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启蒙老师

春天来了，盎然的生机给人们带来无限的希望。而我和哥哥更是父母的春天，父母的希望。

这年春天我八岁，听说从城里来了一位老师，这消息传开后可谓是“一石激起千重浪”，庄上人又都愿意把孩子送到学校读书。

父母心动了也决定把我送到学校关关，而奶奶更是巴不得早一点把我这根“接力棒”交到老师手里。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父亲把我送到学校。

学校是一座古老的三间瓦房改建的，一个房间保持原样由老师居住，另两个房间改成了教室。

父亲牵着我的手站在教室门口，老师蹲着马步在那块不大的木头黑板前写着字。十几个学生聚集在教室的中央聚精会神跟随着老师在自己本子上忙碌地写着，教室里一片寂静。

写完黑板下面最后一行字老师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灰尘走向了父亲，他们没有过多的寒暄，老师就拉着我的手走进了教室。

哥哥长我三岁，已经是小学三年级学生了。每当我赖床不起的时候，哥哥总是就背上书包出门了，我老是想：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有如此的吸引力吸引哥哥？今天我明白了，有如此吸引力的去处就是这座破烂的学校和这间简陋的教室。老师把我安排到哥哥的身旁，又继续上课。

父亲是大忙人，为了不让我影响大家的学习，就安排了大姐守候着我。大姐在那有豁口的窗户边看着我，不一会儿大姐就被老师讲课所吸引，仿佛忘记了我也忘了这个世界。

这吸引哥哥的去处也是心灵手巧的大姐向往的地方，可是由于姐弟多她始终也没能走进这间简陋的教室而成了她终身的遗憾，也成了我们心灵上的永久痛楚！

就这样哥哥每天带我上学，不过我是编外学生，只要我不影响老师上课及同学们做功课我可以随便走动的，老师也给了书和本子让我写字，但极少有时间理会到我。直到有一天我把本子写完给他，他看到工工整整的字迹便对我父亲说：这孩子有灵性，要好好培养。说实话我哪里有什么灵性？这不过是老师的一句顺便话而已。由此，老师就把我安排坐到一年级的队列里，成了一年级的跟班生。

一天中午，吃过饭来到学校，老师已经在黑板上忙开了。由于熟悉了环境，我也有点无所顾忌了，竟然在老师身后奔跑起来，想不到的是老师突然转身蹲下张开长长的双臂拦在我的前面：哈哈，逮住你了！我吓得立即收住脚步，愣愣地看着这位城里来的顾老师——他戴一顶旧蓝色单帽，长长脸蛋，鼻梁上架一副老花镜，络腮胡已有星星点点白胡茬。他满脸笑容地看着我，随后又起来转身在黑板上写他的东西了。我知道教室里不能奔跑，我站在那儿反思我的过错，泪水也在眼眶里打着转。

老师只顾在黑板上写字，他依然没有时间理会到我。我的那些学长们细着声说：老师是逗你玩的，不是处理你的！并且向我招手示意，老师也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明白老师是肯定了学长们的意思，于是我就悄悄走到座位坐下又老老实实起来。

转眼间就放暑假了，可以说这一段的小学生活是我最值得回忆的美好光景。

二

新学期就要开始了，听大人们议论着，顾老师身体不好回城里不再来了。新来的是邻庄的张老师，他前几年曾经在我们庄任教过，不过，大家都说他没水平。但是临近开学到哪里去换老师？再一说“好狗护三巷，好人护三庄”，邻庄人，大家都碍着面子，于是开学前大家还是热情地迎来了张老师。

开学第一天我来到学校，发现黑板已经由东边墙上转挂到西边隔房间的山板中间的中柱上，那窗户上的豁口也补上了，还装上了明亮的玻璃。

教室门口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表格，报名的学生要进行登记，也就是说从那时起，我这个编外学生才转为了正式学生。

张老师中等个儿，略显五短。四方脸，白净的皮肤。油光净亮的分头，浓眉大眼，眼睛珠儿有点微微发黄，听老人说黄眼珠的人最具智慧。略厚的下嘴唇微微外凸兜住上嘴唇。笑起来的时候嘴唇向两边扯成了一个“一”字形。

张老师虽然略显武短，但不失为一个美男子。从他那嘴型看，也应该能说会道，不失为一个好老师。

开学伊始张老师给我们定了许多规矩，违反了这些规矩就要受到惩戒。

野惯的学生，一下子哪里受的了他的清规，所以说几乎没有人不受到惩戒。就说罚站吧，老师不让走是不能走的。被罚站的学生开始每个人都毕恭毕敬的站着，为的是能有个好表现感动了老师早点把他放走，可是，这当儿老师几乎把你忘了。时间长了，如果你认为老师把你忘了想放松放松做些小动作时，这时老师会明察秋毫，遭来的是更严厉的惩罚。特别是下课，门外传来的热闹声是那么的诱人，你还得支撑两条疆硬的酸腿在那儿思过，这种无休无止的罚站真是让人刻骨铭心感到绝望和恐惧。

