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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色大象:负债十万让直男不得不做女装大佬……结果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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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都是出来赚钱的。躺着能赚,跪着能赚,站着也能赚。

本文系网易戏局栏目出品。

01 负债十万让直男不得不做女装大佬……结果真香!


前言

“讨债”成功的谢之然顺利毕业来到北京,在一家MCN公司做起了短视频策划。她对接的第一位红人主播是“女装大佬”蕾姐,也是谢之然当年无比崇敬的师哥——郑磊。而他扮起萝莉音换上女装入行的起因是被追债,说起“追债”,谢之然想起了一个人……

“三哥,在东北忙什么呢?”

第一场

暮色笼罩着高碑店产业园千篇一律的灰色建筑。北京的冬天似乎任由那渐渐消退的夕阳在自己的世界弥散,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寒冷是当下唯一的主题。

尤其是在这里。

郑磊走出高碑店b区的全时便利店,不情愿地向着一个今晚不得不去的地方进发。

郑磊,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个子不高,有些消瘦。他长得不错,甚至有一些女孩子气的漂亮:杏核眼、小嘴巴。要不是鼻梁骨比较挺拔,乍一看还真像个姑娘。

两分钟后,郑磊在路上吃完最后一口从全时便利店买来的关东煮,心如死灰地迈进公司,准备进入自己的工作间。

郑磊就职于一家MCN公司,叫“阳阳娱乐快餐”,平时承担的业务主要有各种平台的短视频和营销号拍摄,也包括一些短视频制作与策划。

自2018年影视税改之后,传统影视行业备受冲击,大到院线电影,小到广告TVC,都面临无戏可拍的危险情境。那么原本的商机都流向了哪里呢?答案很简单,正是郑磊就职的这类MCN短视频公司。在互联网思维下,资本瞄准了各个短视频平台具有一定粉丝规模的创作者们,利用他们高效的传播速率完成资本的迅速回流。有点儿颜值的青年男女们蜂拥而至,各个自称“KOL”。没做几期内容,就开始在各种视频平台上 “恰饭”、“带货”,吹捧滞销的口红,代言三无食品。

传统影视人哭了,短视频制作者们笑了。但是,为什么郑磊今天的出场还这么颓丧破败呢?

走进公司,助理娟子见到郑磊先是一愣,毕竟在这样忙碌的MCN公司里,刷到各自制作的视频比见到同事本人的概率更大。旋即,娟子一乐:“来直播了?”

郑磊脸一红,看了眼娟子,点了点头。

助理娟子拿过指纹打卡机递给郑磊:“先做一下准备,七点半开始哈,我先通知一下后台。”

郑磊的工作间在公司的最里面,这短短不足一百米的距离像是西西弗斯推不尽巨石的山巅,折磨如斯。

“蕾姐好!”隔壁单元剧组胡子拉碴的摄影大哥一脸内涵地拍了拍郑磊的肩膀。

“蕾姐今天聊点啥?”刚做完一个长周期产品视频号的编导,戴着顶渔夫帽笑着对郑磊打着招呼。

“哦对了,蕾姐昨天带的面霜你们买了没?”普通隔间里传来一个压低的女声,郑磊细细一想,好像是上周才入职的剪辑小姑娘。

“买啥啊,客户送了一大箱,找制片要呗。”旁边的程序员回她。

“最后还是要找老板,我才不呢。金总老是色眯眯的。”剪辑小姑娘瞬间低落。

郑磊涨红了脸加紧脚步冲进了自己的工作间,用力把门关上。

公司的大平层里充满了欢乐的氛围。

郑磊把自己顶在工作间的门上,深深地吸气,吐气。

片刻,收拾好心情的郑磊坐在工作椅上,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化妆品,这些都是他对照着女朋友周玥日常使用的单子一个个买来的。郑磊开始轻车熟路地对着镜子化妆,画到眼线的时候,助理敲了敲门提示他还有十分钟,并递来了今天需要带的货:面膜和口红。郑磊应声接过物件,换上今晚的“直播服装”。

就在郑磊挠着头琢磨今天要怎么做产品衔接时,老板金子阳推门直接进来了,身后跟了个小小的员工。金子阳进门后嗓门很大地招呼郑磊:“小郑今天怎么样,顺利吗?”

郑磊腹诽道:自己员工几点开工都不知道,不愧是金子阳啊。

“金总,我大概十分钟之后开播,刚刚在做产品串词,主要是……”郑磊答道。

“好了,你是专业的不用给我说,聘你来要是这点事都不会,还在这干他妈啥。”金子阳大手一挥慷慨激昂,而后盯着郑磊的眼睛道:“而且,这个活儿还是你自己揽的,对吧?”

“对对,金总您放心,我……”郑磊紧张地搓着身上“直播服装”的衣带,唯唯诺诺起来。

“好了,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公司今年来的高材生,现在是初级策划,在跟A组做单元剧,你有空教教她直播的文案和流程。郑磊啊,你也是有经验了,好好带她。”说着,金子阳把身后的小姑娘拉到郑磊面前,“你磊哥现在也是咱们公司的优秀员工了,直播效益不错,客户很喜欢啊!好好看好好学!”

说罢,金子阳转身出门。在他回身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对着郑磊点了点手上的江诗丹顿,提醒他时间。

视频平台上有个具有互联网特色的文化产物叫做弹幕。原意本是指在军事行动中,由高密度弹药对特定目标形成短时间内的饱和攻击所产生的视觉现象。而在短视频平台上,弹幕则代表着跟随播放器时间轴进度条同时行进的、来自观众的即时评论。

此时此刻,房间里的挂钟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

郑磊与策划小姑娘两人站在小小的、被包装成女生卧室的直播间里面面相觑。

小姑娘疑惑地先是开了口问道:“师…师哥?”

郑磊尴尬得涨红了脸,先前涂的粉底液此时也遮不住他此时的羞赧:“是…谢之然吧?”

房间里的挂钟继续发着咔嗒咔嗒的声音。

此时,谢之然的心理活动若是能用弹幕发出来,必定是满屏的“????”、“瞳孔碎裂”和“卧槽!”。

宋代学者洪迈在《容斋随笔·得意失意诗》中曾提到:旧传有诗夸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在异域他乡遇到校友本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谢之然看着面前她曾经的师哥,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郑磊此时头戴女仆猫娘布绒头饰,脖子上戴着廉价仿施华洛世奇的挂坠,上身紧绷着黑白女仆装,下身修身的黑丝将“她”的大腿勾勒得神秘而又充满诱惑。令谢之然最疑惑的就是——郑磊到底是怎么把胸垫得比自己还大的!

谢之然出于女生爱美的本能,打量起郑磊的妆:薄涂粉底均匀不腻,大地色眼影轻描淡写,把人勾勒得又纯又欲。令谢之然嫉妒的是,自己平时怎么都画不好的眼线正严丝合缝地修饰着郑磊的眼型,眼梢部分的上挑设计,更让他神态大为所变,妩媚动人。遮瑕巧妙地盖过几处不明显的痘印,修容粉的使用更是出神入化——鼻翼两侧的修容线条让郑磊原本不太高挺的鼻梁立刻赶英超美,面颊侧的阴影使他此时的面部层次更为立体。厚涂枫叶色的口红也很有心机地提升了郑磊黄皮的面部整体肤色。

在谢之然好几次强行压制自己高呼“姐姐好美”的冲动后,留给她的只剩震惊。她怎么也无法想到比自己高一届的学生时代白马王子、校园歌手、播音社社长——郑磊,竟会以这样一副样子出现在她面前!

郑磊,居然是个女装大佬!

