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厉浅揭｜田氏五代田无宇和鲍国结成政治盟友，共同应对栾高二惠

壹

齐景公五年，公元前543年春。齐国国都临淄，齐侯公宫殿外。

这一日，朝会结束，出了公宫大殿的司田田无宇，吩咐车驾的御者驾驶自家的车驾挨着司谏鲍国的车驾停靠，田无宇屹立于鲍国的车驾一旁，显是在等待鲍国。

匆匆出来的鲍国，看到车驾边上的田无宇，显然是避无可避了，就瞪大双眼迎着田无宇疾步而来，准备依然不理睬田无宇，乘车而去。

田无宇一个抱拳，细声道：“我的大舅哥，听妹夫一句话吧，再离去也不晚啊！”

鲍国还是瞪起大眼，瞪向田无宇，显然就是有话快说的模样。

“《诗》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田无宇还是细声道，“今日约舅兄，不涉家事，只谈政务。妹夫无宇在管家酒庄订有厢房，烦请舅哥移步管家酒庄深谈一番。”

鲍国略一思索，点了点头。田无宇随即让自家的御者将酒庄预订的厢房竹条交到了鲍国御人的手上。

贰

临淄，庄街，管家酒庄。

竹院厢房里，田无宇和鲍国对坐着，四名聋哑女侍在熟练地张罗接待，沏茶、热菜、上菜、斟酒，有条不紊地操作着，这是管家酒庄提供的顶配服务了。

二人对坐，皆默不作声，很默契地酒过三巡“献”、“酢”、“酬”仪礼过后。

“舅兄，”田无宇打破了沉默的氛围，开口就直切主题，“年七月，晏婴大夫刚辞去司谏一职；年九月，栾高二相就放逐了上卿高氏的高止；年十一月，二相接着又放逐了高止之子高竖；立了高止的家臣高偃做了高氏的家主，可谓大动干戈于朝堂喽。再往下要动的，指不定就会是我们田、鲍两家了，舅兄。”

“田大大夫，”鲍国接茬道，“自然是动不到田大大夫身上的，我看栾高二惠的作派，是在动先庄公的嫡系，接下来要清洗的应该会是中军将闾丘婴。”

“舅兄，栾高二相大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道，”田无宇不理会鲍国略带揶揄的称呼他，“总而言之，在排除异己，总有一天黑手必伸向你我的。”

那你想怎么做？鲍国冷静起来了。

《诗·匏有苦叶》曰：匏有苦叶，济有深涉；深则厉，浅则揭。功夫就在于深厉浅揭四个字罢了。田无宇认真起来。

深厉浅揭，深则厉、浅则揭，涉浅水可以撩起衣服，过深水撩起衣服也没有用只能连衣服一起下水了，你这是要让我一起淌这趟浑水吗？

恰恰相反，舅兄，妹夫的意思是让舅兄不用淌这趟浑水，留存岸边，不沾衣饰。

你倒说具体来听听。

朝堂明面上现在正如青铜大鼎一般的三足鼎立，君侯与晏大夫为一足，上卿国氏高氏为一足，栾高二相为一足，这种局势是最为稳定的。所以妹夫的选项是加入晏大夫的一足，与栾高二相做一番斡旋，妹夫无宇希望舅兄从司谏的职责角度考量，且立于栾高二相的立场，助力其监察政务百官，不挑动争执事端，毕竟当前需要的是稳定，齐国乱了有十年了，折腾不起了。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来深厉淌浑水，我选浅揭不沾衣，这不太公平吧？

不是公平不公平的问题，是我们各自做擅长选项的选择。舅兄你总是恩怨分明的，不是白的就是黑的，不询经过只问结果，让你深厉到时倒是害了咱们两家。

齐灵公八年，公元前574年7月，齐灵公对鲍氏当时的家主鲍牵处以刖刑，并强制撤换鲍国当上鲍氏的新家主，鲍国同时也接任了齐国国相一职。两年之后，鲍国主动与田氏联姻，将自己的妹妹鲍姒嫁给了与鲍国同龄的田无宇，田无宇成为了鲍国的妹夫。由于鲍国也是性格耿直，所以田无宇与鲍国并没有深交，就是维持着姻亲的日常走亲。

田无宇娶鲍姒的十年之后，公元前562年，齐灵公将他宠爱的嫡长女孟姜又许配给了田无宇，这下鲍国火大了，但又无法直接对着田氏一族发火，就不再与田无宇互动，直到齐庄公被崔杼和庆封联手刺杀。自此，齐国进入了接近十年的朝局大动荡的时期，鲍国出于自身家族的安危考量，才不得不与亲家田须无互动起来。