刚开学，饭后他经常到庄上主要巷道走走，一发现有人贪玩不及时到校，他就要罚学生站那儿，直得下午上课，他才让学生来通知罚站的学生回校上课。有一次他忘了罚站的学生，那个学生竟然在巷口边上站了一个下午。

要说孙悟空手里那根“哭丧棒”挨到了皮翻，碰到了骨头碎，令妖怪丧胆。在我们眼里张老师的那根教鞭一点不逊色于孙悟空的那根“哭丧棒”，让人一看到就有点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老师的教鞭是一根二尺来长的扫竹枝，小的一端正好是个节点。错犯得大一点，不仅要罚站，还要受到教鞭敲头的惩罚。也不知道老师有内功还是会点穴，老师的教鞭举得并不高，也看不出老师用什么力，但那节点落到头上，整个头皮就像通了电一样，紧接着是钻心的疼痛，受罚者不得不咬紧牙关深呼吸有时还不自主地扭动着身子和双臂。

张老师的严厉被传开了，也传到父亲的耳朵里。父亲向我了解情况后郑重地对我说：“严是爱，松是害。严师出高徒，你要好好听老师话！”我点点头，把父亲的话默默记在心里。

时光荏苒，一转眼我已读到四年级了。老师对我们的教育方式也有所改变，主要是说服教育，令人畏惧的惩戒几乎没有。

我们教室里有一到四年级的学生，从左往右一个年级坐一列，往往是老师给我们简要上一下课就布置作业再给低年级上课。

二年级有一个学生叫二龙，他家与学校只有一巷之隔，真有点“近水楼台不得月”的意思，老师布置家庭作业他都不做，即使做了也是错的，老师为他伤透脑筋。

一天，老师又在为低年级上课，他让二龙认读上一天布置的生字，二龙把右食指横放在嘴边“嗯啊，嗯啊······”一个字都读不出来，老师厚厚下嘴唇翘的更高了，几乎裹住上嘴唇，只见他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的中间从左往右画了一条直线。我们不知老师在演什么戏，都停下了笔看着。老师用教鞭指着二龙：这是什么字？我们也都蒙了：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字啊？

二龙还是笑嘻嘻地摇着头说：“不认识”。与此同时教鞭也落到二龙的头上，只见二龙呲牙咧嘴的双手捂着头胡乱的抚摸。这时，老师恨恨地说：扁担大的一字都不认识一个！我们都长长吁了一口气，庆幸这一教鞭没有落到自己的头上。

有一次老师请假，让他儿子小张老师来代课，教的是汉语拼音。

方子是我要好的朋友，他比我小一岁，由于在家带妹妹，我上四年级时他才上一年级。他父亲看他这么大个儿和一年级小朋友坐一起太尴尬了，就和老师商量让他从三年级上起，这样他就和我并排坐到了一起。

张老师回到学校，依然是原来的教学模式，给我们布置了作业又给低年级上课。他抽查汉语拼音音节认读，前几个学生都顺利地通过了，老师的嘴角也泛起了得意的笑容。

接下来的检查就不那么顺利了，只见到一年级小朋友有流泪的，二年级也有小朋友在抽泣。老师的下嘴唇又向外翘了不少，没有了刚才的笑意。

我们都停下笔来看着让小朋友挨了打的这个音节“hun”并尝试着拼读，方子听到我的拼读，立马举手：老师我会！愠怒的老师走到我们面前：好，你起来读一下！“喝——温——昏”，“你头还昏了呢！”，与此同时那教鞭的节点也落到了方子头上，方子双手抱着头胡乱揉摸，晃动着身子，嘴巴里发出小狗般赢赢弱弱的呻吟声。

老师似乎知道这是我的拼读，并把目光转向了我，我迎着老师的目光站了起来说：昨天小张老师也是这样拼读的！这时课堂像炸了锅，大家异口同声说：小张老师也是这样拼读的！老师好像悟到了什么，这个音节的读音从此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我记不得张老师有没有给我们上过音乐课，但我知道他识简谱。

一次报纸上刊登了一首歌曲，一连唱了几天终于会唱了。上课时他兴奋得不能自控，就唱给我们听了：“毛主席语录发给咱了，捧在手里心里甜啦。好像到了北京城了，毛主席就在我身边”。嗓门挺大，没有节奏，缺乏感情，听后实在不敢恭维。其实这时文化革命已经开始了，那时人们都认为只不过是文化界的事而没有太多的关注。

虽然老师严厉，但下课时教室前面的空地就成了我们的乐园，什么打牌饼，斗腿子，打玉球······个个生龙活虎大有让人感觉到“狠人手里出妖怪”之感。

一天午后，同学们照例在玩耍。老师从门前一个小土堆边走过上厕所小便，几个学生趴在土堆边用木棒在画着什么，当老师看到土堆上写的几个字，惊得小便也顾不上了。

事有凑巧，这时大队文革主任“老侉”也走进了学校，他来到老师身边，看到土堆上的字脸立即沉了下来，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用脚擦去字迹，对老师说：“刚才公社治安科长来检查工作还谈到这方面内容，这件事要慎重处理！”

