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首富程远山要嫁女儿了,这本是件喜事,却让全城百姓议论纷纷——他竟要将独女程玉颜许配给仁和药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伙计周子安。
消息传开那日,药铺掌柜张德贵惊得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周子安洗得发白的青布衫上。这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躲不闪,只是愣在原地,手里抓着的药秤"咣当"掉在柜台上。
"掌柜的,您说程员外要...要把小姐许给我?"周子安清瘦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褪色的荷包——那是他全部家当。
张德贵掏出手帕擦汗:"程府管家亲口说的,聘礼都送来了。"他指着门外两个红漆木箱,"说是看中你老实本分,要招你做上门女婿。"
药铺外已围满看热闹的人。卖豆腐的老王探头进来:"周小哥,你给程员外灌了什么迷魂汤?他家小姐可是出了名的美人,求亲的公子哥能从城南排到城北!"
周子安耳根发烫。他确实见过那位程小姐。上个月十五,她来药铺为老夫人取安神茶,藕荷色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兰香。当时他低着头不敢多看,只记得递药包时瞥见一截皓腕,腕上翡翠镯子衬得肌肤如雪。
"这事蹊跷。"药铺后堂转出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是坐堂大夫孙济世。他眯着眼打量周子安:"你小子除了认得几味药材,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周子安苦笑。他七岁被药铺收留,十三年间从扫地小厮做到抓药伙计,确实只会些粗浅本事。要说特别,不过是闲时爱翻孙大夫的医书,偶尔帮着誊抄药方。
三日后,程府派轿来接。周子安穿着新做的靛蓝长衫,怀里揣着全部积蓄——五两碎银,忐忑地踏进程家朱漆大门。穿过三道垂花门,假山后转出个穿绛紫团花袍的中年男子,浓眉下一双鹰目炯炯有神。
"这就是子安吧?"程远山的声音比想象中和蔼,却让周子安后背沁出冷汗。富商突然伸手捏住他腕骨,力道大得惊人:"听说你识得《本草纲目》?"
"略...略知一二。"周子安疼得吸气,却不敢挣脱。
程远山松开手,意味深长地笑了:"今晚就住西厢房。玉颜染了风寒,三日后你俩见礼。"说完转身便走,留下周子安站在回廊下发呆。他总觉得员外看自己的眼神,像在打量一味药材。
当夜暴雨倾盆。周子安正对灯翻看程家送的《千金方》,忽听窗棂"咔嗒"轻响。他警觉地抬头,见纸窗上映出个纤瘦人影。
"周公子?"声音细如蚊蚋,"我是伺候小姐的丫鬟春桃。"窗缝塞进个香囊,"小姐说...说这药请您瞧瞧。"
周子安接过香囊,里面裹着块沾血的帕子。他凑近灯下一看,血色暗紫,帕角绣着朵半凋的玉兰。正要细问,窗外脚步声急响,春桃的影子倏地消失。
次日清晨,程远山邀周子安赏荷。雨后初晴,满池莲叶擎着水珠。员外突然问:"听说昨夜有人找你?"
周子安握伞的手一紧:"是...是送茶水的仆役。"
"哦?"程远山折了支并蒂莲,"我女儿的病,孙大夫可曾提过?"
"未曾。"周子安实话实说,却见员外眼神骤然阴沉。这时管家匆匆跑来,附耳说了几句。程远山脸色大变,拽着周子安就往内院跑。
绣楼里乱作一团。拨开人群,周子安看见雕花拔步床上躺着个少女,面色惨白如纸,唇边还挂着血丝。这就是程玉颜?比那日惊鸿一瞥更加憔悴,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灵秀。
"心疾又犯了!"程远山急得团团转,"孙大夫呢?"
"去邻县出诊了。"管家颤声回答。
周子安鬼使神差地上前搭脉。指尖刚触到冰凉的腕子,突然如遭雷击——这脉象他在孙大夫的古籍上见过!《奇症辑要》有载:"心脉如雀啄,至数不齐,谓雀啄脉,主心阳衰微..."
"有纸笔吗?"他猛地抬头,"我能开方!"
程远山眼中精光暴涨,亲自捧来文房四宝。周子安挥毫写下:附子三钱,干姜五钱,炙甘草...写到最后一味药时,笔尖突然顿住。他隐约记得需要一味特殊引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缺什么?"程远山急问。
周子安冷汗涔涔:"好像...要人血为引..."
