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余生录》 李永刚（2）

四月四日 星期三 雨昨夜大雨，今日仍断沥不止。冷，棉衣不暖，和前两天单衣嫌热相较，竟是两个季节——而且是夏天和冬天。机关枪响了一早上，现在（九时左右）大炮的响声时时传来， 震动着房屋，震动着人们的心。我们如今面临火线，生死存亡，均 在不可知中，天知道我这日记何时就会终止啊！危险在前，挽救无术，一切反而处之泰然了，于是得睡且睡， 得吃且吃。谁能说我们“度日如年”呢？为预防万，避免敌人残害，决定化装成普通百姓，决定把 头发剪掉，蓄发已二十年，忽然剪去，颇觉惋惜。头发是妻用剪 子为我剪去的，很不整齐，同事也是同样的情形；见面时，大家 互相望望，但是也没有心情开玩笑了。上午，驻军的开明哲主任，本校的荫轩、明远、梓才诸兄均 曾冒雨分别来谈；对于未来，大家都悒然束手，没有善策。下午，大雨不停，行动不便，长日无聊，便蒙头大睡。傍晚，雨稍小，用学校公物一匹白粗布向老百姓换山羊三只， 送本村驻军，以示慰劳，借资联络。但因为天雨，住所也未能照 昨天商定的办法调整。夜来了，雨已止。今夜，会平安度过吗?

四月五日 星期四 雨 一夜平静无事，料想的“拂晓攻击”也未出现，听不到炮声， 山中又像“太平日子”了。仍在落雨，吃的、烧的都将成问题了。二十几家的小小村庄， 除了我们逃难的十几家，又增加了一营军队约四五百人，时日稍 久，真的要“挨饿”了，距前线太近，危险会随时出现。今天曾与两三位同事计划离开这里：前往湖北郧西再转往陕西安康。然面困难重重，畏难苟 安，总不能完全决定。不过，无论怎么走，衣物总携带不完；于 是，晚上将东西重加整理，分出重要次要，预备可以随时丢掉一 部分。被褥除必需的一条要用外，其余的把棉絮抽去，只留下被 面被里。夜晚，炮声又起，山谷里的回声清越可闻，战火显然更近了。陷入黑暗四月六日 星期五 阴黎明时分，在“哒哒奆——哒哒哒”的重机枪断断续续的吼 叫声中，夹杂着沉重的大炮声。我在第一声枪响时醒来，随即穿 上衣服到营部（在成俊家）去向王营长打听清息，因为枪声太近 了。王营长面色沉重，告诉我说敌人已在丹江的老人舱渡口渡过 来两三百人。他们已整装待发，营长的马已备好了，在勤务兵的 手边不安地以前蹄顿着地，大韩沟不能再住了，决定再向西南迁移，这是大家商量的结 果。陈家沟是我们的目的地，老百姓贡献的意见，说那里已入 “黑山”（大山），比较偏佛平安。挑夫不容易雇，猴景蘧和儿女们随着其他同事们的家眷先走，她们随带一担行李及零星吃食。我暂留下来，整理剩余的衣物。房里东西散乱遍地，满目荒凉。天阵阵落着小雨，村里的军队都在岭上布防了；重机枪连的 机枪手雄伟地站在山岗上，凝望着前面。以旧棉制服交换来的两只母鸡，她们没有吃多少就搬了家，我的午饭实在太丰富了。下午，一切平静。重要的衣物都由工友白文台和脱离大队未 能及时西去的学生韩德厚（他要求跟随我）陆续运往陈家沟。黄昏时的消息，敌人已到周湾，距离这里只有七里。今夜，会和敌人遭遇吗？

四月七日 星期六 阴黎明之前，大约三点钟，岭上的重机枪突然吼叫起来。同院 的张连长迅速地指挥他的士兵到岭上去，秩序相当好，听不到有 人讲话，只听到脚步声我仓皇地偕德厚、文台锁门出院，但是天黑，处处设防，无 法走出去，就到明远兄住的小草房里坐下来。那里没有院墙，临 近路边，如果紧急，跑出去比较容易。天亮以后，才知道是误会， 并不是敌人进攻到这里了。早上，命文台、德厚带着最后一担衣物，到陈家沟去，我世于上午借明远兄同去那里。大韩沟所遗留未能拿去的东西，至此 算完全放弃了。在陈家沟遇省党部的朱光民兄、宋作周兄以及省政府的李秋 实秘书、潘秘书和他们的眷屏约七八家，他们刚从尚岗迁到这里， 下午又和丁折桂、马骏如两人，顺着山沟向南走约五里，到白上 岗一带察看地形，遇到邮局的高局长瑞亭兄、省女中的申子星兄， 以及省立图书馆的馆长、战时第一师范的孙先生等，大家不约而 同地都到这公认较安全的地带来了。

