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爸,我考上了!”
2008年的夏天,陈念拿着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像一只快乐的鸟儿,飞奔进那个破旧的家。
当年39岁捡到她的光棍汉陈大山,如今已是满头风霜。
他看着自己养了十八年的女儿,激动得眼眶通红:
“好!好!我女儿有出息了!”
然而,这份喜悦仅仅维持了一天。
第二天,一辆黑得发亮的轿车堵住了巷子口。
一个气质华贵的女人站在他们家门口,目光死死地钉在陈念身上。
“你找谁?”陈大山警惕地把女儿护在身后。
“我……我找我的女儿。”女人泪流满面,声音颤抖,“我找了她十八年!”
陈大山的心猛地一沉,他最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震撼的。
当女人拿出信物,证明自己就是陈念的亲生母亲后,她看着眼前这对贫穷的父女,抛出了一个足以摧毁一切的惊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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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90年的夏天,太阳像个挂在天上的大火球,不讲道理地烤着大地。
地上的沙石被晒得滚烫,人踩在上面,感觉鞋底都要化了。
陈大山在工地上和水泥,汗水从他额头的皱纹里钻出来,像一条条小虫子,爬过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黑红的脸。
汗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抬起手背胡乱擦了一把,手上全是干掉的水泥灰。
他今年三十九岁,没讨到老婆,也没个一儿半女。
他拥有的,就只剩下一身还能使唤的力气,和一身因为常年干重活落下的毛病。
工友们在墙根下歇气的时候,总喜欢拿他开涮。
他们光着膀子,露出被晒得脱皮的脊背,冲他喊:
“老陈,你这辈子是不是就打算跟这些钢筋水泥过了?”
陈大山不吭声,他只是停下手里的活,朝他们嘿嘿地笑,露出一口被旱烟熏得焦黄的牙。
虽然不中听,但他觉得他们说得没毛病。
他的命,好像从出生的那天起,就跟泥土和石头绑在了一起,挣不脱了。
那天收工,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就像一块脏了的蓝布,慢慢变成了灰色。
远处的城市亮起了灯,一闪一闪的,像天上的星星,可是那些星星跟他没关系。
工友们三三两两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大声嚷嚷着要去街边的小炒店喝两口,吃一盘炒花生米。
陈大山没去,他舍不得花那个钱。
他一天挣的工钱,还不够他们在饭馆里喝一顿酒的。
他习惯了收工后,一个人在变得空荡荡的工地上多转悠一圈。
他低着头,眼睛在地上搜寻,像一只找食的野狗。
看看有没有被人落下的扳手,或是几根被剪断的铁丝,捡回去,兴许能换两个白面馒头。
他就这样走着,走在一堆一堆的建筑垃圾中间,脚下是坑坑洼洼的泥地。
就在一堆废弃的水泥预制板后面,他听见了声音。
那声音很微弱,断断续续的,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在叫,弱得好像风一吹就会散掉。
陈大山停下脚步,他侧着耳朵,仔细地听。四周只有风吹过还没安窗户的楼房时发出的“呜呜”声。
声音又响了一下,很轻,但很真切,就是从那堆水泥板后面传来的。
他心里有点发毛,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工地上晚上不干净的传闻,他听过不少。
他咽了口唾沫,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根还算结实的木棍,紧紧地攥在手里。
手心里的汗,让木棍变得又湿又滑。
他壮着胆子,放轻了脚步,一点一点地朝那堆水泥板挪过去。
他用木棍的另一头,小心翼翼地把最上面的一块碎木板扒拉开。
借着远处工棚里透出来的昏黄灯光,他看见了一个布包裹。
是个花花绿绿的布包裹,上面的花纹,是他没见过的样式。
他猜这料子肯定不便宜,是城里人用的好东西。
可现在,这块好料子已经沾满了灰尘和泥水,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那像小猫一样的哭声,就是从这个包裹里发出来的。
陈大山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眼前都有些发黑。
他这辈子,扛过几百斤的水泥,从三楼高的脚手架上摔下来过,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这可是个人,不是他平时捡的那些废铜烂铁。
他想站起来就跑,离这个鬼东西远远的。
可他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钉在了地上,怎么也动不了。
他蹲在那里,跟那个包裹僵持着。
包裹里的孩子似乎感觉到了光线,或者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哭声突然大了一点。
陈大山看着那个包裹,他心里那点害怕,不知道怎么就慢慢变成了一点点好奇。
他扔掉手里的木棍,又蹲了下来。
他伸出那双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手,指头都在发抖,小心翼翼地把包裹掀开了一个角。
里面是个孩子,一个活生生的婴儿。
脸只有他的巴掌那么大,皮肤皱巴巴的,泛着点不正常的红色。她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哭得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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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山想把娃送去派出所,可他又不敢。
他怕警察问这娃是哪来的,他怕说不清楚,把自己当成人贩子给抓了。
他又想,要不就送到城里的福利院去?
