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职业生涯B面 人生依然精彩

黄珊在打零工上班的路上 供图/受访者

关于职场发生变化这件事，黄珊两三年前就已经预感到了。在此之前16年的职业生涯里，她换过五六份工作，历经互联网和电影行业的繁盛期，也从事过新媒体行业，过程都还算顺利。

但这次不一样，她即将四十岁了。为了对抗职场过渡期的焦虑，她四处打零工：一早去运动装备店上架货品，接着去咖啡店做咖啡，去餐厅擦桌子、洗碗……作为一个初中孩子的妈妈，她希望重新平衡生活，让自己的人生B面尽可能精彩一点。以下是黄珊的自述——

找个活儿干不想让自己颓着

去年8月1日，40岁的我失去了工作。我没和家里人说，没有在家待着。一开始，我去了很多平时没机会去的地方，我喜欢逛博物馆，去了好多博物馆，连国博都去了，不用抢票，贼爽。

但总有没地儿去的时候，也不想玩了，就开始去图书馆坐着。每到星期五，我就可以松口气，因为终于不用去想明天去哪儿了。

在此前两三年，我就感觉到自己在职场上发挥的空间小了。当时我在一个公司做新媒体运营，公司的人越来越少，我也在想自己接下来到底能干什么。想过换地儿，但这个年龄再去找一个同类型的工作，我不别扭人家也别扭。海投成功率不高，找以前的同事聊，发现也没有内推的机会。

那个时候，我会跟自己说，你就是要翻到人生的B面了，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最难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鼓励自己一下，说：“你真棒，咱又把孩子养大了一天。”孩子还小的时候我离婚了，女儿一直跟我生活。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当它真的来了，还是很慌。

那段时间，原本我已经开始为跑半程马拉松做准备了，但失去工作的第三周，当我换好衣服后就是不想出门跑，健身房也不想去了。我知道要这么颓着，人就废了，我得出门，高低找个活儿干。

第一份零工是通过中介找的。在一个运动装备店里给货品上架，每天早上给闺女做完早饭后，需要坐一个小时地铁，8点多到店里干上两个小时，赚70块钱。虽然不多，但天天干的话，一个月能有2000多元，开工早收工也早，不耽误其他事。

没几天，我又在这个零工后面给自己加了去咖啡馆做咖啡的活儿，从11点干到晚上6点，有时候也干8个小时，时薪20多元。需要速度快，客人小程序下单，也没有过多的沟通。在这个咖啡店，你永远不会闲下来，不忙的时候，你要做清洁、收拾并补货，迎接下一个高峰的到来……但那个时候，累的同时也觉得很解压，身体忙起来，焦虑感也淡了。

一个月后，运动装备店的零工没有了，在咖啡店的活儿之外，我又找了一家日式炸猪排店打了一段时间零工。作为服务员，我要收拾桌子，有时中午人多着急翻台，我就直接上手收拾桌子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吃剩的东西。那一瞬间我都佩服我自己：竟然不嫌脏。在家里我都要垫着纸巾收拾的。

我当时想的是，找不到工作不是我的错，但有你能干的活儿却又嫌弃，就是你的问题了。除了当服务员，在这家店里我还要去后厨刷碗。当时，我不会用洗碗机，别人都在忙，我也不好意思问，就闷头洗，然后悄悄观察别人怎么用。我会告诉自己，既然干了这个活儿，该跟上的节奏你得跟上。

脑子要转扛住这份累再找希望

这种落差心里肯定是别扭的，但我会劝自己说：40岁了，我还能卖力气挣钱，我挺骄傲。扛得住这份累，就有机会寻找希望。

我在咖啡店的零工后来改成早班，每天7点开始，基本干到下午3点半下班，一天站8个小时。有一天，店长说他腰疼，我说那我就“放心”了，我以为你们已经练到不疼了，我以为只有自己“菜”。

这种累跟你跑10公里的累不一样，是整个人累到晕乎的状态。每天3点半下班，4点半到家后，我要睡一个小时缓一缓。闺女放学后我需要陪着她，我得支棱起来，妈妈肯定是要有这种状态，你颓着，孩子也会是这个状态了。每天晚上闺女不睡我不睡，她上初中基本上每天得到11点多，我就12点多睡，第二天5点多又起来。

以前正常上班，累的时候，我就会看小说，一年能看24本书。每到年底的时候，各种APP的榜单我只看读书的，会觉得特别的骄傲。但自从开始打零工之后，看书的速度明显慢下来，自己的时间也少了很多。

