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窃”游戏账号并出售的行为如何评价

作者：施智桥 姜海燕 江苏省常州市金坛区人民检察院 来源：《清风苑》

盗窃犯罪作为自然犯，是一种自古有之的犯罪，其犯罪对象主要为实体性财物，特别是动产。但是随着科技尤其是网络技术的发展，游戏账号等虚拟财产也具有了一定的财产价值性，甚至在一定程度超过了部分实体财产的价值。但是，现行的刑事司法实践对于侵犯虚拟财产的行为缺乏相应有效的规制手段，形成了实体财物与虚拟财产保护“失衡”的现象。有鉴于此，笔者拟以一起非法出售游戏账号的案件为例展开分析，并就相关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

一、基本案情

2020年4月的某一天，被害人甲向某派出所报案称其篮球游戏账号（已经数个月未登录）被他人盗取后转手卖出，并主动提供线索称犯罪嫌疑人乙（曾因犯盗窃罪被判有期徒刑）知晓自己的游戏账号与密码。侦查机关立案侦查后查明：被害人甲与犯罪嫌疑人乙为朋友关系，二人均为篮球网络游戏玩家且相互持有对方的游戏账号与密码以方便互相帮忙登录游戏。后犯罪嫌疑人乙以人民币1900元的对价将被害人甲的游戏账号转手卖出。本案以盗窃罪移送审查起诉，游戏公司根据被害人甲的充值情况核价：被盗游戏账号价值约人民币30000元至40000元。

二、分歧意见

案件事实虽然清楚，但是由于犯罪嫌疑人乙“盗窃”的对象为游戏账号，故而在行为定性上存在观点分歧。

观点一：犯罪嫌疑人乙的行为构成盗窃罪

持该观点的论者认为，我国盗窃罪的法条规定为“盗窃公私财物”，并未明确规定盗窃罪的对象必须是实体财物。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虚拟财产所代表的财产价值在不少方面都可以与实体财物相提并论甚至犹有过之。在这种背景下，认定犯罪嫌疑人乙擅自出卖被害人甲的账号非法获利的行为构成盗窃罪自无疑义。

但是盗窃罪为数额犯，在认定犯罪嫌疑人乙的行为的犯罪数额时又一次产生了分歧。有一种观点认为，犯罪嫌疑人乙的行为构成盗窃罪，犯罪数额为游戏公司的核价数额；另一种观点则认为犯罪嫌疑人乙的行为虽然构成盗窃罪，但是数额不能以游戏公司的核价为准，因为游戏公司并没有此类虚拟财产价格鉴定的资质，其所做出的核价结论仅仅是被害人充值数额的简单相加，而游戏账号价值与充值金额并非是充钱越多账号价值越高的线性关系，因为被害人甲的大部分充值可能用于盖然性很高的抽奖行为，事后考察并未抽出很稀有的装备，故而游戏公司的核价结论仅具有参考意义。正因游戏账号价值难以明确认定，故应依“存疑时有利于被告人”原则，将涉案金额认定为出卖价人民币1900元。因为犯罪嫌疑人曾因犯盗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故而其行为构罪标准为人民币1000元，本案仍旧可以以盗窃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观点二：犯罪嫌疑人乙的行为构成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

持该观点的论者认为，在司法实践中，司法机关最初的确是将虚拟财产按照财物加以保护的。但是在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在《关于利用计算机窃取他人游戏币非法销售获利如何定性问题的研究意见》中明确指出，利用计算机窃取他人游戏币非法销售获利行为，目前宜以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定罪处罚，司法机关对虚拟财产的刑法保护已经由保护财产利益转变为保护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因此，在实践中司法机关对待网络虚拟财产不应按照实体财物对待，而是应当作为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进行评价，进而认定为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反观本案，犯罪嫌疑人看似仅仅出卖了被害人的一个游戏账号，但是实际上却是将被害人账号中的游戏人物、装备、游戏币等虚拟财产一并处分卖出了。故而犯罪嫌疑人非法出售被害人游戏账号的行为与“利用计算机窃取他人游戏币非法销售获利”具有等价性，可以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追究犯罪嫌疑人乙的刑事责任。

观点三：犯罪嫌疑人乙的行为构成侵占罪，是自诉案件

持该观点的论者认为，犯罪嫌疑人乙未经被害人甲的同意，擅自出售甲的游戏账号并非法获利，的确侵害了被害人甲的合法权益。但是，前述二种观点都忽视了犯罪嫌疑人乙产生非法占有目的的时间节点和具有刑事违法性的实行行为的具体认定，认为嫌疑人乙从一开始获取被害人甲的账号时就是犯罪实行行为的着手，继而将其行为认定为盗窃罪或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但是，嫌疑人乙是合法获取被害人甲的游戏账号的，仅仅是在后期产生了非法占有的目的，并在未获得被害人甲授权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出售其游戏账号并非法获利，充其量仅仅是一个侵占行为，是一起仅构成侵占罪的自诉案件而已。