可他听人说,福利院里的孩子多得像蚂蚁,老师顾不过来,孩子经常生病,吃也吃不饱。
他看着怀里这个小东西,她已经不哭了,只是小声地哼唧着,小嘴还在不停地动,像是在找吃的。
陈大山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会在这里考虑这些跟他不相干的事。
他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怎么管别人家的孩子。
于是,他狠了狠心,把孩子重新用布包好,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走了两步,身后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大了许多,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像是在喊他,在骂他。
陈大山的脚,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样,再也迈不动了。
他回头,看着那个在冰冷的地上扭动的小包裹,觉得自己的心,被那哭声撕开了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子,正往里灌着冷风。
他想,他今天要是真的走了,这孩子可能就真的没命了。
这工地上到了晚上,野狗多得很,它们什么都吃。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天都快黑透了。
最后,他还是走了回去,弯下他那常年劳累而有些僵硬的腰,把那个孩子重新抱了起来。
包裹里掉出来一张叠起来的纸条和一块用红绳穿着的硬东西。
纸条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求好心人收养,养不活,没办法。”
那块硬东西,是一块玉,入手温润,上面好像还刻着一个复杂的字。
他对自己说:“陈大山啊陈大山,你真是疯了。捡了个活人回来,这下,你这条烂命,有得折腾了。”
02
陈大山给娃取了个名,叫陈念。
这名字是工地上的记账先生给起的。
那天,陈大山提着两瓶劣质白酒,去求那个戴眼镜的文化人。
记账先生捏着鼻子闻了闻孩子身上的味儿,皱着眉说:“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
陈大山只是嘿嘿地笑,不停地搓着手,求先生给起个好名。
记账先生想了半天,说:“就叫‘念’吧,有个念想,以后活下去也有个盼头。”
陈大山不懂这里面的道道,他就觉得,“念念,念念”,叫起来心里踏实,像是在叫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一个快四十岁的老光棍,就这么当了爹。
当爹这件事,比在夏天四十度的太阳下砌墙,比在冬天零下十度的寒风里扛钢筋,要难上千倍万倍。
头几天,陈念几乎是不停地哭,哭声又尖又细,像根针一样扎在陈大山的心上。
他不知道她是饿了,是渴了,还是尿了。
他一个大男人,连尿布都不会换,弄得满手都是黄色的东西。
他把自己那件还算干净的旧褂子撕成了布条,给念念当尿布。
换下来,就在工地那个永远滴着水的水龙头下面搓,冰冷的水把他一双手都泡得发白起皱。
最难的是吃。孩子太小,吃不了他啃的那些硬邦邦的馒头。
他跑去镇上唯一一家供销社,在柜台前犹豫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咬着牙,掏出了自己攒了半个月的工钱,买了一罐奶粉。
那罐子是铁皮做的,上面画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笑得特别开心,露着几颗牙。
陈大山看着那胖娃娃,再看看自己怀里这个瘦得像小猫一样的念念,心里又酸又涩。
他学着冲奶粉,用工地食堂里讨来的豁口碗。
他怕水热了烫着孩子,就用嘴唇去试温度;又怕水凉了孩子喝了拉肚子,就放在自己怀里捂着。
他没有奶瓶,就用一个生了锈的小铁勺,一勺一勺地喂。
陈念饿急了,小嘴咂得山响,有时候吃得太急,呛得满脸通红,不停地咳嗽。
陈大山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停地用他那蒲扇一样的大手,轻轻地拍她的背。
工地上的人看他一个大男人,整天抱着个孩子在工棚里进进出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
“老陈八成是想女人想疯了,从哪儿捡回来个丫头片子。”
还有人当着他的面开玩笑:“老陈,你这是给自己养媳妇呢?”