郑磊对这样的目光生出了几分畏惧,下意识地想转过身去。但随后他又想到了什么,和谢之然异口同声地问道:“师妹(哥),你怎么在这儿?”

就在郑磊想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这副样子的时候,助理娟子带着工作本再次敲门:“蕾蕾,还有三分钟开始直播。”

谢之然看着面前的郑磊,用眼神询问自己要不要先离开,毕竟这儿真的是太尴尬了。郑磊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谢之然:“再搬个椅子,拿瓶水,准备吧。”

郑磊调了调房间里的光,坐在电脑前打开直播软件,输入完房间的标题:“蕾蕾夜话”后,他的眼睛紧盯显示器左下角的时间,鼠标迟迟才放在开始直播按键上。

19:29

19:30

点击进入直播间。

郑磊清了清嗓子,一道甜美的女声从他口中发了出来:“大家好,这里是蕾蕾……”

谢之然震惊了——师哥居然还有伪音技能!他的声音怎么这么好听!

谢之然身后仿佛飘过所有能表示震惊的弹幕集合。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个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中文系男生会在MCN公司里做伪娘?我的天呐!

在郑磊做完开场后,谢之然内心已经无力咆哮。她静静地看着师哥应对直播间各路神仙的奇怪要求,观察着助理娟子通过发送弹幕来调整直播间的话题风向,各种救郑磊于水火。在直播的整整三个半小时里,郑磊和助理娟子场内场外共同协作,共唱了十二首歌,开启了多个诸如“自己的恋爱经历”、“女装心得”、“美妆技巧”、“怎么在漫展捕捉女装大佬”等男女通吃的话题。其中助理娟子在每个话题节点中用多个账号带头冲锋刷礼物。伴随着郑磊娇滴滴的谢礼声,隐藏在水面下的些许“神豪”们纷纷上头,一晚上的直播,郑磊入账了三万。刨去娟子作假刷的四千块小礼物,净赚两万六。

当然了,按照《让子弹飞》的师爷分钱逻辑“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成”来说,助理刷榜的钱是左手倒右手,不赔的。

在直播的中途和最后,郑磊分别完成了口红和面膜的带货。令谢之然惊讶的是,不同于隔壁直播间撕心裂肺的嚎叫,“蕾姐”的带货毫不刻意,像是在聊天一般就把指标完成了。

下了播的郑磊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不顾形象地岔开两腿,活像一个干枯的穿着女仆装的“大”字。

“磊哥,榜一的‘暗夜玫瑰’已经霸榜三天了,明天要不要再刷回来?”助理娟子问道。

“不用,挂着吧。辛苦你帮我应付一下。”

“好的磊哥,不过他最近想要和你语音的需求越来越频繁了,可能我……”娟子面露难色。

“没事,明天我接管吧,麻烦你了。”郑磊无力地说道。

“口红和面膜,多少?”郑磊嘶哑的声音从电竞椅里挤出来,说罢往自己裤兜找咽喉糖,结果摸了一手自己光滑的大腿。

“九千四。”谢之然给郑磊递过水杯,“师哥你喝点吧,再这么下去嗓子要坏的。”

“指标呢?”郑磊缩在椅子里捧着水杯,像是个期末考试后等成绩的孩子。

“八千七,面膜四千三,口红四千四。”助理在工作本上敲敲打打。

郑磊听罢,将水一饮而尽。

第二场

卸了妆换回常服的郑磊趴在全时便利店的窗边用食桌旁,谢之然给他递了个润喉宝,又把手里的泡面捧到他面前。

“吃不得了,刚开始的时候吃到拉稀。”郑磊看了看谢之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你怎么来这儿了?这老板不行的。”

说起谢之然的求职经历,若是写成书的话,翻开必然是满目的坎坷。

大四期末在三哥的陪伴下,谢之然成功讨回自己的剧本款项。学校的辅导员得知这件事后,出于对谢之然的敬佩和鼓励,私下里推荐了谢之然申请优秀毕业生。今时不同往日,税改后的影视行业,在整体社会商业需求紧缩的大环境下的发展举步维艰。谢之然在校期间并不是一个乐天派。她早在大二的时候就积极跟组,诚恳地和外界商业影视制作公司有着或多或少的业务往来,大到网剧、网大剧本撰写,小到广告策划、婚礼文案,她都有涉猎。但是在行业萧条的毕业季,她惊讶地发现,平日里她积攒的影视业人脉全数无用——市场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北京的影视公司在这一年里也倒闭了两千余家,更别提谢之然所在的小城市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经历了一轮轮的海投、网络面试,谢之然终于应聘进了现在实习的这家MCN公司。

可能有人会疑问,谢之然是影视文学系的,就职方向难道不应该是影视编剧吗?怎么做起了短视频平台的小策划呢?原因有二:第一,社会环境的缘故——在税改前,北京的影视公司多而泛,即便是国内非一流顶尖的影视类院校的应届毕业生,只要先前在校期间积累了足够分量的商业影视作品案例作为简历基础,在北京落下脚跟几乎没有问题,还能从事基本对口的本职工作。但如今,繁盛的影视公司群体数量锐减,幸存的资本们及时做出业务更迭,转换现有商业思路——纷纷从传统影视转行为制作传播力强的短视频。第二,影视从业者内卷化严重——在谢之然应聘的时候,她亲眼得见那位曾在国内外各大影展获得过“新锐编剧奖”的学生时代偶像,竟然成了某MCN公司的实习编剧,和创意总监为了一个十五秒的广告创意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在北京面试的前段时间,她听闻曾经身价单日薪酬4万到6万的广告导演们,也不得不拿着1-2万的月薪跻身于短视频平台的商业视频拍摄。按照当时那位MCN公司HR的说法,那就是:“现在,谁不想吃口热饭呢?”

最后,谢之然认命了。她决定顺应现在的趋势,成为一个给短视频码剧本的写手。

至于郑磊的前史,那得从他在高碑店送别谢之然后开始慢慢道来。

那天晚上,郑磊拖着疲惫的身躯,赶着最后一班地铁,回到了远在常营的“打工人小区”。

当然,这个小区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住在这里的人们自取的。他们多数是来自在朝阳海淀互联网公司上班的泛业务同行。

住在这里的他们从不敢说出自己明确的梦想与信念,多数人心中最深的底线也只有三个字——活下去。

当然了,这里的房价不贵,3000-3500元一个月的情况下,就能租到70平以上的二居室。况且这里毗邻地铁6号线,出行方便。毕竟,只要在北京的住处边上有地铁,就不亚于拥有了一个都市中的魔法传送门。剩下的,只不过是需要早起多久的事了。

临到家门口,郑磊隐隐地闻到一股油漆味。正当他还在心想是哪个房东疯了,在这么热门的租段放弃至少两周的出租时间用来装修时,他发现自家门前被泼了厚厚一层血一般的红漆。

郑磊目眦尽裂。

冲进家门后的郑磊发现自己的同居女友周玥蹲坐在地上正在哭。她瑟瑟发抖,撕心裂肺。郑磊心里默叹了口气,把地上的女友扶起搂在怀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乖……”

“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小姑娘扑在郑磊的怀里捶打起他的胸膛。

“他们又来闹了?”郑磊抚着她的背,环顾家里有没有被闯入的痕迹。

“嗯……”周玥回答,“他们说这是来提个醒,小心加到……七十万。”

郑磊听到后像是被抽了脊梁一般把自己摔倒在沙发上,向后仰去。

“多少?”