四月八日 星期日 阴陈家沟只有十几家住户，“逃难”来的却有将近二十家，不仅 房子全住满了，就是屋子外面也有人住，像李秘书他们就住在外 面。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间房子，除了做饭，还住了四五家，而且堆满了行李。一口锅，几家做饭，轮到我们吃过早饭，已是十点钟了，还 有一家没有吃饭呢。这就是逃难！欧儿的病已经轻了，稍微扶持一下就可以走动了。我普几经 考虑，决定走出山区，经郧阳赴安康，但是，打听多人，都说路 上不容易通过，自己也没有决心，外出的计划也就打消了，人不 到万不得已，都是不肯冒险吃苦的。吃过早饭，明远兄上山头去看作战，因为机枪声时起，而旦越来越近了。村边的这座山头，是这附近最高的，上面还筑有石寨。山i 石寨上没有军队布防，很出乎我们的意外。机枪卢清晰可闻，大炮则两三分钟一发，展动山谷。每一发 炮，都是“嘭”地一声响后，隔三五秒钟，甚至约有十秒钟，才 听到“哗啦”的炮弹落地声，随着是哗啦……群山的回声呼应，声 音的路线，历历可寻，约计这大炮的射程，大炮的位置当在七八 里以外。六七里以外，像是有四五处着火，白烟袅袅升起，像白云，历 时八九分钟不散。像是起火，又像是烟幕，或者是毒气，火线大 约在十五里以外，仍在丹江边。山地里，在山凹的村庄里，人们的视线被山遮断了，只能看 几百公尺远。因此，战线这么临近，人们还没有感到危险。高山 使我们看不到危险，山在人们的心里，好像成了安全约保障。上午，买点杂草，借些竹竿，和白文台等几个人，搭起一座 草棚。下午平静无事，晚上，和三四个同事就住在草棚里。四月的夜，野草吐着清香的气息，天阴着，风很凉，炮声停 了，山村里像太平了。我们呼吸春夜的幽香，凝望着漆黑的天空，闲谈着，忘掉了战争，忘掉了危险；只担心着下雨没有地方住，只 遥念着到西安去的学校大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了？受了多少罪……

