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有个叫赵老四的长工,为人老实本分,在镇上富户李员外家做了十几年工。这年夏天,李员外家中来了一位远房亲戚,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美妇,名叫柳婉。柳婉丈夫早逝,因家中变故,暂来投靠李员外。
柳婉被安置在后院西厢房,这房间窗外正好对着赵老四平日休息的小屋。自打柳婉住下后,赵老四就发现了一件怪事——每到戌时,柳婉房中便会传来水声,似是有人在沐浴。
这日本该赵老四休息,管家却临时叫他去仓库清点新到的粮货。忙完已近戌时,赵老四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经过后院时,不经意朝西厢房瞥了一眼。
这一瞥不要紧,赵老四顿时愣在原地——透过未关严的窗缝,他清楚地看见柳婉正在沐浴,乌黑长发披散在凝脂般的肩头,侧脸在烛光下美得不像凡人。
赵老四顿时面红耳赤,正要快步离开,却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柳婉身前竟摆着一面铜镜,而她正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神情哀戚,仿佛在诉说什么。
赵老四心下好奇,不由得驻足细听,却因距离太远听不真切。就在这时,柳婉突然转头看向窗外,赵老四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蹲下身躲进草丛。
待他心惊胆战地等了一会儿,再探头看时,窗户已经关严,烛火也熄灭了。
回到自己的小屋后,赵老四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是那等轻浮之人,今日偷看实属无意,但柳婉对镜自语的情景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赵老四刻意避开西厢房。直到第三天晚上,他在院中巡查时,又听见了西厢房传来的水声。
鬼使神差地,赵老四蹑手蹑脚地靠近了窗户。这次窗扉紧闭,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能清晰地听到柳婉的说话声。
“...明日便是最后期限,若再找不到,只怕大祸临头...”柳婉的声音带着哭腔,“爹爹,女儿该当如何是好...”
赵老四正听得入神,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厉喝:“好你个赵老四!竟敢在此偷窥!”
赵老四吓得魂不附体,回头一看,竟是管家带着两个家丁站在身后。原来早有下人发现他行为鬼祟,报告给了管家。
“我、我没有...”赵老四慌忙辩解。
“还敢狡辩!给我拿下!”管家一声令下,两个家丁立即上前扭住了赵老四。
动静惊动了房内的柳婉,不一会儿,她披着外衣开门出来,见状面露惊诧。
“夫人,这厮偷窥您沐浴,被我们抓个正着!”管家恭敬地对柳婉说。
柳婉闻言,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恐惧。
赵老四被押到李员外面前,跪在地上浑身发抖。李员外大怒,扬言要送官查办。
情急之下,赵老四脱口而出:“员外饶命!小的冤枉!是、是有人花钱请我这么做的!”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胡说八道!谁人会花钱让你做这等龌龊事?”李员外拍案而起。
赵老四冷汗直流,支支吾吾地说:“是、是镇东头的周掌柜...他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监视柳夫人,看她每日都在做什么,尤其是沐浴时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周掌柜是镇上有名的绸缎商,与李员外素有往来,怎会做出这等事?
柳婉突然开口:“他让你监视我?还特意提及沐浴之时?”
赵老四连连点头:“正是如此。周掌柜说,说夫人身上可能藏着什么秘密,让我好生观察...小的贪财糊涂,请员外和夫人饶命啊!”
李员外皱起眉头,吩咐下人立即去请周掌柜过来对质。
等待期间,柳婉若有所思,突然问赵老四:“你观察这些时日,可发现什么异常?”
赵老四犹豫片刻,低声道:“小的确实注意到一事...夫人沐浴时,似乎总是对着一面铜镜说话...”
柳婉闻言,脸色骤变,手中的茶盏“啪”地落地粉碎。
就在这时,周掌柜被请到了。一进门,他就感到气氛不对,待李员外质问此事,周掌柜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荒谬!我何时让赵老四做这种事了?”周掌柜矢口否认。
赵老四急得满头大汗:“明明是三日前黄昏,您在酒馆后巷给我的银子,还说事成之后再给三两!”
周掌柜冷笑:“三日前我正在邻县进货,有同行伙计为证,怎会在此给你银子?分明是血口喷人!”
双方各执一词,李员外一时难以决断。这时,一直沉默的柳婉突然开口:“或许...赵老四没有说谎。”
众人惊讶地看向她。
柳婉缓缓道:“赵老四,给你银子的人,可有什么特征?”
赵老四努力回忆:“那人戴着兜帽,看不清全貌,但声音确是周掌柜无疑...啊对了!他递银子时,我瞥见他右手手背上有一道疤,像新月形状!”
周掌柜闻言下意识缩了缩右手——那手上光滑无痕,并无疤痕。
柳婉却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脸色苍白如纸:“新月疤痕...难道是他?”
在众人追问下,柳婉终于道出一段隐情。
原来柳婉并非普通寡妇,其父曾是朝中官员,因卷入一桩大案被诬陷下狱。临终前,他告诉柳婉一个秘密:家中祖传一面铜镜,内藏能证明清白的关键证据,但需在特定条件下才能显现。为防证据落入仇家之手,镜子被巧妙藏匿,唯有柳婉家族血脉在特定时辰以水雾熏蒸,方能显影。
“父亲说,仇家一直在寻找这面镜子。我逃到此地,就是希望能找到机会让证据显现,为家族平反。”柳婉泪眼婆娑,“每日戌时沐浴,实则是以水雾熏蒸铜镜,尝试激活其中隐藏的信息。”
李员外恍然大悟:“所以有人派冒充周掌柜的人买通赵老四,是为了监视你可曾找到证据?”