“七十万……”

“知道了……没事,我还在攒钱,只要还够六十万就行了。”

郑磊约好明天来家门前清理红漆的清洁员后,推开了阳台的门。

他只是想透透气,仅此而已。

朝阳路上的车水马龙在他面前奔流不息,领居家传来的欢声笑语在此刻显得刺耳。

郑磊毕业后曾在各大公司的选择上迷茫过一段时间,但他的导师不能接受自己的得意门生给小机构当小喽啰,硬是将郑磊推荐到北京一家从事文化教育出版的大国企。可惜郑磊的业务能力还不足以胜任策划编辑的职位,在那里也只能做做基本的文字校对工作。不过,和导师相熟的国企领导给郑磊画了个饼:只要他肯踏踏实实地做事,积攒几年经验,成为主编也是可待可期。

虽然在国企里上班工资可能没有外企那么富裕,但郑磊真正看中的是公司的最终福利——只要工作年满五年就有申请落户北京的资格。郑磊是小城来的孩子,在这样的未来愿景下,他只要踏踏实实地努力,再通过导师与领导的关系,将来把自己小城的户口迁至北京指日可待。

但,一切的变故要从认识周玥的那年说起。

那时周玥刚刚大四,应学校要求来到郑磊所在的公司实习。其实,应届的实习生有不少,但巧的是,领导将全组唯一一个小姑娘分给了郑磊来带。于是,一段常见的“在校乖乖女实习生因办事马虎被领导批评,白马王子郑磊有条不紊地收拾烂摊子并将她引向工作正轨,姑娘为感谢郑磊请他吃饭,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起来,发现彼此的闪光点而后恋爱”的俗套段子,发生在了郑磊和周玥之间。

具体详情,不一一赘述。

总之,我们只需要知道两件事:

第一,郑磊和周玥在一起了。

第二,郑磊是周玥初恋男友。

三个月的实习时间很是短暂,周玥回到学校继续完成大四的学业,但毕业论文的选题陈述、大纲审核、资料搜集和行文等事令她感到无比头疼。就在周玥快要把论文糊弄完的时候,一个令全国学生铭记的热搜事件发生了,这直接影响了周玥毕业的顺利程度。这件事就是——某明星学位舞弊事件。

自从那位高调炫耀自己拿到博士学位,而又在直播间里对知网一无所知的男人被刨根挖底后,全国本硕博的毕业难度直线飙升。尤其论文这一项,不仅要引经据典、真材实料,论文查重率的红线也被降至了10%以下。周玥所处的中文系的查重指标甚至被降到了8%。压力、苦闷一次次地刮擦着周玥柔弱的内心。可能由于周玥是第一次谈恋爱,自以为懂事的她不太想将学业的苦闷输送给自己的男友郑磊。她只好独自忍耐。

看着她身边同学和舍友们的选题和大纲纷纷过关,周玥的焦虑无以复加。虽然周玥平时在校的时候没有什么不良习惯,但是在压力倍增的时候,她总想着通过购物来减压。

在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中,周玥的“购物狂”行为可以解释为:以生理层次的过剩刺激,完成安全层次的超维度跨越,以达到伪命题般的自我价值实现。但是在这样反复饮鸩止渴般的刺激下,生活中引发困境的实质性问题未能解决,进而引发衍生性的个人财务危机,使她陷入更大的精神空洞和焦虑之中。更何况,同宿舍的大学生之间,爱慕虚荣、攀比物质本就是高发问题。就在她多次透支生活费而又对家里难以启齿的情况下,她意外地看到了有关校园贷的短视频广告。

从一开始的一两千,到后来的七八万,周玥总是在贷款与还款、购物与出售二手之间来回挣扎。至于周玥是怎么将原本十万的借款利滚利累加到六十万的,咱们先按下不表。重要的是,郑磊得知这件事后,看着自己憔悴的初恋女友日渐消沉,他始终无法抛弃她,甚至张不开骂她的口。他用尽自己的积蓄为周玥填补起初的十万欠款本金后,剩下的巨款到底该怎么还,郑磊一时间无能为力。

一次偶然的机会,受公司指派前往漫展摊位的郑磊,遇见了现在的MCN公司老板金子阳。虽说金子阳是前去通过拍照来勾搭女孩子的,但两人作为动漫同好,话题自然不少,渐渐就熟络了起来。在得知郑磊曾是播音社长后,金子阳当即拿出一个动画片段让郑磊配音试试。

当时的郑磊正经历着女友的负债风波,每天心情低落,度日如年。在漫展上遇见与自己拥有相同乐趣的金子阳后,郑磊也放下了浑身的担子,在那个动画片段里灵活运用男/女声、真/伪音混配的技巧,震惊了围观的众人。

离开漫展,脱离同好身份后,郑磊拒绝了金子阳送其回家的想法,执意从金子阳的奔驰大G上跳了下来。金子阳手指点着真皮的方向盘套,若有所思地说:“兄弟,你这身才艺,要是埋没了,就可惜了。”

郑磊倒也是直爽,道:“早不是大学的时候了,而且我也跟你说了家里的事。我现在啊,身价六十万呢,负的。”

金子阳嘿嘿一笑:“如果我告诉你,你这嗓子能赚一百万,你怎么看?”

又是打工的一天呢。

郑磊走在高碑店b区,看着道路两边与他逆行的人流。他们是这样的面无表情,就和郑磊一样。

当时,听完金子阳“以声音赚钱”的噱头后,郑磊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

“玩票的二代罢了!”郑磊这样想,扑在工位上继续给下个月杂志排版。

可随着出版公司裁成细细的工资条交到他的手上时,郑磊从左到右盯着被五险一金与个税层层递减后的“柒仟柒佰陆拾圆”时,他崩溃了。

当晚,郑磊打通金子阳的电话。借着出版公司的地下车库灯与大G的车内灯,二人签署了用工合同。至于出版公司那里,郑磊只好麻烦自己的导师帮忙,看看能不能和公司上层商量一个停薪留职。

郑磊盯着自己按了手印的卖身契……啊不,是合同,出了神。

“甲方:金子阳。

乙方:郑磊。

甲方依法拥有相关平台账号的所有权,乙方拥有出色的声音才能与演绎能力。现甲方有意将其直播账号授权给乙方进行直播,以满足商业需求;乙方同意接受甲方的授权进行直播……”

至于合同的内容与赚钱的形式,这里就简单的概括为:日常直播通过固定工资与受礼分成的方式发放,并定期制作投放短视频平台的单元视频。至于漫展曝光、商演则另起合同。其中,如果以不露脸的方式进行直播,在金子阳的预估下,每月至多一万。但是如果选择露脸,保守估计至少两万,甚至更高。

“粉丝喜欢的是你那副萝莉音。露脸的话,你这胡子拉碴的样子,一打样,观众不都吓跑了?”金子阳吸着电子烟,看着犹豫的郑磊,抬头便在车里吞云吐雾。

郑磊疑惑:“那咋办?”

金子阳似笑非笑:“女装啊。”

第三场

到了直播间的郑磊,继续熟练地化着妆。谢之然和助理娟子敲了敲门,一起进来。

“你们谁有睫毛膏啊,这玩意怎么干得这么快。”郑磊见到二人,像是遇着救星,赶紧问道。

“是不是盖子没盖紧啊师哥……”谢之然翻着自己的包包,而一旁的娟子耸了耸肩表示老娘啥时候需要这玩意了。不一会,谢之然一脸抱歉地说:“我的落在家里了。”

郑磊挥了挥手表示算了,继续争分夺秒画着下眼线。也许是太急,他时不时发出戳到眼睛的倒吸气声。

见郑磊化完妆,娟子从工作本中拿出细细的一个工资条递给郑磊。他扫了一眼,见到条尾的数字乐了,当然,不知是他太激动还是大老爷们画眼线戳到眼睛,郑磊眼睛红了,转身对着谢之然悄悄说道:“八万,八万啊!”