陈大山不理他们,他只是把念念抱得更紧了些,躲在工棚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落里。
他觉得,怀里这个软绵绵的小东西,比他自己的命都金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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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在这手忙脚乱和别人的指指点点中,一天天地滑了过去。
陈大山干活比以前更卖力了,因为他知道,他现在不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了。他要是累倒了,病倒了,那念念就得跟着他一起饿肚子。
他戒掉了抽了二十年的旱烟,把省下来的钱,都给念念买了奶粉和鸡蛋。
他以前一顿能吃三个大馒头,现在只吃两个,剩下的那个,他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想等念念长大了,能吃饭了,留给她吃。
工地上的人,也慢慢习惯了这个小不点的存在。
那些曾经嘲笑陈大山的工友,有时候干完活回来,会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糖果,或者一个在路上捡的苹果,偷偷塞到陈大山的工棚里。
他们看着陈大山这个粗糙的汉子,用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笨拙地给孩子哼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歌谣,眼神里慢慢没了嘲笑,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
念念会爬的时候,陈大山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
他把工棚里那块小小的水泥地面,用破布蘸着水,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能照出人影来。
他就坐在地上,看着念念像只不知疲倦的小狗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他能坐在旁边看上半天,脸上的笑怎么也收不住。
念念第一次开口说话,喊的不是“妈”,也不是别的,就是一声含糊不清的“爸”。
那天,陈大山正在几十米高的脚手架上抹灰,听见下面做饭的大婶扯着嗓子喊他:
“老陈!快下来!你家娃说话了!”
他扔下手里的抹子就往下爬,因为爬得太急,脚下一滑,差点从架子上掉下来。
他连滚带爬地冲进工棚,看见念念正扶着他用木板钉的简易小床站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他。
看见他进来,念念咧开没牙的嘴,又清清楚楚地喊了一声:“爸。”
陈大山一下子就愣住了,他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
他看着念念,看着她那张小小的脸,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流了下来。
他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在工地上受了伤,流再多的血都没掉过一滴泪,却被这一声“爸”喊得哭得像个孩子。
他走过去,蹲下来,把念念紧紧地抱在怀里,觉得这辈子吃的所有的苦,受的所有累,在这一刻,都值了。
03
陈念的童年,是在工地的喧嚣和尘土里度过的。
她的记忆里没有公园里的滑梯和旋转木马,只有高高堆起的沙堆,生了锈的钢筋,和一堆一堆还没来得及用的红砖。
别的孩子在玩漂亮的洋娃娃,在开冒着火光的玩具枪时,她正蹲在工地的角落里,用小石子认真地搭着她想象中的房子。
别的孩子在吃着各种各样她叫不出名字的零食时,她在啃陈大山从工地食堂里带回来的,已经变得又冷又硬的馒头。
工地上尘土大,白天机器的轰鸣声震得人耳朵疼,但陈念好像对这一切都习惯了。
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爱哭爱闹,大多数时候,她都安安静静地跟在陈大山身后,像他的一个小影子。
陈大山去哪儿干活,她就跟到哪儿。
陈大山在脚手架上砌墙,她就坐在下面的一片小小的阴凉地里,仰着头看他。
一看,就是一下午,脖子都酸了也不觉得累。
陈大山怕她在工地上乱跑出事,那时候工地上到处是坑和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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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个办法,找来一根结实的麻绳。
绳子的一头,拴在他自己的裤腰带上,另一头,就松松地拴在陈念的手腕上。
他就这样,像放风筝一样,“放”着自己的女儿。
这根绳子有三米长,是念念活动的全部范围。
工地上的人看见了都笑他,说:“老陈,你这是养了个小尾巴啊,走哪儿都甩不掉。”
陈大山听了,就憨憨地笑。他觉得,这根又脏又旧的麻绳,就是他的命脉,一头连着他,一头连着念念。只要这根绳子还在,他的心就在,就踏实。
陈念长得很瘦,头发也总是黄黄的,梳成两个小辫子,看着就让人觉得营养不良。
陈大山心里着急,他把工地上所有能干的活都揽了过来。
白天跟着大伙一起干,晚上等别人都睡了,他再去帮人卸水泥、搬钢筋。
他把挣来的每一分钱,都小心地展平,然后放进一个铁盒子里。
隔三差五,他就去镇上的肉铺,对老板说:
“老板,给我来一小块肉,最瘦的那种。”
他把那块只有巴掌大的肉拿回来,放在锅里,加很多水,煮得烂烂的。肉香飘满了整个小小的工棚。
他把肉捞出来,用筷子捣碎,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念念吃。
他自己,就着那锅没什么油水的肉汤,啃两个馒头。
念念吃得满嘴是油,他看着,比自己吃了还高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念念该上学的年纪。
陈大山开始犯愁了。念念没有户口,没有户口,就上不了学。
