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玉溪：这里有家饭店“静悄悄”

厨房里大火烧起来的声音，炒锅和锅铲快速碰撞的“嚓嚓”声，菜刀落在案板上的“咚咚”声，走得很急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店里计算器的智能按钮声，门前坐满的客人嗡嗡的说话声，孩子跑起来兴奋的喊叫声，啤酒瓶倒下时闷闷的声音。

在云南省玉溪市的凌晨，一家烧烤店内，这些声音每天都会上演。但对于这里的店员来说，他们听不到，这些聋哑人只能通过手语跟老板交流，然后再把客人需要的食物正确地端到每个桌子上。

2018年，为了聋哑人弟弟罗瑞，罗娟开了这家“无声饭店”帮助弟弟安身立命。 6年过去了，这家店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地点，也成了很多聋哑人的家，在这里安定下来。这里还是很多当地聋哑人的聚集地，是他们信赖的可以交流、玩耍的地方。

罗娟今年已经42岁，开这家饭店也是出于对父亲的承诺。她从小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在遇到困难时，总是忍着不说，并且第一时间要想到解决办法，“我现在在撑起来这个家”，她有很强的责任感。

罗娟和罗瑞在无声饭店工作，一个负责厨房，一个负责大堂。冉正鸿 摄

6年时间，她的“无声饭店”里的各种东西，都来自于网购平台拼多多。拼多多就这样陪伴了这个小店成长，并且看着这家店和罗娟、罗瑞的人生慢慢好转，有了奔头。

现在，弟弟成家立业，有了可爱的孩子，她有些累了，想要休息，所以她想找一个合伙人，“也许未来我们还能为聋哑人做更多事。”

以下是罗娟的自述：

姐弟间的承诺

开无声饭店算是我对爸爸的承诺。

我和我弟罗瑞从小关系很好。他三岁生病成为聋哑人，家里待他还是像正常孩子。小时候我们每天都待在一起，睡在一张床上，我会带他去上学，老师对此有不满。

从小，家里教给我们姐弟三人的就是“不要给别人添麻烦”。有次我们班去郊游，我跟我弟都不会骑自行车，只能分别由老师和同学带。在郊游时，我用身上仅有的五毛钱买了一碗凉米线给我弟吃，我弟吃了两口拍了拍肚皮，意思是他吃饱了。我懂他是要把剩下的给我吃，想到这件事我还有些心酸。

在开饭店之前，我弟罗瑞是聋哑人运动员。 在特殊学校时他体育成绩好，被发掘后选到省队，再选到国家队。他是T60级800米和T60级400米栏运动员，去很多国家参加比赛，拿过50多块奖牌。2008年，他被选为奥运会火炬手。

罗瑞那时候长得很帅，我们一年也见不到他两次，他在电视里，就像明星一样。2015年罗瑞退役，他结婚生子，在玉溪开了一家洗车店。可能因为聋哑人和正常人沟通还是有差异，我弟最后选择离婚。

那几年我姐和我妈也相继离世，全家人都很消沉。我跟我老公在建水做饭店生意，有天接到父亲的电话，他忧心忡忡，告诉我罗瑞在家里整天把自己锁在小房间不出门，几乎不吃不喝。最后他希望我和我老公能帮助罗瑞走出低谷。

我先让罗瑞来建水，让老公教他烧烤、炒菜的手艺。他学得很认真，只是在建水没人会手语，他也没什么朋友，一个月后他想回玉溪。我和我老公商量之后，决定来玉溪为罗瑞开一家饭店。

2018年5月，我们的烧烤摊在玉溪一条夜市街开张。租了3000元钱的铁皮屋，购置了桌椅板凳、各种烧烤用具和调料，一共花了一万多元钱。第一天我们只卖了85元，但是第二天，生意就好了，一晚上卖了2000元。我老公在建水拿到玉溪的豆腐非常受欢迎。后来，烧烤摊因为一些原因关掉。

这一个月时间，罗瑞很投入。尽管他是聋哑人，但他干劲儿十足。我们决定为他开一家烧烤店。这个地址也是我老公选的，附近是一个大型小区，大概有两万人，人流量比较大。这个店铺有三层，180平方米左右，但大家习惯把桌子摆在前面的空地喝酒吃串。

罗娟罗瑞在买食材。冉正鸿 摄

因为他有运动情结，所以我们选择8月8日，也就是北京奥运会开幕那天开业，取名“无声饭店”。

开业之后罗瑞在特殊学校的同学和朋友经常来店里。他们不好找工作，也无处可去，店里忙的时候他们就会搭把手。人最多时，店里有十几个员工。

我弟心善，讲义气。他想让来找他的人都有工作，告诉我尽量让他们都待在“无声饭店”，只要他们有饭吃，有地方住就可以。我想没工资也不是办法，尽管给得少一些，也将工资平均给到每个人。因为我弟全国各地都有朋友，最后将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了工作。