公元前545年，栾高田鲍四族联手剪除了庆氏一族的庆舍，却被栾高二惠顺势摘取了果实，由于栾高二惠是齐景公同一支脉的堂叔，他们分别当上了齐国的右相和左相，把持了齐国的朝政。栾高二相紧接着就开始清洗齐国朝堂，排除异己，面对危急的形势，迫使鲍国放下心怨，选择与田无宇联手自保。

叁

“妹婿啊，”鲍国打开心结了，主动展开话题，“你是怎么评判我们跟着栾高二惠剪除庆氏势力的？”

“不知道舅兄有什么高见，妹夫无宇没有认真考量过。”田无宇回应以要作倾听的神态。

当初崔贼联手庆贼弑君先庄公，是得到了晋国、鲁国等外围卿氏势力的资助的，公宫大夫的栾氏、高氏必定也是暗中参与的，所以崔贼庆贼拥立君侯，作为回报将事务官的栾高二惠拉入了内阁，栾氏子雅任司马，高氏子尾任五乡大夫中军将，一下子就接掌了军政大权，加上原有公宫近卫的班子，崔贼庆贼就没想到是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大对手大政敌。

我现在判断认定，栾高二惠自接掌军政大权之日起，就开始在谋划酝酿这一场政变了。至少他们的时间是确定的，就是在这五年一度的宗庙祭祀大典。五年一度的宗庙祭祀大典分作春祭和秋祭，春祭是禘祭、秋祭是尝祭，都是诸侯国君在宗庙举行的祭祀大典，禘祭是祭祀始祖，尝祭是祭祀五谷诸神。

田无宇不再打断鲍国的话语，一个手势让女侍给鲍国添过茶水，接着听鲍国的分析。

栾高二惠原本的计划本来就是要将崔贼庆贼一窝端的，由于祭祀大典前一年崔贼内讧被庆贼先了一步铲除了崔贼，庆封接手朝政后马上让庆舍独立门户，自此狡猾的庆封与庆舍就分作两脉，照着晋国荀氏开支出中行氏、智氏两脉一样，栾高二惠想独立铲除庆贼一族的计划陡然增添了难度，原定禘祭的行动被逼延迟。

眼看尝祭的行动还有可能耽搁，栾高二惠这才找上文子田老家主（指田无宇的父亲田文子田须无），和盘托出拟铲除庆贼一族的计划，文子田老爷子也是第一时间找到我来商议，我们一起合谋同时将庆封和庆舍聚焦在一起既然有难度，那就顺其自然，先完全剪断一支羽翼也是可行的，于是才决定先根除庆舍一脉，因为庆舍代理国政就是僭越，成与不成都是清君侧，如果庆封庆贼胆敢叛乱，再乘机歼灭之。

所以才有了后来妹婿你陪同庆封老贼远赴棠邑田猎的一出大戏，就是为了不受干扰地彻底铲除庆舍贼众的行动计划。我们当时都计划好了，如果妹婿不能平安返程，我们就劫持庆舍，与庆封老贼作个交易，换回妹婿，天道昭昭，妹婿机警且平安归来。

后来庆封老贼果然就入了彀中，率领东夷部众强攻临淄，正当要收网全歼庆封老贼之时，栾高二惠收手了。如今想来，这正是栾高二惠的高明手段，让对手政敌觊觎在外，有了共同的敌人他们方能驾驭国内的一众家族，栾高二惠借此才坐上国相执政卿的首席。这正是由于栾高二惠戮力同心的享受到的红利吧。

如果庆封老贼没有拆散崔庆组合的话，栾高二惠也许就没有机会出手的，更别提现在这般掌控朝堂了。齐国号称六贵三对组合，国氏、高氏已经黯淡了，作为平衡朝局的一方力量还行，左右朝局他们就不再具备这份能量了；曾经耀眼的崔氏、庆氏组合，算是折在自己人的手里，可惜了；现在处于权力巅峰的栾高二惠结的可是青铜之盟，就看他们两家的利益驱动能不能始终保持一致了，

只要生出龌蹉，就必定会给他人以拆散的机会的。

妹婿今日在管家酒庄宴请愚兄，让愚兄回顾起了我鲍家与管氏一族曾经有过的荣耀时刻，留下过管鲍之交的美誉。愚兄有重拾起昔日荣光的心愿，你我田鲍两家也为后世留下田鲍之交的典范，愚兄要仰仗妹婿了。

舅兄言重了，是妹婿我要仰仗舅兄的。舅兄说的只有两家戮力同心才能应对时局，妹婿是忧心如捣啊。

妹婿不用忧心如捣的，愚兄循着妹婿的“深厉浅揭”，你深厉我浅揭。然则今日一叙，妹婿虽然叮嘱不涉家事只谈政务，愚兄惟愿妹婿切莫辜负了舍妹鲍姒。

妹婿自当铭记嘱咐，舅兄但请宽心。

齐国朝堂又一对组合悄然握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