为了这个户口本,陈大山跑断了腿,磨破了嘴。他一个大字不识的粗人,根本不知道该找谁,该怎么办。
他去派出所问,人家看他那副样子,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了。
后来,还是工地上的记账先生给他指了条路,让他回乡下老家想想办法。
陈大山提着两瓶最便宜的白酒和几包烟,坐了半天的车,回到了那个他已经十几年没回去过的村子。
他去求村里的支书,去求乡里的干部。
他站在人家干净的办公室门口,身上那件沾着水泥点的衣服让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弯着腰,那腰因为常年干重活,已经有些直不起来了。
他脸上堆满了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笑容,嘴里说着一句又一句的奉承话。
他这辈子没求过人,为了念念,他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踩在了脚底下。
最后,不知道是他提的酒起了作用,还是哪个干部看他实在可怜,这事居然有了眉目。
几个月后,陈念的户口本办下来了。
她的户口,落在了陈大山那个早就没人住的,快要塌了的乡下老房子里。
户主,陈大山;关系,父女;姓名,陈念。
拿到那个红色的小本子那天,陈大山坐在回城的车上,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上面那几个烫金的字。他的手,一直在抖。
他觉得,这几页薄薄的纸,比他盖过的任何一栋楼都重,压得他心里又酸又涨。
有了户口,陈念终于可以上学了。
她背着陈大山用工地上捡来的帆布,一针一线给她缝的书包,走进了小学的校门。
她穿着带补丁的衣服,在那些穿着新衣服,像花蝴蝶一样的同学中间,像一只落了单的灰色麻雀。
但她不自卑,也不怯懦。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睁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认真地听老师讲课。
她知道,她能坐在这里,能读书写字,是她爸用他那弯下去的腰,用他的尊严换来的。
04
陈念读书很厉害。
她好像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再难的数学题,再拗口的古文,老师一讲她就懂,一考她就会。
从小学到初中,每次考试,她的名字都排在学校门口那张大红榜的最前面。
那张用红纸写的榜,成了陈大山在工地上唯一的炫耀。
每次发了榜,他都会特意跑到学校门口去看。
他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他认识“陈念”这两个字。
他会指着那两个字,对每一个路过的熟人说:“看,这是我女儿。”
他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光。那光,比他年轻时眼里还有的光,更亮。
陈念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懂事。
她知道自己家和别人家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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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的家里有电视机,有沙发,到了晚上,屋子里亮得像白天一样。
她家,只有一张吱嘎作响的床,和一张吃饭用的破桌子,照明全靠一盏十五瓦的黄灯泡。
同学的爸爸是干部,是国企的正式工,是开小卖部的老板。
她的爸爸,是个一年四季都穿着沾满泥灰的衣服,身上总有一股汗味的建筑工。
她从没跟陈大山抱怨过一句。
她只是把自己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哪怕上面有补丁;她把自己的作业本写得工工整整,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为她爸争来的脸面。
她也渐渐从邻居那些老婆子们背后嚼的舌根里,从陈大山偶尔看着她时那复杂的眼神里,猜到了一些什么。
她大概,不是爸爸亲生的。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细的针,悄悄地扎在她心里,不怎么疼,但一直都在,时不时就冒出来刺她一下。
初二那年,学校放暑假,她帮陈大山收拾床底下那个堆满杂物的破箱子。
在箱子的最底下,她翻出了一个用红布小心翼翼包着的小布包。
她好奇地打开,布包里,是一块用红绳穿起来的玉佩,还有一张已经泛黄的纸条。
玉佩很小,触手生凉,上面刻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很复杂的字,像是“萱”。
纸条上的字,她也认不全,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好心人”、“养不活”这几个字。
她拿着那块玉佩,心里那根针,好像被谁用力地往里推了一下。
那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
晚饭的时候,陈大山照例给她炖了一碗鸡蛋羹。
她看着碗里黄澄澄的鸡蛋,突然鼓起勇气,状似无意地把那块玉佩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她问:“爸,这是什么啊?我在箱子底下找到的。”
陈大山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很奇怪。
他正往嘴里扒拉面条,拿筷子的手猛地停在了半空。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过了好久好久,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爸给你准备的嫁妆。”
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牙缝里挤出来的,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
