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思续录》的朱子学背景

《宋元学案》对宋代学术思想史有较明晰的阐述，特别值得肯定的是，黄宗羲对各理学流派的源流进行了梳理，有《晦翁学案》、《西山蔡氏学案》、《九峰学案》等。其中黄宗羲为蔡氏一门专列两学案，将看似不相干的朱姓与蔡姓相互间的学脉明确展现在世人面前，足显蔡氏一族在学界的特殊地位。后世若要仔细探寻蔡氏家族及其门人的学术起源，皆无法绕过“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的朱熹。

蔡氏家族与朱熹

宋代儒学是我国儒学发展的新阶段，经南宋朱熹的充实发展，不仅提高了儒学的理论水平，而且建成了博大精深的理学思想体系。于是，程朱理学在宋代儒学中脱颖而出，最终被确立为官方哲学思想。

朱熹作为理学集大成者，对北宋以来的理学发展做了系统整理和研宄，他编次《二程遗书》、《程氏外书》，注释《太极图》、《通书》、《西铭》，撰述《伊洛渊源录》、《近思录》、《易学启蒙》等，逐渐形成了由北宋道学的几条支流汇合而成的朱子学，对中国传统文化和哲学思想有巨大贡献。

朱熹一生求学、治学、讲学以及仕历的主要活动区域在福建路。《近思录》及其相关的整理文本，在南宋时期流布于该地区和两浙路。这一方面与朱熹到处讲学有密切的关系，另一方面与朱熹门人、师友的传播有关联。

他一生中五十多年在建阳、武夷一带著书立说、兴建书院、广招弟子，其门人、师友多为建宁、邵武、兴化、漳州、福州、泉州一带的人，在闽地形成了一个具有庞大阵容的“考亭学派”。据清代朱玉《朱子文集大全类编•及门姓氏》，朱子门人在福建的有184人，远远超出其他地域师从朱子的门人数。

朱熹创建的3所书院(这里所指朱熹创建的3所书院，即寒泉精舍、武夷精舍、考亭书院)中的276位朱子门人，除其中生平事迹、里籍难考者67人外，来自闽地的有99人，而来自其他地域者相对较少。由此可见，朱熹门人中闽者最多，故朱子学在闽地的影响非同一般。

然而，在朱子的众多门人中，蔡氏一族别具特色，一族之中祖孙三代皆以朱熹为师。南宋乾道六年朱熹在福建建阳崇泰里创建寒泉精舍，这一时期从学朱子的22位门人中，蔡元定是其中一员，且在寒泉精舍建成前已从学于朱熹。

蔡模的祖父蔡元定，字季通，号西山，建宁府建阳人。十岁时，他的父亲蔡发“即教使读《西铭》。稍长，则又示以程氏《语录》、邵氏《经世》、张氏《正蒙》等书”。后相继在乾道、淳熙、绍熙年间从学朱熹于寒泉精舍、云谷晦庵草堂、武夷精舍和考亭沧洲。他从朱熹游学最久，“精通博闻，同辈皆不能及”，故全祖望夸赞其“领袖朱门”。著述有《大衍详说》、《律吕新书》、《皇极经世太玄潜虚指要》、《洪范解》等。

蔡元定与朱熹私交甚好，现存多封往来书信可以说明二人交流的频繁，今据《朱子书信编年考证》，《别集》、《续集》中朱熹答蔡元定书信计约148封，朱熹在书信中多次用“友人”、“老友”等称呼西山先生。他们在书信中常探讨《易》、《礼》、音律乐理、学术思想，以及日常生活琐事，曾合著过《易学启蒙》。

朱熹还为蔡元定《律吕新书》写过序。正是因为他们间亦师亦友的亲密关系，故情感笃厚。南宋绍熙五年十二月，朱熹遭台谏攻击，被贬回建阳故里。宁宗庆元三年正月，蔡元定以处士身份被谪贬道州，途经建阳，朱熹率门生在考亭靖安寺为其饯行，送他到县西20华里的马伏，在寒泉精舍歇息期间，两人又昼夜修订《参同契考异》。故而朱熹说“自奉别后，惘惘至今，不能忘于怀”。

朱熹对西山先生很器重，在蔡元定逝世后，撰写祭文大呼：“呜呼季通，而至此耶丨精诣之识，卓绝之才，不可屈之志，不可穷之辩，不复可得而见矣！”正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真挚的友情，故蔡元定一生在学术思想上深受朱熹影响，这也为蔡氏家族后世子孙推崇朱子奠定了情感基础，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蔡氏祖孙三代都是在朱子学思想的浸润之下参与到程朱理学的发展与传播之中，为南宋闽地朱子学的兴盛发挥了重要作用。