文革主任大高个儿，络腮胡子，英俊威武。他是久经沙场累立战功的军人，由于身体有病复员回乡。他有丰富的人文阅历和处事能力。

很快就查明在土堆上写字的是“阿明”和“五佬”，他们都和我同年，但都比我低一个年级。他们被老师和文革主任带进了办公室——老师生活的房间。一个下午办公室的门都关着，老师也没有上课，就是一会儿打开门探出头看看我们或者走出来维持一下秩序。快放学的时候，办公室门打开了，“阿明”和“五佬”回家去了。在我们放学的时候，又看到“五佬”背了一个捆好的单薄青布棉被，席子和棉被捆在一起回到学校。

一时间，庄上都在疯传：“阿明”和“五佬”去劳改了。跑到学校看热闹的人也不少，“五佬”妈妈也来了，她慷慨激昂地对大伙儿说：“我五个小伙，他去劳改了我还有四个小伙，去就去吧，谁教他妨法的！”五佬姐姐熬了一罐咸菜送到学校，一边走一边哭，有人问她发生什么事？她就哭着说：“我的兄弟妨了法要到黑龙江劳改了，这一去就回不来了！”有人也在议论：“要吗不去，真的到黑龙江劳改大概一世回不来了。”更加让气氛渲染上了悲伤和悲壮色彩了。

阿明也来了，他妈妈跟在后面。她边跑边大声的说：“教我家拿被子，哪里有被子，他跟他哥哥一起睡的，被子拿走了他哥哥盖什么？晚上弄点稻草给他，冻死了活该！”人们都拥到窗口，都想看一看关在办公室里的阿明和五佬。

文革主任派人打电话请示，晚上要不要将两人送到公社。

暮色降临，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已经捧上晚饭碗。这时打电话的人快步走进了学校，他告诉大家：“不要送了，公社上说岁数太小，等到十八岁再去劳改。”

办公室门终于又一次打开了，阿明和五佬走了出来，阿明妈妈揪住阿明就是两巴掌：“我让你以后再妨法!”阿明一声不吭，只是流泪，五佬背着被子在暮色笼罩下低着头匆匆地走出了学校。

老师诚惶诚恐地送文主革任离开了学校，那文革主任脸上露出了大家不易察觉的笑容。

初小毕业了，我来到老师所在庄上的完小就读。那时文化大革命正开展得如火如荼。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艳阳高照。学校接到通知学生也要参加庄上召开的批判大会，我们兴高采烈地排着长长的队伍走进了庄中心的大会堂。

大会堂里满是人群，学生坐在前面，后面是庄上的群众。

大会开始了，几个宣传队的姑娘上台演唱了歌曲，赢得大家热烈的掌声，我的现任老师也应邀上台演唱了现代京剧《杨子荣打虎上山》，老师的演唱赢得了更加热烈的掌声。

接着主持人宣布批判大会正式开始。

一时间气氛变得庄严肃穆起来，也听不到一丝嘈杂的声音。主持人高声宣布：把悪霸地主···押上来！只见两个大汉拧着一个人的双臂并按着这个人的头“咚咚”地冲到台子中央，两个大汉松开手，这个人就低着头跪在台子中央，就这样台子两边不断有人被押了上来，一共有十几个，令人想不到是张老师也在其中。

几个人宣读批判稿后，台上的被批判的人也宣布退台。张老师也起身往台下走，这时台下跳上两个人来又按住他的胳膊把他扭向了台下的观众。其中一人大声揭露：“这个富农子儿，解放以后，不思悔改还继续欺压群众！”这时又有一个人拿了一把理发的推剪上得台来走向了张老师。

张老师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大声哀求：“不能，我还有学生。”

“啪”一个耳光打向了张老师，他被按得更紧。

理发剪在他头上移动着，推掉头发后推剪后面就留下光净发亮的头皮，推到头后又改变方向推了一次。无助的张老师发出哀嚎：“没得命了妈妈！”这声音和他唱歌时的声音没有什么差别，依然是那么的响亮和粗犷。

这时后面的群众发生骚动，他们在大声争论什么，大有大打出手的架势，局面已经失掉控制。

我们校长这时对主持人说：“学生必须立即撤离会场！”

校长的建议立即得到大家的支持，主持人拿起话筒大声的说：“大家静下来，要保证孩子们安全，让学生先撤出会场！”

主持人的话得到大家的响应，群众主动让开通道并维持好秩序，我们也顾不得排什么队了，都争先恐后地逃离了会场。

由于这次变故，张老师不久就调离我们村。虽然我还在学校继续完成学业，但后来再也难得与张老师谋面了。

几十年过去了，时常想起有趣的童年。总觉得应该感谢我的小学老师，水平高也好低也罢，是他们陪伴我走完童年的人生。是在他们教导下完成了小学学业，并给了我朴素的做人道理，让我的童年留下了多姿多彩的美好记忆。

（文学作品，请勿对号入座，自寻烦恼，得不偿失）

发布∶兴化三水园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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