四月九日 星期—睛像一场恶梦！危验、冷酷、内残。我如今仍彳亍在生死的边缘上，来追忆今天这场恶梦般的道遇，手仍在颤，心仍在悸。早饭后，听到枪声比昨天更近；和明远又到山头石寨上去观 战。大约有一营国军自东山坡进下来，他们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显 得十分疲惫；一部分向西去了，一部分约有一连留在石寨上布防， 遇到连长魏君，向他询问前方情形，他似乎不太清楚，不过他的 结论是“情势不佳”。匆匆自山顶下来，与大家相商，都觉得军队已在此布防，即 使敌人不来，饮食、秩序都会成问题，决定设法再向南迁。正商 议间，山顶的军队，三三五五下来，找东西吃，找锅做饭，他们 似平很有些时候不曾吃饭了，见食物就拿了吃，不大讲道理，我 们只好客客气气地应付，心里却不大满意。突然，东边山头传来几声枪响，声音清脆得有点特别，同时 石寨上布防的十兵很慌乱地向西撤退，机枪随着响起来。知道敌 人快追到了，大家就匆忙地脱去学校的制服，换上便衣。我以时 间不许，觉得自己的藏青色不像军服，就没有脱掉，仅仅在外面 罩上一件蓝色长衫。大家面面相烧，不知如何是好。欧儿还在房子外面草棚里玩，妻看见很危险，就跑出去牵他 躲到草棚附近一所破旧污秽的草屋里去。我怕她一个人照顾不了 两个孩子，也冒险跑进那所小屋里去；随后，几个同事也跑进去。这两间大的小屋，是一个打草鞋的老人住的，污秽漆黑，除了锅灶、床铺外，还有牛圈。房里挤满了人，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其 他逃难的乡下百姓，总共有近二十口，床上床下，墙角门后，甚 至牛圈里，都躲伏着人。枪声响了十几分钟，渐远渐稀疏了。国军已全退去，敌人除 了大部分前进外，剩余五六人自山上下来。这小山村像是在惊慌 中窒息了，除了巾午的鸡啼，零星的枪声，切在死寂中。敌人在搜索、抢劫、拉伕。这座小屋在恐饰中，显得非常孤单无依。蛰伏在这屋角的我 们，交换着绝望的眼色，低声计议着，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危局。李雅轩君，一个同事的客人，随着学校逃到这里，他是才从沦陷 区出来的，应付过敌人和为军，大家公推他应付一切；他答应了， 站在最外面，距门口很近，我靠着他，就在门后，把身上的校徽、 日记册，以及凡能表示是“知识分子”的东西，都藏塞到墙缝或 草堆里，静候着最后的命运。“卡，卡……”日本兵的皮鞋渐渐走近；大家都屏息着，面色 灰青。敌人走近门口，再有两步就要踏进屋门了，枪上刺刀的银 光在门口闪了一下，雅轩君不得已走了出去，我本能地向门后退 了半步。“太君，我是基里斯督……” “走，领路！”“我不是本地人，我……” “不行，开路！”话声渐渐远去，谢天谢地，我们躲过了一次恶运，而李君被 拉走了，他救了我们。愿他永远平安！没有人敢说话，没人敢走动，甚至，没人敢用力呼吸一一恐 惧压着每个人，透不过气来，又不敢深深呼吸。怕有一点点声音，就会引动敌人走进来。一个乡下女人，拚命喂她的几个月的要儿，不使他哭出来，景 蘧想尽办法，哄幼女美梵，不让她说话，同事丁折桂兄的九岁的 女儿耀璃提着一袋熟鸡蛋，美梵要一个吃了再要，一连吃了五个， 渴了闹着要“喝茶”。没有办法，只好给她一碗冷水。这个才两岁 的孩子这么吃喝，在乎常再也不肯给她，现在，只好不管吃坏不 吃坏，听天由命了。时间在危险中多么缓慢啊：四五个钟头，我们像忍受了几年。傍晚，敌人离去了，留给这个小村的，是几个年轻人被拉走，打死了一个士兵，搜遍了各家(我们这所草屋是唯一的幸运者：)， 珍贵的东西全抢走了，我们的东西也是同样的命运。村里充溢着 残醋、血腥、恐惧的气氛！傍晚，女人们回到我们放东西的屋里，检寻自己的东西，敌 人还给我剩下不少粗重的衣物。然而，我自己，除了书籍散丢满 地，小提琴丢在门后以外，什么都完了，十年心血，竟毁于一旦。不过，在这生命系于一发的时候，并不曾可惜东西。“说什么 你的我的，到头来都是一样”的歌词，忽然浮上心头。逃过了死亡，当黑夜来到时，大家才舒爽地吐了一口气。检 查各家人口，除雅轩外，还有学生庞炳刚，校工张天其失踪。房屋受限制，不易选避(今天是偶然的幸运！)，除了妇需无 法住宿在房屋外面，我们七八个男人，都摸索着，到一条隐僻的 沟里去睡觉。不再怕风、怕露、怕夜寒，不再怕狼及其他野兽。

距离死亡二百公尺

四月十日星期二 晴天气晴和，太阳暖和很。除了吃饭，不敢回村里去，躲避 在山沟里。没事就捉虱子。下午，听说敌人正把尚岗作为据点，并且有回陈家沟的消息， 曾经因老百姓忽然莫名其妙地奔跑，也盲从了一次，后来才知道 是虚惊。然而，大家感觉威协太大，尚岗实在距离太近了，敌人恐怕 有随时来骚扰的可能，几经考虑，决定暂先迁蔡沟，最近打听的 较为解塞的山村。商量决定后，匆匆回到住处，找挑夫，收拾点食物衣被，由 折桂、骏如兄等先率领照料各家眷属前往，蔡沟距此约十里，日 落前或可赶到。我留下来，预备收拾一下自己的书籍，同事中留 下的还有王明远、刘子谦兄等。我的书箱，昨天被敌人打开了，书籍散满了那间屋子的地上， 大家（女人们）拣挑自己的东西时踏来踏去，只拣能吃能穿的，没 有人再注意书了。我等她们去后，就去收拾这些书籍，匆匆忙忙 地把书装到一个皮箱里，用绳拥妥。大致收拾了二十分钟，累得 满头大汗，就出外到门口竹林边乘凉休息。明远兄也在那里，两 人随便谈谈，大致谈了三分钟，忽然听到乒、乒……几声枪声，想 着一定是敌人来了，就和明远穿过竹林向村子南面的山上跑，想 翻过山头去。出了竹林已经看见有两个日本兵，自北面山坡向村中定来，已 经被他们看见了，又无处躲避，只好冒险向南而山上跑。村里的 人比我们跑得早（敌人打枪就是看见人跑），都翻过山头了。山坡 上只剩下明远和我两人。敌人看见我们就喊：“不要跑1不要跑！再跑，就开枪了！”会说中国话，大概有伪军吧。是生死关头，和敌人相距还有一二百公尺，怎肯受敌人这几句话愚弄？！我们反而折命地跑。乒、乒又是两枪，子弹划过天空， 从我们头上飞过，本能地向石头后面躲一下，再起身跑，跑几步 躲一下，大约十分钟吧，终于翻过了山脊，敌人没有追我，我才 喘息一下，擦擦汗，拔拔于上的十几根草刺。不久，日落天黑，随着村人边打听边定，摸回村里，敌人已 在天黑以前走了。喝点茶，吃点东西，又交代工友刘凤阁：“明天 我派人来取书箱和小提琴。如果没有人来，你无论如何要把我的 小提琴想法送到蔡沟。”然后，拿了一条被子，又和明远兄翻到南 山坡上去，到山洞里去露宿。四月的夜，仍相当寒冷，夜风轻轻吹拂着，我虽万分疲乏，但 久久不能入睡。奔波在生与死的边缘，像一只被追击的小鸟，危险随时就在 身边，我没有悲痛，没有怨恨，心中唯一的念头是“逃脱危险，逃 离死亡”。