南宋朱熹常常到各地讲学，自己也创建了一些精舍。朱熹武夷精舍于南宋淳熙十年四月建成，自此至绍熙元年年，朱熹的绝大部分时间是在这里从事著述和授徒讲学。这一时期前来求学问道者很多，从而促成了朱子闽学的发展壮大。此时，蔡元定仍继续从学于朱熹，并且蔡模的伯父蔡渊也是朱熹大批门人中的一员。

蔡渊，字伯静，号节斋，蔡元定长子。在家师其父，且与弟蔡沆、蔡沉“兄弟三人，皆躬耕不仕，卓然自立，邦之人士，莫能与比，而人亦莫知其所蕴也”。著有《易训解》、《大学思问》、《中庸通旨》等。

蔡渊与其弟蔡沉，又是朱熹考亭沧洲精舍的门人。朱熹的沧洲精舍（初名竹林精舍）是其晚年创建的一所书院，规模大，在学界的影响均超过之前的寒泉精舍、武夷精舍。竹林精舍约建成于绍熙三年六月，因从学朱熹的门人大增，于是扩建竹林精舍，约于绍熙五年十二月之前建成并改名为沧洲精舍。在此前后从学朱熹的“学者益众”，蔡模的父亲蔡沉在沧洲精舍建成后从学于朱熹。

蔡沉，亦作蔡沈，字仲默，号九峰，蔡元定季子。《宋史》卷四百三十四本传云：“少从朱熹游。熹晚欲著《书传》，未及写，遂以属沉。

《洪范》之数，学者久失其传，元定独心得之，然未及论著。曰：‘成吾书者沉也。’沉受父、师之托，沉潜反复者数十年，然后成书，发明先儒之所未及。”

蔡沉受朱熹所托，潜心研宄《尚书》十载，撰成《书经集传》，对先儒之说多有发明。蔡沉是朱熹晚年最有成就的弟子之一，故《宋元学案》专辟《九峰学案》予以表彰，云：“蔡氏父子、兄弟、祖孙皆为朱学干城，而文正之《皇极》又自为一家。”

朱熹晚年，蔡沉常侍左右，在朱子弥留之际得其教诲、“首肯之”，在南宋朱子众多门人中也以传播朱子学术思想为己任。后承父师之托，著成《书经集传》、《洪范皇极》，发明先儒所未及。而蔡沉之子蔡模更是传承其父衣钵，接理学之梁椽。

蔡模，字仲觉，人称觉轩先生。天资聪颖，性情稳重，淳祐中谢方叔表异之，朝廷添差本府教授。据《闽中理学渊源考》一书可知蔡

模的学识修养足以担众望所归的教授一职：“余读揆席范、谢诸公交荐觉轩先生之奏牍，可考焉。其曰：‘布衣蔡某，承累世之心，学有经济之大才，自考亭师友散亡之后，如某者未见其比，是淳祐间有学有守之儒也。’

曰：‘处以学职，必能倡率士风，知所向方，是欲责成于秉铎者，作养人才之事也。’夫推许在大贤之列，而量才爲学校之官。当时选授教职，由揆席荐举，其郑重如此。故一代人才萃蔚，由此道也。”

平日与蔡氏诸兄弟切磋义理，每次有疑问，一定会相互辨析，直到得到最好的释义。蔡模不汲汲于名利仕途，而是隐居笃志于圣贤之学，“师事朱子”，著有《四书集疏》、《易传集解》、《大学衍说》、《近思续录》等。闽地蔡氏家学有着较为浓厚的程朱之学色彩，理学差不多成为其家学之本，蔡模是蔡沈长子，受其祖辈、父辈熏陶濡染，自然崇敬朱子学，言语行事皆以传播朱子学术思想为己任。

蔡模时代的朱子学

《近思录》是南宋淳熙二年朱熹、吕祖谦两人在武夷山寒泉精舍共同编纂周敦顾、程颢、程顾、张载四先生思想材料的选辑。关于编纂此书的目的，朱熹认为因为北宋理学家学术思想博大精深，初学者一时难以把握其精髓，朱熹才有意为初学者建构一部学习四子的入门读本，对有志于学的偏僻乡村的年青学子来说，即使无良师益友的指点，只要潜心读此书，也完全可以找到问学的门径。因而，他后来说：“《近思录》好看。四子（按，指《四书》），《六经》之阶梯；《近思录》，四子之阶梯。”

自《近思录》编成后，很快就成为宋元明清理学的经典，得到历代普遍重视。由于此书“代表了南宋理学所确认的理学体系及其基本结构”，特别是其主编者为著名的理学大师朱熹，加之后朱熹时代朱子思想学术的巨大影响力。

所以使得此书获得了其他书籍难以获得的地位。尽管《近思录》是朱子思想精华的外在体现，其理学体系、层次是朱熹主导的南宋理学对北宋理学的理解、解释与重构，但是书中却无理学集大成者朱熹的一言片语，因此若有一种辑录朱熹思想资料的文本面世，则可以弥补《近思录》无“朱子生平格言实行”的缺憾。南宋时期已有学者感知这一现象，便力图按照朱子《近思录》构建的理学框架来纂集朱子语录，从现存文献资料看，这个人就是朱熹的弟子蔡模。