谢之然和娟子也为郑磊欣喜。

此时,直播间的门忽地被一把推开,“可以啊郑磊,这个月赚得不错啊?”金子阳夹了个小手包乐呵地进了门。

“是,感谢金总给的这个机会。”郑磊站起身点头哈腰。

“机会?机会那也是靠自己打拼来的,别以为你现在赚多了厉害了!没有我,你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一个月赚这么多吗?”金子阳看了一圈房间里,目光落在了谢之然的身上,“你磊哥这几个月来算是进步得快的,好好看、好好学,以后跟着我赚大钱!”

谢之然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记住啊,努力工作,这是你们的本分!”金子阳说完转身离开,回来关门的时候还不忘用食指点一点手腕上的劳力士,提醒他们时间。

“老板每天都换表戴吗……”郑磊靠坐在直播椅上,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那块上大学前妈妈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块朴实的国产天王表。

“谁知道呢。”娟子坐在镜头外的助理位上开始登录一会儿刷榜的礼物账号。

看着自己的师哥坐在直播椅里黯然的样子,谢之然心里一酸,安慰道:“师哥你别理他,金总其实是发现你现在越来越有价值了,才要故意这么说,让你觉得自己很没用,好以后依附于他。这叫啥来着…”

“职场PUA。”一旁登录完直播平台礼物号的娟子说道,“哦对了,磊哥,榜一的事……”

“啥啥玫瑰是吧。”郑磊往后捋把头发,缓解一下自己即将和一个男人在网上你侬我侬的压力,没想到还挺扎手。

哦,假发。差点忘了。

榜一大哥“暗夜玫瑰”的聊天内容暧昧而火辣,撩拨至极却又不失情调。助理娟子也在记录中尽可能圆滑地和这位金主大哥左右周旋、上下腾挪,在尽可能不过多地透露个人信息的情况下,竭力安抚住榜一大哥想要与“郑蕾”视频通话的热情。

郑磊无奈地给谢之然递了个眼神,清了清嗓子,发出语音:“哥哥你急啥,我这不是来直播了嘛。”

“叮咚”一声,秒回。

郑磊考虑到谢之然的接受程度,没有选择将“暗夜玫瑰”的语音内容外放。自己听完之后强忍着反胃的冲动,用文字和“暗夜玫瑰”回了几条信息。最后,他凝了凝神,用语音回道:“要开播啦,直播间里面可不许说这些哦~”

谢之然看着师哥郑磊额头上凝着的细密汗珠,才知道他究竟有多么不容易。

直播过程中,郑磊依旧是老三样:聊天、唱歌、带货。但是,在今天的直播过程中,郑磊脑海里一直消散不掉“暗夜玫瑰”的邀约——“我想和你见见面,只要你来……一次一万。”

在这场直播中,浑浑噩噩的郑磊多次唱错词,接不上弹幕的话茬,害得直播间里几度冷场。当然,在谢之然和娟子的共同努力下,话题又被带回了正轨,打赏也慢慢多了起来。为了弥补先前的失误,避免影响后续的带货环节,郑磊听从了娟子的建议,跳起了韩国女团的热舞。

“人啊,都是出来赚钱的。躺着能赚,跪着能赚,站着也能赚。”郑磊扭动着身躯,用自己拿健身护腰挤出来的事业线蹭着面前的直播椅,他闭着眼睛不敢看自己面前屏幕里的画面,“我只是,只是想把钱赚了,没啥丢人的,对吧。”

直播间里,礼物如热浪一般涌来。

回到家的郑磊将女友周玥哄睡后,独自一人倚坐在阳台边上。夜幕下昏黄的朝阳路车迹冷清,偶尔会有拖着长长红尾的一道车影驶过。

世界开始变得模糊。

哦,不是世界变得模糊,而是郑磊哭了。

连续与大哥线下见面郑磊都选在了公共场所:咖啡馆、餐厅、电影院。有一次郑磊鬼使神差地把地址选在了他和周玥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或许熟悉的地方更能给他安全感吧。当然了,这种安全感更是来自于他最大的不便——人有三急,这家咖啡店的盥洗室是独立式的,男女无别。

作为一个成功的女装大佬,在镜头前他不会被戳穿,离开镜头,他也不能被戳穿。

其实,与这位榜一大哥线下约会几天下来,郑磊并没有感到多么不适,也没有想象中会被油到喝茶解腻。面前的这位“暗夜玫瑰”衣装得体,两鬓整齐地梳在耳后,和网上聊天的人完全两个样子。二人相处得不错,中文系毕业的郑磊和大哥盘盘道、聊聊天,还是不在话下的。

从周三初次见面到现在的周六,“暗夜玫瑰”每次都会给他送来各式各样的“小物件”,小到耳坠,大到手表。郑磊想要拒绝,但按照这位大哥的说法是:“和你相处的时候,我一点都不觉得累,挺好。再说了,你也配得上。”

其实在两人见面伊始,榜一大哥就说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女生,但是我觉得你比那些女孩更吸引我。”

被榜一大哥“宠溺”着,时间长了,郑磊也渐渐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他真的是女生一样。他以前不理解周玥为什么会借网贷买奢侈品,现在他也逐渐拥有了物质虚荣心。

但郑磊立刻觉得这话有些熟悉。他想到张爱玲在《色戒》中描写王佳芝与易先生相处的感受:“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顿时,他看着桌上满满当当的食物,想到了张爱玲的另一句著名的话语:“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脐下的羊肠小道。”

郑磊颈后感到一阵恶寒。

郑磊开始终结话题,时不时地看看手机,故意暗示咖啡桌对面的“暗夜玫瑰”自己可能还有别的约会。他相信以他的素养,是能读得懂他的小动作的。

果然,榜一大哥也象征性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表:“你有事可以先去,需要我送吗?车在地库。”

“我就在附近,是工作上的安排。”郑磊乖巧地回答。

“好,保持联系。”

“好。”

郑磊踩着高跟鞋,拎着小挎包镇定地以逃命的速度走出了餐厅。

第四场

回到高碑店的MCN公司,郑磊这才松了口气。没想到进公司路过前台的时候,郑磊却被拦住了。

此时郑磊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个多么愚蠢的决定。刚与榜一大哥约会完的他,此时画着直播时的妆容,一身职场OL的装扮,但是见过全公司的前台就是认不出他!

“我是郑磊,女装的那个。”郑磊强装镇定,终于能切回男生本音说话了,但是声音中略微带着颤抖。除了在化妆间和直播间,他的羞耻心让他从未以女性形象出现在公司其他同事面前。

“哦哦,我听过,但是……”前台小姐姐脸一红,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不该放他进去。

郑磊此时又陷入了一个尴尬境地。按照金子阳的规定,整个公司的在京员工在非工作时间也应当在公司里坐班,金子阳的说法是:“创造一切可能的财富,你们要感恩公司对你们的照顾。”所以,若此时通过指纹打卡自证,就无异于告诉老板我脱岗了!

先前几次约会都是在周内完成的,指纹也是打的晚班卡。至于约会的事,郑磊只需要回家更衣,穿着男装、带着女装在直播前换上就行,毕竟女友一定不会回家这么早。而这次的行程变动却是超乎意外的,因为女友周玥此时正在家写着论文。

“小郑啊,怎么今天来这么早啊?”金子阳从一旁的董事长室出来,一脸和善,“唷,还扮上了?”

郑磊顿时冷汗直冒,自己私见粉丝可是大忌,写在合同里的!