四月十一日星期三 晴天亮之前起身，背着东西，问着路，到蔡沟去。大约七点钟 的光景，终于走到了。“蔡沟不是安全地”，我们踏进蔡沟的时候，这是第一个感觉， 离大路太近，逃来的人多。遇到朱光民他们，还有断川邮局的高 局长，镇（平）新（野）师管区的张越石兄等……热人多极了，而 且还和邮局的很多人同住在一所未完工的房子里；这房子是我曾 教过的学生许祖谦家的。看到蔡沟不是安全的地方，决定想法离开，决定想法逃出这 虎口般的山地。就和妻商量：为了雇人不易，也为了行动方便，比 较安全，决定把剩余的衣物再整理一下，拣必要的带些，剩余的 仍存在许祖谦家。匆忙地吃了饭，就和妻打开行李，开始整理，大约有二十分 钟，东西还没收拾完，忽然听到有人说：“敌人来了”，又见有人 向外跑；出去看看，也问不出敌人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谁 看见的，我以为是我们太害怕了，正是所谓“草木皆兵”，就仍旧 安心收拾东西。大约五分钟以后，外面又有人跑，说敌人来了；我出去一看， 情形不对，赶紧招呼妻及孩子们向山上逃。仓皇地没来得及找路就向屋后的山上爬，所爬的山坡极难走， 我跑了几步，看见妻抱着幼女美梵爬不上来，连忙把幼女接抱过 来继续向上走了几步，一声凄厉的喊叫，使我们停下来。“妈！妈！……”欧儿哭着减。在生死关头，人本能地趋于自求生存的自私，我已没有力量 再去拯救他，又想到敌人对小孩子或许不会怎么样，囚为这两年 来敌人对中国老百姓使用着怀柔政策，就命女仆高嫂招呼他不必 再逃。忍心地“遗弃”了欧儿，又抱看女儿向上爬几步。妻自已实 在爬不上去，碎石子的山坡太滑，面敌人已进了村庄，“你自己跑 吧，我们不要紧！”妻坚决地说。与其大家都有危险，不如分开吧。我无可奈何地把女儿交给她，匆促找一条深约两尺的山沟，让她 们坐下；明知道不是安全办法，也只好忍心高去了。和同事明远匆匆把妻儿们安置(名之为安置，仅是情感上的 塞责而已)一下，就爬上山顶去，这时已可自树丛和坟墓后而，看 到十几个日本兵昂然人村，于是再而过一山头，躲到山沟的悬崖 下而。几十声枪响，断续地掠过头顶，我感到一阵寒栗自脊背而下， 和明远相顾失色，我自言自语：“有人退到不幸了！”“是的，已经进村这么久了，为何还打枪？一定……”“我们的人……”“不要 说下去！影桦！”把手枪埋在碎石堆里，把日记本塞在石头缝里，明远也作同 样的处理，我们屏着呼吸，等着最后的命运。半小时后，不见动静，一切都沉在死寂里。总觉所躲的地方不够安全，两人又沿着山沟，爬到巨石累累 的另一山坡，钻进一个山洞里。在山洞里，我在从石缝里取回的日记本上潦草地写着：“离开妻儿们已两三小时，不知道她们安全否。刚才的枪 声？——我欲哭哭不出来。我会重见她们吗?生命系于一发，随 时可断啊！”“她们如果遇到不幸，我的一切都完了，我会傻、会疯，也许会死。死，多么可怕的字！”石洞里很安全，我们一直等到天黑，听一些经过的老百姓说， 刚才去看，日本人还留在村子里。天黑了。黑暗现在变成了我们的安全保障。我提议，趁着黑 夜，摸索到村子里去看看，看能否有拯救家眷们的机会。明远不 同意这个冒险。黑暗给心理上一种安全感，放下心来，才忽然想起一天还不 曾吃饭，有点像是饿了，也想到了石洞的夜是寒冷的，于是眼随 一个陌生的同命者（逃难的）摸索着，走向二里外一个有灯光的 地方去。“这是什么地方?”“风向沟，你们是干啥的？”低声地询问。“逃难的，我们是师岗来的。”也低声回答。“我家里刚来两个人，也说是师岗的。”“好，一定是熟人，我们进去看看。”一个老人在门口，我们想借宿，这么简单几句问答，他就领 我们走进他家里去了。善良的灵魂啊！里面两个逃难的迎出来，是骏如和荫轩。惊喜、亲挚、关切……交织在心头，我像多了一种倚靠。大家絮絮谈到深夜，都思念着其他一些人的平安，衷诚地祈祷，为他们祝福。