三、观点评析

本案承办人在综合全案证据的基础上分析认为：

（一）犯罪嫌疑人乙的行为不构成盗窃罪

犯罪嫌疑人乙未经被害人同意而出售其游戏账号的行为无法评价为盗窃罪的实行行为。盗窃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窃取他人占有的数额较大的财物，或者多次盗窃、入户盗窃、携带凶器盗窃、扒窃的行为。由上述定义可知，盗窃罪的实行行为必须表现为违反被害人的自由意志，将他人占有的财物非法地转为自己或者第三人占有，是一种非法侵害他人财产占有的法益侵害行为。但是，根据查明的案件事实，本案的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均认可双方都拥有对方的游戏账号和密码，这就意味着犯罪嫌疑人在非法出卖被害人游戏账号获利时，实际上是合法占有着被害人的游戏账号的，并未侵害被害人对游戏账号的占有，因此仅凭后来出售游戏账号的行为难以认定为盗窃罪的实行行为（因为没有非法侵害被害人甲对游戏账号的占有）。另一方面，由于本案的犯罪对象为游戏账号，其价值难以鉴定导致全案的犯罪金额无法准确认定，构罪标准存在合理怀疑，因此无法认定犯罪嫌疑人乙构成盗窃罪。

（二）犯罪嫌疑人乙的行为不构成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

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是指自然人或单位违反国家规定，侵入国家事务、国防建设、尖端科学技术领域的计算机信息系统以外的计算机信息系统或者采用其他技术手段，获取该计算机信息系统中储存、处理或者传输的数据，或者对该计算机信息系统实施非法控制，情节严重的行为。依据张明楷教授的观点，“只要是通过非法侵入方式或者其他技术手段，违反他人意志，获取他人计算机信息系统中存储、处理或者传输的部分数据或者全部数据的，均属于本罪的‘获取’；获取后是否利用该数据，不影响本罪的成立。”但是依据本案事实，却无法认定犯罪嫌疑人实行了“通过非法侵入方式或者其他技术手段，违反他人意志，获取他人计算机信息系统中存储、处理或者传输的部分数据或者全部数据”的犯罪实行行为。因为被害人甲与犯罪嫌疑人乙二人均为篮球游戏玩家且相互持有对方的游戏账号与密码以便互相帮忙登录游戏，所以犯罪嫌疑人乙获取被害人游戏账号密码的行为是得到被害人的认可和授权的，并未违背被害人的意志，也不是通过非法侵入或其他非法技术手段获取的被害人游戏账号密码。因此，犯罪嫌疑人乙的行为无法评价为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的犯罪实行行为，不构成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罪。

（三）犯罪嫌疑人乙的行为可能构成侵占罪（自诉案件）

依据刑法理论，“侵占罪，是指将代为保管的他人财物非法占为己有，数额较大，拒不退还，或者将他人的遗忘物或者埋藏物非法占为己有，数额较大，拒不交出的行为。前者属于侵占委托物，后者则属于侵占脱离占有物。”至于本案，则应当将犯罪嫌疑人乙的行为评价为侵占委托物的侵占行为。

首先，侵占罪是身份犯，该罪的行为主体是代为保管他人财物的人，或者说是他人财物的占有者。而犯罪嫌疑人乙与被害人甲互相拥有对方的游戏账号和密码的行为，很明显可以评价为被害人游戏账号的占有者，因此乙符合侵占罪的关于身份犯的构成要件。

其次，侵占罪的犯罪对象是自己代为保管的他人财物。一方面，本案双方当时互相分享、持有对方游戏账号和密码的行为，可以评价为是“代为保管他人财物的行为”；另一方面，本案被害人陈述其曾经对犯罪嫌疑人乙说过“不想玩这个游戏了”，但是却未收回对嫌疑人乙登录其游戏账号的授权，由此可知被害人对乙继续拥有其游戏账号密码持“容忍态度”，乙仍旧在保管被害人的游戏账号。因此，被害人的游戏账号符合“代为保管的他人财物”的标准。

最后，犯罪嫌疑人乙出售被害人游戏账号的行为，是一种“非法占为己有”，“拒不退还”的侵占行为。侵占罪与盗窃罪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犯罪的实行行为方面：前者是“合法占有，非法所有”，后者则是“非法占有”。依据本案查明的事实，犯罪嫌疑人乙针对被害人账号，实际上是取得了被害人授权的使用权和保管权的，其所欠缺的仅仅是被害人游戏账号的处分权。因此，乙非法出售被害人甲游戏账号的行为实际上就是“将合法占有的他人的游戏账号非法占为己有，拒不退还的行为”，符合了侵占罪实行行为的构成要件。

综合全案事实，本案中犯罪嫌疑人乙未获授权非法出售被害人甲的游戏账号的行为，是一种非法处分其保管占有的他人财物的行为，更符合侵占罪的犯罪构成要件。

四、处理结果

最终，某人民检察院以本案犯罪嫌疑人乙犯罪实行行为和主观犯意定性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等原因将本案退回侦查机关继续补充侦查。侦查机关在本案第一次退回补充侦查期间经检察院批准后撤回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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