“是,我总觉得一些动作不是很顺,就上街溜达溜达,试试别人的反应,没想到还挺好,哈哈,哈哈哈。”郑磊强行尬笑。

没想到金子阳大手一挥,说道:“好!好!这就是我们的优秀员工!大家都来看看啊,我们的郑磊主播,为了研究自己的专业业务,敢于挑战自己的面子,上街来体验自己的……呃,角色!大家要以郑磊为榜样啊!公司——是我的没错;但是业务——是属于你们的!没有这样的钻研精神,公司的业务还能继续吗?公司还能发展吗?我还能带着你们赚钱吗?”

金子阳嗓门是天生的大,这一段慷慨激昂的陈词要是放在电影《巴顿将军》和《美国队长》里,怕是那两位衔接影视记忆老中青三代人的模范演讲者——巴顿本人和美国队长都要略逊三分。大平层里的员工纷纷围绕上来,有人还举着手机对着郑磊一顿狂拍,活脱脱像个漫展。听到金子阳说上街体验角色的时候,大家笑成了一团。

等同事们散去,金子阳拉住已经臊得满面通红的郑磊,压低声音问:“你老实说,穿成这样干什么去了?”

“我真……”郑磊还没来得及解释完,金子阳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语。

“你那小跟班谢之然?在隔壁组里写了一天的剧本了,哪次不是你到了她就立刻停笔找你?我他妈捧你、供你、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搁这骗你爹呢?”金子阳拉着郑磊的领口到角落,压着声,恶狠狠地说道。

就在这时,谢之然碰巧抱着厚厚一沓剧本草案从大平层的里间走了出来。她原本在里间被单元剧导演盯着修剧本,听闻外面的讥笑和议论声,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谢之然这样浑身充满正义之光的少女,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亲师哥被人嘲笑奚落呢?

于是,她胆子贼大地顶撞了正在气头上的金子阳:“老板,师哥之前跟我说了。他要穿裙子去体验生活。体验生活您知道吧?这是我们大学表演课的必修课。您一直很专业,这个科目您应该很了解,只有体验生活,演员才能进入角色。师哥为了能给公司赚更多钱,都不要面子了。金总您怎么还奚落他呢!”

郑磊虽不明白谢之然为什么来趟这趟浑水,但他也不笨,顺坡滚驴地接上谢之然的话茬:“真是这样的老板。我绝无二心。”

金子阳指着他们二人。

“师哥?师妹?好家伙,你们之前就认识啊?行,搁这儿给我组团就业呢?”金子阳转身点了点郑磊的胸口:“你可千万别让我查出点什么,啊?”

回到直播间的郑磊沉默着往脸上补粉,委屈得想哭。补着补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把妆冲花了,从眼角开始直到鼻翼,眼泪混着新旧粉底、遮瑕、修容一并在鼻翼两侧滑下。郑磊默默擦干眼泪,继续补妆,但发现怎么都画不下去了。

“师哥,我来吧。”谢之然拍了拍郑磊的肩膀,拖过自己的助理椅,将已经麻木的郑磊转向自己,蘸着卸妆水一点点地压涂他脸上的泪痕。

“没事的,师哥。你这么优秀,这家公司肯定不会是你职业的终点。你记不记得你毕业的时候,在主校区礼堂给我们的毕业辞?你用尼采的话告诉我们,其实人和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越是要伸往黑暗的地底。”谢之然盯着郑磊红红的眼睛,柔声说着,“你忘啦?”

郑磊默默地点着头,擦着自己的眼泪。

很多时候,男孩子的情绪都被裹挟进了一个个社会性词语。他们不能表达自己的脆弱与易损,也不能给别人留下不坚强的印象。这是父权社会的隐痛,是两性不平等中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谢之然心里这样想着。

片刻,助理娟子敲敲房间的门,谢之然紧着说道:“娟姐,您稍等一下,我和师哥说点事。”门外犹豫了片刻答道:“好,你们抓紧,还有十分钟。”

“我没事了,自己来吧。”哭完的郑磊像是给自己卸了次妆,面部倒没了什么粉饰的痕迹,就是鼻子还囔囔的,“这次我带睫毛膏了。”

谢之然瞄了眼郑磊的大花脸,笑了。

用郑磊自己的话来说,还债的这些日子,就像是在玩一场即将触顶的俄罗斯方块。随着他先前的忍辱负重,这个危险的砖块高塔也即将消失,似乎将所有砖层一举消灭也指日可待——在郑磊的备忘录上,欠款的数字被他一点点消化到五十万。

同时,郑磊对周玥的保护也可谓做到了极致。为了不让她受到催收电话的影响,郑磊将公司发的手机号码转移给了周玥,自己手机里则插着他和女友的两张卡。日子一天天过去,郑磊每天接到催收电话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电话里的威胁也越发地令人后脊发凉。从一开始的电话轰炸,再到用他们二人手机注册大量奇奇怪怪的网站,甚至在最近,周玥的号码上频频出现来自联系人的质疑:你是不是借钱了?

郑磊心想坏事了,这已经到催收的新阶段——联系人轰炸。这实在是社会性死亡的前兆。虽然郑磊用两个号给那些关心他们的朋友发信息,用“手机下了团购的黑软件,应该是被盗通讯录了,他们是在诈骗”的借口搪塞过去,但如果后续催收者仍然持续地发类似的短信,郑磊的这些借口怕是会变得苍白可笑。

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女友周玥,郑磊不禁心中一酸。她的电脑还开着,上面满是论文的材料和例证。郑磊犹豫再三,他走上阳台,登录和榜一大哥聊天的账号。

“暗夜玫瑰”接听了电话。今天的他像是喝过了酒,迷迷瞪瞪、含含糊糊。当然,即使是醉酒,“暗夜玫瑰”在郑磊面前的风度依然不变。两人没聊几句,“暗夜玫瑰”有些唐突但又隐晦地说:

“过段时间……”电话里的男人说,“你可以陪我一晚么?我给你二十万。就算我们不做到最后一步,我也会给你十万元的辛苦费。”

郑磊震惊地举着电话,一动不动地站在阳台上。

他必然不想和“暗夜玫瑰”同床共枕,但如果他真的答应了他,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呢?

郑磊扭头看了一眼周玥。他隐隐地想:大不了先赚了这十万,剩下的十万再想办法凑一凑。

郑磊深呼一口气,对电话里的男人说:“什么时候?在哪?”

02 贷款公司新型陷阱,代号“前男友”


第五场

“耻辱!这是绝对的耻辱!”金子阳在郑磊的直播间里咆哮着,青筋暴起,“你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啊,怎么能干…干他妈这事!”

谢之然和助理娟子沉默地坐在一旁,她们手机里正播放着郑磊与“暗夜玫瑰”的幽会视频。

大家别误会,这并不是“暗夜玫瑰”大哥泄露的。当天晚上,郑磊前往约定的酒店,到了房间整个人都是僵的。大哥见状也不再强迫,只是提出可以日后循序渐进。今天对他的要求仅仅是亲吻而已。

嗯,而已。

二人在短时间的幽会后草草收场,各回各家。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家酒店长期埋伏着“隐私掮客”。所谓“隐私掮客”,就是那些用各种非法渠道获取个人隐私后,再将隐私向隐私持有者兜售赎回权利的人。这么说可能有点绕。简而言之,就是他们会偷偷拍下人们的不雅视频,再以此威胁对方支付一定费用。隐私掮客的业务这几年逐渐向互联网平台扩张延伸,“狗仔队”就是他们当中最具代表的一个群体。

“暗夜玫瑰”和郑磊入住的这家酒店房间,就被一个隐私掮客安装了针孔摄像头。这位隐私掮客敏锐地捕捉到郑磊体态与神情的不对劲,便直接将针孔摄像头的视频传导到自己的主屏上。当时郑磊嗓子非常不适,没法再强行挤压咽部发出伪音,榜一大哥倒也心疼他,便允许郑磊以本音与他交流。

听到一个“萝莉”突然发出了男人的声音,隐私掮客“腾”地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好家伙,俩大老爷们!而且居然只是开了房亲了亲就走了?有意思!