生命第一，自由可贵

四月十二日 星期四 晴当星光还在晨暖里闪动的时候，我们已悄悄起床；这里离蔡 沟太近，怕敌人也许会来。在山头徘徊，四个人谁都想不出好的办法，蔡沟没有人出来， 想着总是敌人没有离开，不敢回去，又不敢荫在这只有五六家村 民的风向沟。翻过两座山，沿山势而下，走到一个小村庄，名叫胡家台子。一位老人招呼我们，为我们做早饭，尽其所有，做了一顿山里最 好的饭，包谷糁、红薯干、而条煮在一起，但是没有盐。想到妻和儿女们不知死活，饭再也吃不下，强咽也咽不下去。临走的时候给他钱，无论如何不要，这位李奎娃老先生的诚朴忠厚，令人万分感动。“我们会一辈子记着你的好意！”泪涌向眼角，我只说了这一 句就告辞了，几天来遇到的都是冷酷残暴，忽然得到一点温暖同 情，倍觉感动。再到山顶上去徘徊，希望遇到人，打听蔡沟的消息。很巧，碰到几个人远远而来，急忙走下去问，才看出是邮局的职员们，还 有熟人申子星兄。敌人昨天没有住在蔡沟，人们都安全，正等着 我们回去。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惊喜万分，几乎是奔跑地翻过两三个山头，回到蔡沟。学校 的人都在等着我们，他们都平安，除丁太太略有虚惊外，其余都 未被敌人发现，欧儿没有走，虽然碰到敌人，因为借了乡人小孩的衣服穿上，敌人还给他几块饼干。“生命第一”，是大家共同的感觉，衣物又被挑选抢走了好大 部分，还剩余一些，然面，这已不会使我惋惜了。“生命第一”，我心里一面再三说着这句话，一面用最快的方 法，把剩余的两箱书，一件行李存到许祖谦家，只留下一条被子， 一包单衣，一袋食粮，命白文台和雇到的一个挑夫分挑着。学生韩德厚背着欧梵，我拖着美梵：景蘧带着一个小包，匆 匆离开，同行的只有王明远一家，学校的同事早就走散了。“向哪里去？”挑夫问。“走到那里算那里。”我指着西南方向，无可奈何地说。谁知 道走到那里去，“走向后方安全的地方去！”我心里说。经过风向沟，再翻过四五座山头，大约走了二十三四星路，到 纸坊沟找到一位刘保长玉洁，说是蔡沟的乡亲介绍的，承他热诚 招待，并代座挑夫二人，继续前进。又翻越一座高山，约十里，到 达沿路问到的暂时的目的地孙家沟。挑夫刘老三叔侄二人领我们到他外甥张宗堂（甲长）家里去 借住。晚上，探询去郧阳一带的路，据说再有四十多里路，就可出 山，路上没有危险，只是前面的路有两处已被破坏——两山之间 被堵塞，积水深丈余——不能行走。这等于当头一棒，极为烦闷。

“生命第一”竟成空想了吗？我们还要被逼退回那死亡所笼罩的日本人占据的地方吗？不！走。走到不能通过时再想办法。挑夫刘老三非常热肠，极有同情心，又经我们再三恳求，答 应以每人一千元再雇挑夫两人把行李分开挑，明天再送我们四十 五里出山。晚用做饼十余斤，预备明天路上吃。

抗战期间的难民。图片来自百度。

本文节选自

1997年4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河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编

《河南文史资料 第64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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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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