陈念看见他那双总是很浑浊的眼睛里,突然充满了害怕和悲伤,像一个做错了事,马上就要被主人赶走的小狗。
她的心,一下子就疼了起来。
她忽然什么都不想问了,一点也不想了。
她把玉佩重新包好,塞进口袋里,笑着说:
“那我可得好好收着,这肯定很值钱。等以后我嫁不出去了,就把它卖了换饭吃。”
陈大山看着她,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大口地扒拉着碗里的面条。
从那天起,陈念把这个秘密,和所有的疑问,都死死地埋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她加倍努力地学习,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她想,只要她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能挣很多很多的钱,她就能让爸爸过上好日子。
到那个时候,她是不是亲生的,也就不重要了。
她开始偷偷地观察爸爸。
她发现他的腰越来越弯,以前能一口气扛两袋水泥上五楼,现在扛一袋都得歇两次。
她发现他晚上睡觉的时候,总会因为腰疼而翻来覆去,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她把自己省下来的早饭钱,一毛钱,五毛钱,一毛一毛地存起来,塞在一个空的奶粉罐里。
存够了钱,她就跑去镇上的药店,给爸爸买那种最便宜的,味道最冲的止痛膏药。
她把膏药藏起来,趁爸爸睡着了,就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偷偷地给他贴在腰上。
膏药的味道很刺鼻,但她觉得,那是她能给爸爸的,最好的东西了。
05
日子像工地上的手推车,一车一车地往前推,一晃就到了2008年。
这一年,陈念要高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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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高三,陈大山比陈念自己还要紧张。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在工地上不停旋转的陀螺,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
他接了工地上最危险的活,去几十层高的楼外面擦玻璃。就因为那个工钱高,一天能顶平时干三天的。
他被一根绳子吊在半空中,风吹得他像个钟摆一样晃来晃去。他往下看,觉得整个城市都在他的脚下,人和车都小得像蚂蚁。
他不害怕,他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给念念挣够大学的学费,让她安安心心地考试,不用为钱的事分心。
他把挣来的钱,都换成了崭新的票子,塞给陈念,对她说:
“念念,想吃啥就买啥,别省着。钱的事,有爸。”
高考那两天,太阳特别大,晒得柏油马路都软了。
陈大山没去干活,他破天荒地请了两天假。他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衬衫,穿在身上。
那件衬衫是蓝色的,已经洗得发白了,但他头天晚上用一个装满热水的搪瓷缸子,仔仔细细地烫了很久,烫得平平整整。
他守在考场外面,站在一大群穿着光鲜,讨论着孩子未来的家长中间,像一棵长错了地方的老树,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他不敢跟人说话,怕一张嘴就是一股汗味和烟味。
他就一个人蹲在学校对面的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那种最便宜的,呛人的烟。
他死死地盯着考场那扇紧闭的大铁门,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考试结束的铃声一响,他就赶紧站起来,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陈念从考场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他。
她走过去,有点惊讶地问:“爸,你怎么来了?”
陈大山赶紧站起来,紧张地在裤子上拍了拍手上的土,嘴唇动了动,才问出来:
“考……考得咋样?”
“还行。”陈念的表情很平静。
“那就好,那就好。”陈大山搓着手,除了这两个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想给女儿买瓶水喝,把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一堆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零钱,他又把手缩了回来。
他怕别人看见。
等成绩的日子,比在脚手架上等水泥干了还难熬。
陈大山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闭上眼,脑子里就全是念念考砸了的场景。
他想,要是考砸了,就让她复读一年,大不了自己再多卖一年力气。
成绩出来那天,是陈念自己跑去学校查的。
她回来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好是坏。
陈大山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他想,完了,肯定是考砸了。
陈念走到他面前,从那个已经洗得看不出颜色的书包里,拿出那张薄薄的成绩单,递给他。
陈大山不识字,他看着上面那一串他看不懂的数字和汉字,手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爸,”陈念的声音突然有点哽咽,“我考上了,是咱们省最好的大学。”
陈大山愣了足足有三秒钟,然后,他咧开嘴,笑了。
他笑着笑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就涌出了眼泪。
他拿着那张纸,像拿着一张皇帝的圣旨,转身就往工地的方向跑。
他跑遍了整个工地,见人就抓着对方的胳膊,激动地说:
“我女儿考上大学了!重点大学!”