柳婉点头:“想必如此。那新月疤痕,我听父亲说过,是仇家门客的标志。”
事情至此豁然开朗。赵老四偷窥虽有不妥,却也是受人蒙骗,李员外便从轻发落,罚他三个月工钱。
当晚,赵老四回到小屋,心中既后悔又后怕。正要睡下,忽听窗外传来三声轻响。开窗一看,竟是柳婉站在外面。
“夫人?您这是?”赵老四大惊。
柳婉低声道:“赵大哥,今日多谢你无意中提醒了我。仇家既已找到这里,我必须尽快行动。但有一事相求...”
原来柳婉多次尝试均未能使铜镜显影,猜想可能需要男子阳气相辅。她见赵老四为人老实,又是此事知情者,便想请他相助。
赵老四犹豫片刻,终究点头答应。
二人悄悄来到西厢房。柳婉取出那面古铜镜,按照父亲所说的方法,在戌时整点开始以热水蒸熏镜面。赵老四依言双手抚镜,感受那铜镜逐渐温热。
一刻钟后,镜面突然泛起奇异的光芒,原本模糊的镜面逐渐清晰,显现出的却不是影像,而是一行行细小文字。
柳婉凝神细读,脸色越来越震惊:“这、这不是父亲笔迹...这是...”
突然,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夫人,员外请赵老四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
柳婉慌忙将铜镜收起,赵老四整理一下衣襟,开门走出。不料刚一出门,就被两个陌生大汉一左一右架住!管家站在一旁,面露狞笑:“拿下!”
赵老四大惊:“管家!这是为何?”
管家冷笑:“别装了!那铜镜中的秘密,你已经看到了吧?”
赵老四顿时明白过来——管家就是仇家的人!
就在这时,房内传来柳婉的惊呼。赵老四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挣脱束缚,冲回房内,只见柳婉已被另一个大汉制住,铜镜落在桌上。
“果然是为了这面镜子。”管家跟进来,拿起铜镜,“多谢你们帮我激活了它。寻找多年,终于得手了。”
赵老四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管家哈哈大笑:“告诉你也无妨。我乃曹太师门下,柳家罪证实乃太师所需。这镜中藏着的不是洗冤证据,而是能指证太师的重要文书!柳大人好手段,竟将太师早年与他往来的密信藏于镜中,需特定条件方能显现。”
柳婉惊愕:“什么?父亲说这是洗刷冤屈的证据...”
“你父亲骗了你!”管家冷笑,“他是怕你守不住秘密,才编造了谎言。其实这镜中的证据若公之于众,足以让曹太师身败名裂!太师派我潜伏李家多年,就是为了寻找这面镜子。”
就在管家得意之际,赵老四突然扑上前抢夺铜镜。混乱中,铜镜坠地,“啪”地一声摔成碎片!
管家大惊失色,慌忙拾起碎片,却发现镜中空空如也,并无什么文书。
“这是怎么回事?”管家怒吼。
柳婉突然笑了:“你中计了。这根本不是什么藏密信的铜镜,只是普通的镜子。我早就怀疑身边有内鬼,故意设下这个局引蛇出洞。”
管家面色铁青:“那真正的东西在哪?”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李员外的声音:“在这里。”
只见李员外手持一卷帛书走进来,身后跟着周掌柜和几个衙役。
“曹太师的人果然沉不住气了。”李员外道,“我早已接到密报,说太师派细作潜入我家,图谋柳家留下的证据。与周掌柜合作,设下这个局,就为引你现身。”
管家面色惨白:“你、你又是谁?”
李员外微笑:“鄙人乃刑部密使,奉命调查曹太师一案多年。柳姑娘带来的根本不是铜镜,而是这卷帛书,早已交于我手。今日种种,皆为引你自露马脚。”
事情反转再反转,赵老四听得目瞪口呆。
原来一切都是设好的局:周掌柜确实曾与赵老四接触,但那是奉命行事,为的是让管家相信赵老四真的被收买;柳婉的“秘密”也是故意透露,引管家行动。
衙役将管家一行人押下后,李员外对赵老四拱手:“赵兄弟,委屈你了。此事关乎朝廷大案,不得不保密,连你也被蒙在鼓里,还请见谅。”
赵老四忙还礼:“员外言重了,小的不敢。”
柳婉上前盈盈一拜:“多谢赵大哥挺身相助。其实那铜镜需要男子阳气相辅之说,也是试探。你若心存不轨,便会借机接近,那就不是可信之人了。”
赵老四恍然大悟,不禁后怕:若自己当时真有邪念,恐怕现在就与管家一同被拿下了。
事后,曹太师罪证确凿被查办,柳家冤屈得雪。柳婉感激赵老四正直为人,赠他银两回乡购置田产。赵老四却只取少许,仍在李员外家做工,只是从此再经过西厢房,必定目不斜视,快步走过。
一年后,柳婉嫁与邻县一位清廉知县,离府前特来向赵老四道别:“赵大哥是真正正直之人,将来必有好报。”
赵老四只是憨厚一笑:“夫人过奖了。小的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又过三年,李员外将家中一个远房侄女许配给赵老四。新婚之夜,新娘子羞怯道:“听说夫君曾因偷窥美妇沐浴被逮个正着?”
赵老四顿时面红耳赤:“那、那是...说来话长...”
新娘噗嗤一笑:“我都知道。公公全都告诉我了。正是因为夫君在那般诱惑下仍能持身以正,李家才愿将我许配于你。”
赵老四这才明白,原来一切早有安排。此后夫妻和睦,一生平安顺遂。
清河镇上的人们偶尔还会谈起那桩“长工偷窥”的奇事,但谁也说不清其中真相。只有赵老四自己知道,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而人生最难得的,是在迷雾中仍能守住本心。
镜中花非花,水中月非月。世间多少奇事,都藏在平凡的表象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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