程员外竟毫不犹豫咬破手指,血珠滴进药碗。说来也怪,药汤入喉不过半刻,程玉颜的呼吸渐渐平稳。周子安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衣衫尽湿。
当夜三更,周子安被请进书房。程远山卸下白日威严,竟朝他深深一揖:"周公子,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烛火跳动间,员外道出惊人之语:"其实玉颜并非染病,而是中了一种奇毒'七月寒'。中毒者每逢月圆心痛如绞,七年必亡。如今已是第六个年头..."
周子安听得心惊:"为何不早求医?"
"寻常大夫根本诊不出!"程远山拳头攥得发白,"当年仇家下毒时就说过,唯有《周氏验方》里的'回阳还魂散'可解。可周家十五年前遭遇灭门..."他说到这里突然盯住周子安,"直到上月你在药铺救活那个溺水的孩子,用的手法与周家秘传的'回阳指'一模一样。"
周子安如坠冰窟。他确实不记得七岁前的事,只模糊记得一场大火...
"你腰间荷包。"程远山声音发颤,"可否给我一看?"
褪色的荷包拆开,内衬绣着个"周"字。程远山老泪纵横:"果然!你就是周济仁老先生的孙子!当年周家遇难,我暗中救出你交给张德贵抚养,就是盼着有朝一日..."
窗外惊雷炸响。周子安脑中闪过零碎片段:冲天火光,老人将他塞进地窖,还有本被血浸透的药典...
"现在你明白我为何选你了吧?"程远山握住他颤抖的手,"只有周家血脉才记得祖传药方。玉颜上次发病,就是闻到你抓的药里有味'雪里青'才缓过来。"
周子安突然想起什么:"香囊里的血帕..."
"那是她在试药。"程远山苦笑,"这些年我找过无数人配药,每次都要她亲自试反应。那日见你对《本草纲目》倒背如流,才决定赌一把。"
大婚当日,程府张灯结彩。周子安穿着大红喜袍,却心不在焉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程远山今早才给他的周家信物。新娘被搀出来时,他注意到她袖口露出缠着纱布的手腕。
"委屈你了。"盖头下传来细弱的声音,"若你不愿..."
周子安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我会治好你。"这句话说得无比坚定。过去半个月,他夜夜在程家藏书阁翻找,终于拼凑出"回阳还魂散"的全方。
喜宴进行到一半,管家突然慌张跑来:"老爷,贾老板带着贺礼来了!"
程远山脸色骤变。周子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个穿金线蟒袍的胖子跨进厅堂,腰间玉佩与他一模一样。
"程兄嫁女,贾某岂能不来?"来人笑得阴冷,目光却钉在周子安身上,"这位就是周家的小公子吧?当年没烧死,真是遗憾。"
满堂宾客哗然。周子安脑中"嗡"的一声——这就是害他全家的仇人!他下意识护在程玉颜身前,却见她突然剧烈咳嗽,一口黑血喷在喜帕上。
"贾世仁!"程远山拍案而起,"你竟在酒里下毒!"
贾老板抚掌大笑:"不错,就是'七月寒'。解药拿来,否则你女儿女婿今日一起上路!"
周子安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新娘,突然福至心灵。他高声道:"《周氏验方》就在我怀里,但你得先拿出解药!"
趁贾世仁掏药瓶的瞬间,周子安猛地将茶壶砸在地上。埋伏的衙役一拥而入——原来程远山早怀疑贾世仁会来,暗中报了官。混乱中,周子安抢过解药喂给程玉颜,自己却被贾世仁的匕首划伤手臂。
三个月后,周家老宅重修完毕。周子安——现在该叫周怀安了——正在药圃教妻子辨认草药。程玉颜双颊已见血色,腕间纱布也拆了,露出个浅浅的疤痕。
"其实那天..."她突然低头,"香囊里不是试药,是我自己割腕想解脱。没想到血滴在你要扔的药渣上,竟泛起异香..."
周怀安轻轻握住她的手:"所以岳父才急着让我们成亲。他知道唯有周家人的药引配你的血,才能解毒。"
春风拂过药圃,掀起当年那本《周氏验方》的纸页。最后一页有行小字:"七月寒,需至亲之血为引。若得药者同心,可解百毒。"
程玉颜忽然笑了:"你说,爹是不是早知道这个'同心'的意思?"
周怀安望着在远处偷瞄的岳父,也笑了:"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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