掮客搓了搓手,赶紧将视频保存到桌面。他将视频拖到一个面部识别软件中,本想着能搜出“暗夜玫瑰”的身份,却没想到弹出来的身份信息全是郑磊的。毕竟,暗夜玫瑰只是个素人,郑磊才是活跃在各个直播间的“女装大佬”。

识别了郑磊的脸后,掮客很快找到了“郑蕾”的直播间。

好嘛,原来还是个小网红!看我不把他的经纪公司敲诈到底儿掉!

隐私掮客直接私信了老板金子阳与多家营销平台,同时给他们群发以“女主播深夜幽会金主”为标题的视频截图。一方面,掮客准备勒索金子阳一笔。若是金子阳不从,他还有后手——将这个视频在营销号群里拍卖,按各方出价高低来决定获得一手视频的先后顺序。

可好巧不巧,事发时是深夜,金子阳刚与他麾下某女主播翻云覆雨完,正呼呼大睡。

掮客见自己不受重视,顿时大怒:得嘞,那您擎好吧!

第二天,各大营销号各显神通,集中火力用“女装大佬”、“半夜幽会”、“同性禁忌”这类敏感词汇引来流量。最搞笑的是,作为社交媒体的平台方见整个视频中也仅仅是聊天与接吻,连封禁的由头都找不到。于是这些带着各家“台标”的小视频更病毒式地肆意传播开来。

金子阳气得话也说不完整了,在小小的直播间里用手直捋头发,“砸了!郑磊,你砸了!”

郑磊蜷缩在直播椅上,大气儿都不敢喘。

“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两个爷们,还各有家室!还被拍,让人笑话!”金子阳气得指着郑磊的手都在抖,“呸,恶心!”

“你要真缺钱,哪怕找我借点儿?不丢人!真还不上可以用工资顶啊。你倒好,成了出台的了。长大了啊郑磊,自己出去融资了?可你他妈是我的财产,懂不!”金子阳说累了,靠坐在一旁的桌子上继续说。可说着说着他就来气,扬手准备打郑磊。不过,金子阳这手举了一半,又放了下来,“嗯,我还不能打你,免得解雇你之后又找我仲裁留下什么证据。”

听到这里,郑磊猛地一抬头:“别啊金总,我.....我还能做其他的,写写什么东西,排版我也会,我现在真不能.....”

金子阳听完乐了,从兜里掏出手机划了划屏幕,扔给了郑磊。金子阳戏谑地说道:“单单撤热搜,就花了我十五万。压流量,五万。你是想让我把这个钱算在你工资里吗?我也不想搞得多赶尽杀绝。你走吧!就算我能容你,其他员工、股东们也容不下你。再说了,你现在才开始写东西,写得过谁啊?你算什么东西……”

说罢,金子阳从郑磊怀里夺回手机,转身出了门。关门的时候,他还不忘点点自己手腕上的浪琴提醒郑磊时间。金子阳说:“晚上七点半之前,收拾好这里,营销组要来直播。”

门被重重地关上,时钟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

娟子面无表情地起来帮郑磊收拾东西。像她这样的助理,底薪都不高,每个月主要靠直播提成。郑磊的退出,对娟子的收入将会产生巨大影响。她已经面色不善起来。

“磊哥,其实公司都知道你有困难,不然……你也不会来做这种活儿。但今天这事儿,大家都很生气。你先别擅自离职,等合同下来再走吧。”娟子看了眼手机里两个接吻的男人,略有些埋怨地说,“我们公司是做影视的,和外面那些不一样。总得有个吃相。”

娟子抱着厚厚的女装,扭头出了门。

第六场

夜晚的公司天台上。

郑磊一遍一遍拨打着“暗夜玫瑰”的电话。那位隐私掮客的镜头角度并不能拍清他的全脸,但作为这条视频的另一个主人公,郑磊认为,“暗夜玫瑰”有责任和他一起处理眼下的问题。

然而,郑磊被拉黑了。兴许是“暗夜玫瑰”也看到了全网疯转的视频,想赶紧和郑磊撇清干系吧。

郑磊看着天台外北京的夜色,恨不得翻过护栏,纵身一跃……

突然,身后小铁门被“吱”的一声推开,是谢之然。

“师哥,我刚刚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但是包还在。娟姐说看到你去天台了,我……”谢之然的语速很快,语调中充满了担心。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啊?”郑磊强颜欢笑着问。

“我有点儿不放心你。”谢之然诚实地回答。

郑磊自顾自地说:“我可能真不适合干你们这行,走了也好。刚来北京做编辑的时候,我只想着好好工作,听领导话,和同事搞好关系。那会儿的工作环境,其实和大学时候没啥两样。可来了金总的公司,我才发现人情世故可以这么复杂、老板可以这么黑。像你们说的什么brief、PPM、Q1、H2什么的,我一开始都听不懂。”

“师哥,咱们都一样。我想做电影编剧,可现在却在给制作成本一条不足一千块的短视频写剧本。我在金子阳这里也只是想混一下简历罢了,我也不喜欢他。”谢之然双手揣进风衣的兜,望着远方高碑店建筑群构成的天际线,黑压压的。

“师哥,那你以后怎么办?”

“谁知道呢?看看吧,不行找同学借点。”郑磊撑着天台的围墙喃喃道。

谢之然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问:“师哥,你还记得我毕业前来北京讨债的事吗?当时,我找了个职业催收人。他挺厉害的。”

“同学聚会的时候听说过。但你那事儿和我现在的情况也不一样啊。能行吗?”郑磊一头雾水。

谢之然想起那张蹲在单元楼下花圃里抽着烟的寸头侧脸,笑着对郑磊说:“能讨债的人,还怕没法帮你脱债么?”

接到谢之然电话时,三哥正在夜总会里给安保人员做上岗培训。一瞅见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三哥当即抓了个小弟代班,兴奋地冲出了夜总会的包房。
整整一年半了,当初一起讨债又把自己写成故事的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三哥飞也似地跑出了喧嚣的夜总会大厅,找到四下无人安静的停车场,清了清嗓子又把声音压下去,故作磁性地说:“喂?”
“三哥,我是谢之然。”
听到曾经脑海中回响多次的声音,三哥的语气顿时扬了起来:“我知道呀,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三哥最近忙吗?我这有个朋友被套路贷了,看看三哥有没有办法帮帮忙?”
啊,原来是有活儿啊……三哥顿时卸了劲儿。
谢之然在电话里向三哥阐明了郑磊现在的处境,并且将过段时间即将被利滚利到七十万这事一并告诉了三哥。
他想了一会儿。活儿其实挺琐碎的,但若是能见到谢之然,也不妨接下来。凭他的本事,没有讨不到的债,也不能让雇主还不该还的钱。
三哥边想着具体对策和步骤,边回夜总会取衣服准备回家。
“三哥,您快帮我说说他们吧,我镇不住场子!”先前被三哥接电话时拉来临时培训的小弟一脸苦涩。他一把将小弟拨到一边,转头笑着说:“闪开,你哥我现在要去拯救世界!”
第七场

三哥到达北京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北京西站外的广场空空荡荡,连招揽旅客住店的酒店营销人员都下班了。就在这空荡荡的广场上,一个瘦瘦的人影站在不远处。她看到三哥,立即笑靥如花地跑了上去。

“你来了!”谢之然大大咧咧地抱了抱三哥。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三哥措手不及。他用夜色藏匿着自己一张通红的脸,强装淡定地回答:“嗯,来了。”

再次见到谢之然,三哥心里感慨万分:小姑娘长大了。此时的谢之然已经褪去了大学生的稚气,驼色的风衣与不太精致的妆容装衬着这张美得有些陌生的脸。三哥有些怯了。

谢之然和三哥一起来到当年王老板小区前的无名旅馆。前台还是那个前台,又一次问了他俩要大床房还是双床房。谢之然替三哥回答:“大床房。就他一人住。我等会儿就走了。”

两人推开房门,一股霉湿味扑鼻而来,谢之然皱紧了眉头。

“三哥,我带你换一家住吧,这实在是……”

“能住就行。跟以前一样。”三哥坐在了靠窗边上的椅子上,习惯性地往窗户上看去。现在的玻璃上灰蒙蒙的,看不清身后的谢之然。他只好转过头,扭着脖子问:“明天上班吗?”