若将南宋东南三贤朱、吕、张三人的学术生涯进行比较，我们会发现，朱熹是18岁中进士，此后的时间就不再受科考牵累，故能较早地专心学术，已拥有很大的优势。等到淳熙七年或淳熙八年1181年前后，张栻、吕祖谦、陆九龄这些当时知名的学者相继去世，而朱熹的寿命相对较长，这些客观现实、历史机遇便让朱熹来主导此时及以后的理学。

于是“朱熹的学生大部分是在1182年到1200年之间投入门下，亦即吕祖谦去世后的19年间所招收的”，这正如田浩先生所说，“朱熹在道学同道中的影响力超越吕祖谦，是吕氏去世后的事情，假如多活20年的是吕祖谦而不是朱熹，吕祖谦的思想对宋代文化界和宋代以后文化史的影响或许会大不相同。”正是由于朱熹比同时期的其他理学派代表人物寿命长，因而其生前已渐渐取得南宋学术的支配地位，等到淳熙八年七月吕祖谦去世后，朱熹差不多便成为南宋学界的领袖。

而且，朱熹不喜做官，在登进士第后的五十余年中，“仕于外者仅九考，立朝才四十日”，其余时间主要在福建崇安、建阳一代著书讲学，所以其弟子门生负笈而至者络绎不绝，这为朱子思想在南宋社会的广泛传播奠定了良好的社会基础。

身处南宋宁宗朝 “庆元党案”的朱子学，其发展一波三折。因为韩伲胄集团阻扰理学发展，借帝王之手定理学为伪学，罢斥朱熹等理学家，对当时的许多知名人士进行惩处。而实质上，“党禁”最大的打击目标不止朱熹一派，从当时所列打击的黑名单中可以看到，大多数是追随吕祖谦、叶适、陈傅良等人所代表的浙东功利派学者，这些学派受打击的人数比朱熹的门人弟子多，致使后来浙东学派原有的势力锐减，相应地也给朱子学的发展设置层层阻碍。

朱熹去世后，尽管朱子学一时处境堪忧，但很快朝廷为程朱理学予以平反，十三世纪初，朱门后学依旧聚徒讲学，极力推进宣传程朱思想，与朝廷政治进行友好合作，因而朱子学的光芒使得其他学术思想黯然失色。自南宋宁宗嘉定元年史弥远为相开始，朱子著作列于学官，朱子之学从民间走向官学。

理宗时期，宝庆三年，皇上诏曰：“朕观朱熹集注《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发挥圣贤蕴奥，有补治道。朕励志讲学，缅怀典刑，可特赠熹太师，追封信国公。”旋改封徽国公。端平二年，“诏议胡瑗、孙明复、邵雍、欧阳修、周敦顾、司马光、苏轼、张载、程颢、程顾等十人从祀孔子庙庭，升孔伋十哲。”淳祐元年理宗手诏：以周敦顾、张载、程颢、程顾及朱熹“从祀孔子庙庭”。

南宋理宗为治政之需而逐步钦定朱子学，使之便成为士林的主流，很快就官学化了，理学在南宋官方统治思想中的地位得以确立。随后，以朱熹为代表的程朱理学走上了中国封建社会后期社会思潮和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

再者，蔡氏家族与朱熹命运休戚与共，虽经“庆元党禁”的磨难，尊崇朱学的蔡家依然坚定地追随朱子，学习并宣扬其学说。

从理宗朝看，朱子学已得到朝廷认可，推广宣扬朱子学术思想则是顺应历史潮流之事，所以生活宁宗、理宗时代的蔡模一直对朱子学有崇敬之情，加之受社会思潮的影响，有感于朱门学术发展之需，故特意纂集朱熹精粹之语汇集成书一一《近思续录》，这也与时俱进应和了社会之需。

结语

《近思续录》共十四卷，收录朱熹语录438条，这些语录分别辑自朱熹《文集》、《语类》、《四书章句集注》、《诗集传》、《周易本义》等。蔡模仅选集朱子一人之语，凸显出朱熹在蔡模心中的地位。

同时，我们也可考察朱子学思想在当时的南宋社会已具有相当的影响。朱子学思想作为我国继儒家思想后又一思想领域的成就，它的发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甚至一度被斥为“伪学”，但统治者逐渐意识到朱子思想的价值，南宋理宗时期程朱理学开始成为官方哲学。至蔡模时，研习朱子学思想的人更多了。

朱熹、吕祖谦所辑《近思录》荟萃北宋四子之学术思想之精华，结构体例完备，乃理学经典读本。但没有一本书记载朱子语录，记录朱熹的思想，于是蔡模《近思续录》发凡起例皆仿照《近思录》编纂，集中而有条理地反映朱子博大精深思想内容于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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