现在，店里除了我和我弟，固定的员工有三个：施豪负责炒菜和做一些米线这样的小吃；邢伟负责烧烤；路科者跑堂，里里外外端菜，收拾桌椅。他们都是聋哑人。他们吃住都在一起，我给他们在附近租了房子。

我跟我爸保证，我一定让我弟过上好日子，成家立业嘛。“无声饭店”开起来之后，我和我老公就这样一直帮他打理饭店到现在，已经有6年时间了。

“无声饭店”主要还是烧烤生意，每天下午我们吃完晚饭，六点钟开始出摊。玉溪每天晚上10点钟街上还很热闹，大家都喜欢凑在一起吃宵夜，或者点点儿外卖。一直持续到晚上两三点钟。

4月份还不是生意旺季，等天气再热一些，生意忙碌起来，有时候会到凌晨四五点钟。那时罗瑞的朋友们也会来帮忙，我准备给他们日结工资。

像教孩子一样教聋哑人

教给聋哑人如何工作，难在需要耐心，就像教孩子一样。他们不太通人情世故，常识对他们来说是需要学习的，学习时间是正常人的几倍。

店刚开起来时，绝大部分时间只有我和老公在忙活。我老公在后厨，我跑前跑后忙活。每一桌客人有每一桌的需求，当时我感觉我的耳朵旁边有一大堆东西排着队：餐巾纸、米线、牙签、烤鱼、筷子、饮料……

由于他们听不到，我也不会手语，所以他们只能站着看我一个人忙活又不知所措。

有些客人也让人很生气。他故意不跟我一次性说清要什么东西，让我一趟趟地来回跑，想看我笑话。有时候客人需要什么招呼我弟，看我弟无动于衷，他们会骂人，但有好心的客人就会提醒他们：“这里是无声饭店，他们是聋哑人，听不到的，你再等等嘛。”

忙完躺在床上，我的腿都累得不能动弹。实在受不了了，开始跟他们学习手语。可能没有受过什么语言的训练，所以他们写一个完整的句子是困难的，而且他们的语序经常是颠倒的，比如“韭菜”他们会写成“菜韭”。对于一些抽象的词，他们也不懂什么意思。我每天跟一个人学一两个单词，过了一个多月，店里常用的我就都懂了，可以吩咐他们去做什么。

刚开始有聋哑人来这里上班。小姑娘爱美，涂了满脸的脂粉，穿着裙子，行动也不方便。这些我都会从头教给她，工作为了方便，服务好别人，最好不要那么浓的妆，也不要穿裙子，不小心勾到桌子可能会摔倒。

还有一开始这些聋哑人给客人倒水，砰砰砰，他们听不到声音，所以手重，杯子砸到桌上我一听就知道这桌来了多少客人。刚开始倒水，水都和杯口齐平，满得快要溢出来。

我告诉他们，拿杯子一定不要让手摸到杯口，客人会介意。他们用手语比划：我的手很干净呀？我要一点点跟他们解释为什么。

杯子很重地放上去，会发出很重的声音，客人会不高兴。先把杯子放在手上，然后慢慢挪到桌子上，这样就会很轻。

杯子的水只要倒三分之二满就可以，他们用手语比划：可是我们是烧烤，他们需要喝大量的水。你看他们其实很善良很单纯，只是少了一些人情世故。

慢慢地服务客人就不需要我了。我就坐在前台，看到客人有什么需求，用手语告诉他们就可以了。有时他们没注意到我，喊也听不到，也需要我走上前。所以有个聋哑人小伙伴就给我出了一个主意：用激光灯照到他们身上引起他们的注意。

现在，我就用这个方法来“喊”他们工作，我坐着就可以，很方便。他们还是很聪明的。

无声饭店员工有时间出游。冉正鸿 摄

学做菜要从掂锅掂勺开始。罗瑞和施豪做菜学了一年多，邢伟烧烤学了半年多。我老公准备一口大锅，里面放上沙子，分解出来动作教给他们。切菜也学习了很久，刚开始切土豆丝，一片薄一片厚，大火翻炒出来薄的已经熟了，厚的咬下去还是生的。那时我会尝他们做的每一道菜，告诉他们哪里不对。客人离开了，我还会教他们过来看为什么有些菜剩了一半儿还多。

聋哑人的心思细腻。对于正常人来说，工作中有失误说两句也就过去了。但对于聋哑人，还是要鼓励为主，你对他们发火他们就会心情失落，记住被批评的感受，那么这一天余下的工作他们也都会频频出错，不是忘了放盐就是会失手摔掉碟筷。