“周末啦!”谢之然开心地答道。忽的她手机震动了起来,谢之然看了眼屏幕,“是室友,喊我回家。”

三哥防备地问:“男朋友?”

“没啦,我现在可没钱谈恋爱。”

可不么,毕业后在京的打工人们,到手就那点儿月薪,敢谈恋爱,花钱约会的,基本都是勇士。

和三哥重逢后,谢之然感慨良多。如今的三哥不再是那个提溜着破牛仔裤、套着开了线的工字背心的三哥了。如今的他好歹也是长春几大夜场的安保龙头,手下一群精练小弟,去哪儿讨债都是虎虎生风。黑西装、黑墨镜和黑皮鞋,再加上他那个仿佛劳改刚放出来似的寸头——就算三哥干的是恨不得有五险一金的“保安”工作,这一身的“标配”让他怎么看都像扫黑题材电视剧里被扫的那种“社会人”。

社会人三哥不仅衣着上讲究了起来,从业务角度上来说,也更加专业了。对于郑磊面临的麻烦,三哥的思路非常清晰:

一、解决雇主郑磊的声誉问题。这是当务之急。互联网传播速度太快,事件经不起发酵。而且,金子阳辞退了郑磊后,郑磊失去了公司这把保护伞。三哥不能让郑磊背负着丑闻离开。

二、解决周玥贷款的事。这件事看似棘手——毕竟周玥的确欠了人家钱。但三哥却对谢之然说:区区一个放贷公司,你三哥我,不放在眼里!

三哥不把放贷公司放在眼里,其实也是有法律政策支持的。如今的放贷公司,合法性非常脆弱。2019年后,国家出台了法律法规,严惩高利贷行为。如果高利贷加之暴力催收的情况同时出现在案宗上,这家公司必然岌岌可危。更何况,这可是在北京,谁敢造次?

三哥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是带着谢之然来到中关村的一家手机店找一个“黑客”朋友——小智。

小智个子不高,非常瘦弱,戴着个脏兮兮的眼镜,笑起来有点阴森。连帽衫的帽子长年扣在脑袋上,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个瘦削的尖下巴。

这个青年明明在东北长大,但说普通话竟然带点儿广东口音。据说他曾在两广一带从事过多年的走私业务:把国内的二手手机(或是偷来的手机),破解密码、删除数据,倒卖给广州城中村的非洲商贩,以及广西东兴口岸对面的越南农民。

小智是三哥的高中同学。他原本成绩很好,一直年级第一。但当年因为初恋被甩,意志消沉,耽误了学习,和三哥一样也没考上大学。家里送他念了个职业技术学校,学了点编程,这样的“野路子程序员”实在难找到体面的工作。小智不甘心坐在打印店里帮人修图,辗转了许多个城市,最终落脚在中关村,开了个小店铺,继续倒腾他的二手电子产品。

三哥今天来找小智,为的是让他通过“科技手段”,下架郑磊和“暗夜玫瑰”的接吻视频。

“一万。”小智大手一伸,向三哥开价。

三哥嬉皮笑脸地把小智的手推回去:“委托人就是个上班的,拿不出那么多钱啦。都是打工人,互相照顾照顾啦。”

一旁的谢之然瞪着她圆圆的杏核眼,吃惊地问:“不就是删个贴么?我以为一条也就五毛钱呢。怎么会要一万!”

小智不屑地看了一眼谢之然,问:“那你怎么不自己删呢?”

谢之然一愣。这互联网如宇宙般浩瀚无垠,她哪儿知道视频被传到了哪些角落里?

小智冷笑。随后,他拖过来一个插着一堆外接线的笔记本电脑,点开桌面上一个看起来十分山寨的自制小软件,说:“这个软件,我自己写了半年。它有AI人脸识别技术,还能爬虫各大门户网站及常见的应用APP。”

谢之然和三哥一脸空白和茫然。

小智叹了口气:“简单来说,这个软件能精准地找到接吻视频都发在了哪些网站的哪些账户上。”

“哦……”三哥试图假装自己听懂了。

“所以,我要你一万块,不值么?”

三哥看了一眼谢之然,谢之然犹豫了一下,然后给郑磊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郑磊一听删视频要一万,虽然心疼钱,但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只能答应了。三哥见谢之然如此为难的样子,替郑磊和她做了决定。

“这样,小智,这次给你五千。钱从我的佣金里扣除。剩下的五千,我下个活儿补贴给你。你看行么?”三哥刚说完,谢之然就想阻拦。这次的佣金只给了三哥三万块钱,还包含了差旅。这么低的出场费,谢之然已经很不好意思。

“下个活儿?”小智撇嘴,“你人在长春,我在北京。你哪儿来的活儿给我?”

“互联网一线牵嘛。总会有办法的。”三哥绕到小智的柜台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头,手肘发力,压得小智快喘不过气,“给个面子,嗯?”

小智憋得满脸通红,最终松口:“行吧行吧!听你的!”

三哥呲牙一笑,松开了小智,麻利地给他转了五千块钱。

小智将电脑拽过来,一边操作,一边演示给三哥和谢之然看。小智编写的软件外观看起来朴实无华,但一点开,里面的功能却密密麻麻地挤在屏幕上。

“视频呢?”小智再次向三哥伸手。

三哥赶紧把存着接吻视频的U盘递给了小智。小智嫌弃地看了一眼:“什么年代了,怎么还用U盘呢。”

他摇摇头,将U盘插入到电脑上,把视频中包含郑磊面部的关键帧截图下来,再将图片拖进软件。很快,这台旧笔记本电脑运转起来,散热器发出“嗡嗡”的低鸣。

就在谢之然以为这台电脑要宕机的刹那,软件中弹出了一个PDF,里面是图片的Exif元数据,以及Exif中包含的“GPSInfo”标签。小智简单扫了扫这个PDF,复制了一些关键信息,将它们粘贴在软件的一个输入代码的写字板区域。他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一按回车键,一个Excel表格弹了出来。表格里全是URL,也就是俗称的“网址”。

“看见了吗,点开这张表上的链接,就能看到接吻视频被发到了哪些网站上。目前比较热门的公域互联网,我这儿都能爬。不过呢,私域流量我就控制不了了。”

“什么叫私域流量?”三哥问。

谢之然赶紧回答:“就是像聊天群、朋友圈啊什么的,这种偏个人的互联网空间。”

“噢……”三哥似懂非懂。

“那要怎么删掉这些视频呢!”谢之然急切地问,“你是不是要黑进这些网站和app里,然后删视频啊?”

