纵深幽暗,两侧壁画斑驳脱落,残存的画面里,李唐宗室祭祖的队列整齐肃穆,可仔细看去,队列边缘竟被人用墨涂改,添上了武周的日月纹,墨色新鲜,与陈旧的壁画格格不入。走至墓道中段,脚下地面突然下陷半尺,李元芳眼疾手快,伸手拽住狄仁杰的腰带,两人悬在半空,低头便见下方翻滚的流沙,沙粒中露出数具白骨,有的头骨上嵌着铜针,有的指骨蜷缩,腕间还留着深褐色的绳印。
“是‘悬魂流沙’,《考工记》里记载的古墓机关,一旦触发,活人坠入便会被流沙吞噬。”李元芳握紧刀柄,声音凝重。狄仁杰却盯着白骨腕间的绳印,沉声道:“不对,这不是机关所杀。你看那具白骨的指骨,蜷缩成握拳状,腕间绳印深浅一致,是被人先缢杀,再抛入流沙的——这墓不是宗室的藏身处,是有人借古墓做了刑场。”
话音刚落,右侧侧壁突然传来“咔嗒”轻响,一道暗门缓缓弹开。暗门后是一间规整的墓室,中央停放着一具青石棺,棺盖半敞,里面没有尸骸,只有一叠泛黄的绢册、半截染血的麻鞋,以及一支与李崇义胸口同款的鎏金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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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伸手去取绢册,身后突然传来弓弦震颤的锐响,他反应极快,猛地将身旁的李元芳推向侧方,自己则俯身避开,一支短箭擦着他的肩头飞过,“笃”地钉入石棺,箭尾刻着一个清晰的“来”字——那是酷吏来俊臣手下特有的令牌纹样。
“周允元倒聪明,”狄仁杰缓缓起身,捡起地上的短箭,指尖捻下箭杆上缠着的石青色云锦丝线,“借酷吏的箭杀人,既嫁祸给宗室叛乱,又能撇清自己,好一招借刀杀人。”
暗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周允元提着长剑现身,青袍下摆沾着未干的墓土,脸上青筋暴起,眼神狰狞:“狄大人好眼力,竟能追到这里。可你怎知是我?”
“从你补刻玉佩开始,便露了破绽。”狄仁杰举起那半块龙纹玉佩,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李崇义是前唐宗室,若真心反周,怎会用临时补刻‘周’字的玉佩当信物?再者,西市云锦铺的账册记着你买过石青色云锦,李崇义黑布上的丝线、箭杆上的缠丝,皆出自同匹云锦;更不用说这册子里的‘叛’字,与你公文上的笔迹,连起笔时的顿笔都分毫不差。周允元,你自以为计划周全,然而从补刻玉佩开始,你的每一步都留下了破绽。你为求上位不择手段,构陷忠良、滥杀无辜,今日必将受到律法制裁。”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周允元,继续说道:“你科举出身,却因家世低微,在官场沉浮十年仍只是个从七品御史。来俊臣专权后,你见有机可乘,便投靠于他,想借宗室异动案邀功上位。你以重修古墓为幌子,诱骗对武周不满的宗室子弟前来,再将他们缢杀抛入流沙,伪造叛乱假象。李崇义察觉你的阴谋后,并未直接揭发,而是私下劝你收手——他攥着这半块玉佩,不是为了指证你,是想留一线生机,他写给武后的密信里,还替你求情,说‘周御史虽行差踏错,然尚有良知,望陛下从轻发落’。”
周允元浑身一颤,手中长剑“哐当”落地,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瘫坐在地,泪水混着冷汗滑落:“我……我只是想往上爬,我寒窗苦读二十年,怎能甘心一辈子屈居人下……李崇义他太碍眼了,他若告密,我十年心血便毁于一旦……”
次日早朝,狄仁杰将名册、箭羽、云锦账册及周允元的供词一并呈上。武则天端坐龙椅,翻看着李崇义的密信,良久,对众臣道:“周允元构陷忠良,滥杀无辜,依律处斩;来俊臣纵容下属,滥用职权,暂削其御史中丞之职,闭门思过。宗室子弟凡未参与异动者,概不追究,以安人心。”转头看向阶下的狄仁杰,目光柔和了几分:“狄怀英,你既明察秋毫,又存体恤之心,能在权谋漩涡中守得住公正,大唐有你,实乃社稷之幸。”
数日后,狄仁杰命人封存天柱山古墓,在墓前立一块青石碑,碑上刻着“忠魂不昧”四字。那日秋雾散尽,久违的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石碑上,也洒在狄仁杰的圆领袍上。李元芳望着身旁从容踱步的身影,忽有所悟:所谓神探,不仅要有勘破迷雾的智慧、直面凶险的勇毅,更要有在黑暗中守得住人心的正直。正如这大唐江山,纵有风雨飘摇,只要有这般以公正为基、以悲悯为梁的人,便能撑起一片朗朗乾坤,让盛世的光辉,穿透迷雾,照亮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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