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飞龙 编辑:冯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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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乡其实离我很近,直线距离满打满算,大概还不到十公里。
在我碎片般的印象中,若回故乡,先要坐上渡船过江,上岸后再穿过一片长着麦苗的庄稼地和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子就应该快到了。麦苗是绿油油的,我依稀记得当年看到地里长势茁壮的麦苗时,却将它当成了韭菜。仅此可以佐实,我是在很小的时候,在一个晴朗的冬日,也有可能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初春回到故乡的。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回去了。
为什么时隔半个世纪,我没有回到故乡去走一走,去看看呢?因为在故乡里,我没有一寸土地,没有一间祖宅,没有一个亲人,也没有一家远房亲戚,甚至就连祖上的坟茔也因早年扩建公路被夷平了……若冒冒失失的回去了,估计连一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更别指望可以讨口吃的。再者,我亦已过了花甲之年,尽量不去给别人添麻烦,少去做一些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
我之所以记得我小的时候回了一趟故乡,那是为了去看望我的细公(叔公)。我是祖母带着我一起去的。细公和我的祖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俩从小就不和睦,至死也不相往来。祖母带我去看望细公的时候,是瞒着我的祖父。如果让祖父一旦知道了,一定要和我祖母吵得不得消停。在我祖父眼里,细公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败家子。不过在我看来,细公却是一个非常和蔼疼我的老人。
据我祖父说,我们家在曾祖那辈曾是当地名门大户,家有农田百顷,长工六七人,农忙时还雇来短工帮衬,民国二十余年,因匪乱及瘟疫,短短几年,家道很快式微,直到最后被逼无奈,祖父只好携带祖母及刚出生不久的大姑逃难至江南,而细公依然留在老家打理衰落的家境。细公从小就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家陷困境后,对于农事,毫无头绪,于是就靠变卖祖业维持生计。后来把祖宅及宅基一并卖给一个远房。听说远房重建新宅开挖地基时,刨出了不少银元古玩出来。我祖父得知后,差点被一口鲜血呛了老命,躺在床上长叹家门不幸,直骂细公是转世孽物。
晚年的细公过得潦倒凄凉,饔飧不继。听说他在年轻的时候,找过三个女人,一个四川的,一个江苏的,还有一个是安徽的,不知什么原因,三个女人后来都卷席跑了,短的和细公生活了两三个月,长的有两年,三个女人都没有给细公留下一儿半女,我猜大概是她们嫌弃细公好吃懒做,浪荡不羁。
我祖父在世时,和细公不相交往,祖父去世后,我们才和细公开始走动。我祖母去世,细公颤颤巍巍来了,他哭得伤心忘形,泣声撕裂,他的悲恸哭声,让我们觉得久愧于他,同情于他。不管他与祖父有多么深的嫌隙与误解,但他毕竟是祖父的兄弟,我的亲人。
细公死后,没有人通知我们。村里人把他栖身的那间矮房充为丧事费用。一生花钱大手大脚的细公竟如此潦草地被安葬于路旁。没有亲人在他身边为他送行。没有人披麻戴孝,没有哭声,没有锣鼓声,没有鞭炮声,也没有置办酒席……他就像一头牲口死了,死在故乡里。
细公的离世,让我对故乡失去了最后的牵系。于是,故乡就像细公一样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淡,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后来,我连故乡的名字都忘了。但故乡依然是故乡,依然在离我不到十公里的地方。
中国人都有种追根溯源的老习惯。如今唯一能证明我身世的,证明我的根是从故乡里迁徙出来的,只有那簿躺在祠堂上的皇皇谱牒,在谱牒的某一页上,可以找到我的家族支脉和我的名字。除此之外,故乡不知道有我,故乡人更不知道我的存在。
从真正意义上说,这是我祖父和细公的故乡,故乡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洒满了他们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写满了他们的曲折不凡的人生故事。故乡于我,我与故乡,这空间只隔着一条江——长江。江水滔滔,往事烟云,逝者如斯夫!
有时伫立在门前,我眺望着远方的长江,江之岸的故乡啊,说真的,我挺想你,虽已难回,惟有虔诚的祝福送给你。
2025.8.26
【作者简介】
陈飞龙,生于1964年,九江人。现居八里湖畔。创作散文多年。
【编后记】
陈老师在文中没有明写,他的故乡在江北黄梅,很可能是小池口镇。在他祖父携家逃难到江南时,小池口仍属德化县,江南江北是一家,所以严格意义上说,陈家并没有离开自己的家乡,只是告别了祖屋,在本县异地谋生。
细公的故事,让我想起余华的小说《活着》。细公变卖祖业,穷困潦倒而死。但如果他能守住大宅子,甚至恢复祖上的荣光,又会是什么结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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