工友们都围了过来,拍着他的肩膀,七嘴八舌地向他道喜。
那天晚上,陈大山破天荒地去肉铺割了一斤肉,又买了瓶酒。他在那个油烟熏黑的小厨房里,炒了四个菜。
父女俩在破旧的小屋里,吃着这顿比过年还要丰盛的“庆功宴”。
陈大山喝了点酒,那张黑红的脸膛,更红了。他的话也多了起来。
他一边给陈念夹肉,一边说:
“念念,等爸再干几年,给你把大学四年的钱都攒够了,爸就回老家了,不给你在城里添麻烦。”
陈念把碗里堆成小山的肉夹了一块放进他碗里,眼睛红红地说:
“爸,你说什么呢,等我毕业挣钱了,我要在城里买大房子,我养你。”
两个人就着昏黄的灯光,憧憬着还没到来的未来。小屋里的空气,都好像变甜了。
那是他们相依为命的十八年里,最幸福的一天。
也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也是最奢侈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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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们家那条泥泞的小巷口。
那车黑得发亮,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像一只闯进了鸡窝里的老鹰,跟周围那些破败的平房和晾着五颜六色衣服的竹竿,格格不入。
巷子里玩泥巴的孩子们都停了下来,围着那辆车看,伸着小脑袋,但谁也不敢靠得太近。
车门开了,先下来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他戴着白手套,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然后,一个女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女人穿着一身剪裁讲究的米色套装,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化着淡妆,看着就像电视里演的那种有钱人。
她站在巷口,看着眼前这片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的景象,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她在那个司机的陪同下,踩着一双和这里的泥地完全不搭调的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巷子深处走。
最后,她停在了陈大山家的门口。
那个院门,是用几块烂木板拼起来的,上面还留着去年过年时贴的,已经褪了色的“福”字。
当时,陈念正在院子里那口大水缸旁洗头,长长的头发上全是泡沫。
陈大山蹲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瓢,准备给她冲水。
女人看到陈念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念的脸,嘴唇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陈念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停下了揉搓头发的手,疑惑地看着这个陌生的,漂亮的女人。
“请问,你找谁?”陈念问,声音里带着警惕。
女人没有回答她的话,眼泪突然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她保养得很好的眼角滚落下来。
她像是失控了一样,张开双臂,就想冲过来抱住陈念。
陈大山像一头被激怒的护崽的野兽一样,几乎是瞬间就从地上弹了起来,一把将满头泡沫的女儿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问:
“你找谁?”
女人的脚步被他这副凶狠的样子吓得停住了。
她看着挡在面前的这个又黑又瘦,身上还散发着汗味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一脸惊慌和不解的陈念。
她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
她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看起来就很名贵的皮包里,颤抖着掏出一张照片和半块用红丝绒包裹着的玉佩。
照片已经严重泛黄,四个角都卷了起来,上面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眉眼之间,和眼前的陈念有七八分相像。
那半块玉佩,通体温润,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和陈念藏在箱子底下的那一块,正好能合成一个完整的,古体的“萱”字。
“我是她妈妈。”女人终于说出了话,但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找了她十八年!”
“轰”的一声,陈念和陈大山的脑子里,好像同时响起了一声炸雷。
他们父女俩都愣在了原地,像两尊被定住了的雕像。
陈大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这些年来最害怕,最恐惧,连做梦都不敢梦见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
女人没有理会陈大山的反应,她的目光穿过陈大山的肩膀,贪婪地看着陈念,看着她那张和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她抛出了一个足以将他们这个贫穷但安稳的世界彻底击碎的事实。
“孩子,你不叫陈念。”
“你的真名,叫周芷萱。”
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砸在院子里这片小小的土地上。
“你不只是我的女儿,更是...”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