后来有朋友问我，你现在累成这样，还有没有时间想想自己的事了——还想干什么和能干什么？我自己也想过，难道我要干这个一辈子吗？

但工作并不好找。比如说，有的工作人家会说，我这“庙太小了”，接不住你。还有的我自己也接不住，比如说一个健身房招前台，但每天下班太晚，而且周末都得上班，但我的孩子这些时间还需要我呢。还有些工作我会觉得性价比太低了，可能还不如在这里做咖啡。

咖啡店的人也问过我要不要干全职，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想，因为每天都是重复的，就像我们店长说的：每天就像打开了一个重复的副本，每天出门骑电动车，路口遇到的交警是同一个，每天干的事情是相同的，每天来取外卖的骑手是相同的，写字楼里每天来买咖啡的也是那些人。

我特别怕变成一个无趣的人，我怕自己没有成长，再也不能向上。以前在做电影行业时，身边的人你一问都看过2000多部电影，你就也自我鞭策说，先追100部起，每天至少看完一部，写影评。后来做新媒体，我一开始不会剪视频，也不会写脚本，就跟着我们的后期编辑去学，也跟做这行的朋友要脚本去学习。但我现在还能学什么东西呢？

我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脱离自己原本的新媒体行业。在工作过渡期，开始做自己的自媒体账号，它能让我继续保持这个技能，强迫自己每天去刷内容，去尝试一些新的方式，输出新的内容。

我脑子里一直在转这些事，有时我也会给身边的店员出主意，教她们如何去运营自己的自媒体账号。比如，有个女店员上班路上通过给地图APP拍照确认门店赚点小钱，我觉得她太厉害了，可以在自己的账号上教大家怎么赚小钱，结果她这一条就涨了1000多个粉丝。我喜欢这样活络活络脑子，哪怕现在做不成，脑子也要转。

前些日子我开始想，需要给自己画一个时间点，如果到了这个时间点，我还没有找到工作，那就踏踏实实地做咖啡，做全职。如果我转了全职，就继续踏实干一两年，往上做，当店长，彻底转行走这条职业道路了。

重新规划努力展现B面的精彩

开始打零工后，我就重新规划自己的生活，尤其是在家庭开支上。能不买的衣服、首饰、化妆品就不买了，尽量把钱用在刀刃上。但我也不想太委屈自己，有时也会花点小钱哄自己开心。家庭开支的大头当然是孩子的教育。比如说我会纠结到底要不要花大价钱给闺女报一对一的数学辅导，费用可能要花掉我每月收入的一多半。这也意味着，如果要覆盖家里的每月日常开销，我就需要“吃老本”，而且还不知道投入这么多会不会有回报。

但我后来想明白了，我要把我该做的做了，成不成是她自己的事。与此同时，我把一些没那么必要的兴趣班、训练班都停了，孩子觉得高兴，这部分钱也省了。

其实接下来该怎么走，我也没有参考。现在在原来单位大厦里看到那些在上班的员工，我也会有一种“前世今生”的感觉。

你的事业曲线可能跟你的生理曲线是一样的吧，都会有顶点以及下坡。我现在来到B面了，我就坦然接受它。

不仅我，身边的一些朋友在兼职时也凸显了自身的优势。比如，和我一起做咖啡的一个店员姐姐，她之前是在一个4A广告公司做数据分析的，她只在店里待了半天，再来时就背下所有饮品配方。还有个一起兼职的小伙伴，她原本在大厂做设计，在职场过渡期不仅做咖啡打零工，还跑外卖，有时还帮别人喂猫和遛狗。

好消息是，前不久，我谈成了一个新工作，给一个实体店做品牌运营。这也是因为对方看到了我自己在做的新媒体账号。虽然薪水不高，而且一周要工作六天，但这让我看到了改变，也是对自己能力的一种肯定。我想通过这个工作积累自己在这个领域的经验，也许它能让我看到未来有可能去做的事。

现在，我可以在早上起来照顾完闺女之后，去跑自己的5公里了。上班坐地铁的一个小时，也可以开始看书了。但是，因为周末两天都要上班，陪娃的时间减少了，只有周五晚上的几个小时，还要去适应。

这几天有人通过我运营的公司账号，来到店里询价，这对我是特别大的鼓励和肯定。虽然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不确定的东西，但如果我能干得好，B面也能稍微精彩点，对吧？

本版文/本报记者计巍

供图/视觉中国(除署名外)

统筹/宋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