开了六年，“无声饭店”就像他们的家一样。 有时候来的客人只点一碟小菜，点几瓶啤酒就能坐一晚上，他们就安排一个靠边的角落让他们坐着。如果有的客人点菜很多，他们也会很高兴、很自觉地烤一盘豆腐或者土豆送过去。

来“无声饭店”的，一开始有一些好奇的客人，他们边来这里吃饭，边观察聋哑人是怎么交流的，看着他们比划着手势，虽然看不懂，但会因为他们笑起来也跟着笑起来。后来也有高考失利、做生意失利、找不到生活目标和意义的人来我们这里吃饭。

他们说，坐在那里吃顿饭，看看这些聋哑人是怎么努力生活的，会被鼓励到。其实这些聋哑人是非常乐观的，比如路科者，特别累的时候，他还能在工作间隙跳起舞来。

“陪伴是最重要的”

现在，“无声饭店”交给罗瑞他们是没问题的。

我每天早上7点起床，送女儿上学。然后去菜市场买晚上的食材。回去之后吃午饭，午睡一会儿。期间罗瑞他们都会备好菜，5点多我们在店里吃晚饭，6点出摊。我现在只需要坐在一张桌上帮忙烤豆腐，基本上没什么大事。晚上10点多，我就回家陪女儿睡觉，他们一直工作到凌晨。

罗瑞的同学们晚上没事还会来这里玩，罗瑞跟他们坐在一起，比划着交流，交换着今天看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看他挺开心的。

有段时间他开始掌勺，特别累，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有天我在柜台上看到他画了一只流泪的猪头，写着：“很辛苦，姐姐不让我睡觉”之类的话。我看到之后眼泪都流出来了，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弟弟。但生活就是这样，只能坚持下来，我只能告诉他，每个人都在努力，不是只有你自己才辛苦。

我很少抱怨，也很少自怜。每次遇到困难不是先发牢骚，而是想先解决问题。妈妈和姐姐去世后，爸爸又把弟弟交给我，我一定是要做能撑起家的那个人。

小时候我爸把我和姐姐送去体校学篮球，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现在我想起来灯光“叮、叮”两下亮起来，依然充满恐惧。人还没睡醒，但脑子就“嗡”一下，因为接下来就是跑圈等训练。训练完身上、头发上都是汗蒸发后留下的盐粒。每天晚上10点关灯睡觉，我会把头埋在被子里哭。

那时我们教练很严格，我们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心里就想“坏了坏了，他来了他来了”。有次上课练习上篮，教练从三步远的位置把球扔给我，他力气很大，我把手举在胸前接到球，感觉胸口都被打疼了，不自觉地咳嗽出来。

长姐如母，人生第一次来例假，第一次用卫生巾都是她教我的。我们一周的零花钱，多少钱吃饭多少钱坐公交车回家，都是有数的。当时我还小，比较贪嘴，买零食把钱花完，没钱坐车回家。我大姐给我付钱，1个小时的车程，说了我一路，说我为什么要让她生气，为什么连钱都放不住。从那次之后，我的钱都计算得非常仔细，再也没有犯过这种错误。

罗娟，罗瑞。冉正鸿 摄

练体育很苦，可能也是因为有这段经历养成了不抱怨，肯吃苦的性格吧。后来做生意，我要跟各种人打交道，包括跟各种竞争对手打交道，更没法指望其他人，也会跟人吵架了，连性格里柔弱的部分都改掉了。

我很喜欢用拼多多，一开始因为很方便和实惠，我做生意太忙，没什么时间逛街，买东西就在拼多多上解决了。后面发现其实拼多多的质量也很不错，同样的店铺，同一件衣服，其他平台买来可能比拼多多贵好几十，我收到后发现质量都是一样的，从那次之后，我就很信任拼多多了。

店里的大部分东西我都是在拼多多买的，比如烧烤用的锡纸、竹签，包括调料，调料买来之后我会用机器研磨成粉，这样会节省很多成本。

每个季节，我还会给店员在拼多多定制统一的服装，胸口上刺着“无声饭店”的字样。现在我弟弟罗瑞也会经常穿着。拼多多就这样陪伴了我们店铺6年时间，陪伴我们一起成长，我们都习惯了它的存在。

现在，我弟弟和弟媳刚刚生了孩子，成家立业，我感觉我的任务完成了大半。有松口气的感觉。孩子晚上哭闹，他们听不见，就在拼多多买了声控小夜灯。只要孩子晚上一哭，灯就会亮，罗瑞就会醒来，照看孩子。

我也希望我的店员能够成家立业，但这事儿也不能着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感觉有些疲惫，想要找一个合伙人和我一起把店铺开下去，或者我们也能做点儿更有意义的事，关照到更多聋哑群体，合伙人一定要有爱心才行。

校对/赵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