“删?”小智瞪眼,“你当这些互联网大厂里的码农们,都是目不识丁的傻瓜么?我一个中专技校生,怎么可能黑得进去?再说了,”小智嘟囔,“黑客行为是违法的。五千块钱就想让我做违法的事儿,你们别做梦了。”

“行了,别废话。”三哥拍了一下小智的帽兜,“赶紧说怎么弄!”

小智坏笑道:“很简单。我这儿有专门接验证码的拦截器。能一分钟注册200个新账号。咱们用这些新账号去举报这个视频地址,说它色情、侵犯隐私。平台自己就会下架视频了。这叫借刀杀人——咱不自己删帖,咱让管理员来删。”说完,小智批量选中了列表中的网址,拖进了软件里。只见软件中一排排地走着谢之然看不懂的字符。片刻功夫,所有视频网址都被举报了。

“不一定能删得干净。但八九不离十了。”小智得意地说。

“哇……”谢之然露出了崇拜的眼神,“小智哥,你这么厉害,要不顺便把我的手机给修了吧。”谢之然赶紧掏出自己碎屏已久一直舍不得去修的手机,递给了小智。

小智气得白眼要翻了过去:“我堂堂一个编程高手,竟然要给你修手机?!”

“行了别装了!”三哥一拍小智的脑袋,“你这破店儿不就是给人修手机的么!”

“五百!”小智大手一伸,又开始要钱。谢之然正要掏钱包,三哥眯着眼问小智:“我的人在你这儿修手机,你还敢要钱?”

小智吞了吞口水,哼哼唧唧地接过了手机,迅速维修起来。在他修屏幕的间隙,三哥指着玻璃柜里的各种电子产品,跟谢之然吹起了牛皮:“喏,这些都是你小智哥自己做的‘信息科技小工具’。”三哥捏起工作台上放着的一块再普通不过的U盘,“那玩意插上,能盗取笔记本电脑的开机密码。什么牛逼系统都不好使。看到这些细线没?”三哥捏起几根不起眼的电线,“接上这种小摄像头就能各种花式盗拍。”

“那郑磊当时……”谢之然有些警惕地看着小智。难不成在酒店偷拍郑磊的人,是从小智这里拿的货?

“我问过了,小智的像素更高,偷拍你师哥的设备,不是从他这儿出的。”三哥告诉谢之然,“想找到始作俑者恐怕很难。不过,他把视频传得到处都是,可能也害怕被金子阳报复。我估计他应该不会再拿这条视频兴风作浪了。”

看着面前的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小物件,谢之然大开眼界,对小智敬而远之。殊不知小智已经在帮谢之然修手机时,“习惯性”地盗取了她的注册ID。

“哎,你没往人家姑娘手机里放什么不该放的软件吧?”三哥压低声音问小智。

小智推了推眼镜,义正言辞地回答:“没有!三哥你是懂我的,反正该放的都放了。”

三哥别扭地看了他一眼,翻了翻谢之然的手机。见自己也查不出个一二来,只好暂且作罢。他临走时,又心疼起给小智的五千块钱。那可都是他的肉啊!三哥心中暗骂小智贪婪,顺手将小智放在柜台上的袖珍录音器和几个电线似的针孔摄像头揣进了兜里。

不拿白不拿嘛!

车上,三哥沉默了许久。他想不明白郑磊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赚那么多钱的。这MCN公司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金子阳凭啥能用钱砸人,凌辱属下?三哥本想装酷,不想像个傻瓜似的什么都去问谢之然。可他实在太好奇了,还是没能忍住。毕竟,这赚钱的营生,要是自己也学会了,肯定比在KTV看场子赚钱多了。

谢之然抿嘴一笑:“三哥,你还对MCN感兴趣呢?”

“也、也不是感兴趣。”三哥挠了挠头,“就了解一下。便于我开展帮你师哥脱债的业务嘛。”

“你可以把MCN理解成网红的经纪公司。这种形式的公司以前还没有呢。它算是互联网时代的产物。”谢之然耐心地给三哥解释,“说白了,风大了,猪都能飞起来。以前拍广告都是电视广告。收视率不能保证,制作成本还高。现在呢,客户更愿意找MCN公司。MCN手下的网红们,各个粉丝百万千万。那流量、那影响力,不比电视强?而且他们还便宜。客户花十分之一的钱就能达到十倍的效果。受众多,回钱快,投得还少。你说,谁不愿意找MCN公司干活儿?”

见三哥仍在回味刚刚的话,谢之然继续说道:“你想想三哥,平时你喜欢看的博主突然接广告了,你肯定不会反感,毕竟视频内容不差、制作者又是你喜欢的。更何况,要是出个什么梗,这视频能火好几个星期,上面的客户能不开心么?开心就继续投钱咯。”

三哥愣了很久,惊叹:“原来拍短视频水这么深啊。”

到了放贷公司楼下,三哥看到身后跟着的谢之然,突然有些不放心。这家放贷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好歹也藏了几块敢上门泼郑磊红油漆的“硬石头”。三哥怕谢之然有危险,便把她安排在附近的奶茶店里。看到三哥做出这样的决定,谢之然更是一下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再出现上次被人扭送到派出所的尴尬局面。三哥呢,他像是明白她的想法一般,笑着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说:

“没事儿。这就是谈生意嘛。”

三哥的确是来谈生意的。一进公司,三哥立刻亮明自己的身份——职业催收人。虽说这一招并不能完全获得对方的信任,但放贷公司与催收人毕竟是行业互补关系,一来二去的,双方就给彼此点上烟了。

三哥的话题主要集中在近来催收不顺上。他拿腔拿调地抱怨:“这几年东三省做生意的越来越不厚道。市场萧条,讨债不利索。债务人不是自杀就是跑路。他妈的!”

“兄弟,辛苦了。”一名催收人拍了拍三哥的肩膀。

三哥谄媚一笑:“这不,我就麻利地来北京漂着了。各位兄弟要是有活儿,都给咱说说。到时候赚了钱,我和大家分!”

三哥装作一副想来投靠这家贷款公司的模样,循循善诱地将话题引到了他的第一层目的:获得信息。

一名管事儿的催收人怀疑地看了会儿三哥。这个管事儿的被其他催收人称为“鬼哥”。长得溜尖儿瘦,黑眼圈、大眼袋,真像条孤魂野鬼似的。

三哥见鬼哥说话分量重,赶紧出示了自己在长春近三个月的催收账本。上面坏账极少,几乎每一笔——甭管金额多寡、项目大小,三哥都给收了回来。

鬼哥面色缓和了些,主动吩咐一名小弟:“去,把咱们的账本也拿过来。”

三哥心里一乐。有了账本,他就好开展下一步动作。

翻开账本,三哥点了几个红标坏账的老赖。问清对方的姓名、工作和家庭住址后,三哥自告奋勇地说他打算帮忙。

“你要帮忙?”鬼哥挑起眉,“这几个可是硬石头。债讨不回来不要紧,我们都怕你挨打!”

“既然要上咱们这个山头,”三哥表忠心,“我怎么也得弄一张投名状吧!”

鬼哥见三哥这么认真,倒也高兴。毕竟一个靠谱的催收人对于放贷公司而言,可以说是如获至宝了。

三哥一边假意和其他催收人们盘道,一面不动声色地翻着账面。终于,他在一个特有的分类里,看到了周玥的名字。

“好家伙,这什么人的帐呀?!”三哥故作惊讶地指着周玥的名字说,“翻到六十万,买房了这是?本金才十万?有点意思。”

旁边几个催收大哥也是心照不宣地笑着抽烟。

“咋弄的?合同上月改日了?牛逼啊!”三哥说的是月息改日息,一种上不了台面的文字游戏,明眼人一看就穿。

鬼哥笑道:“月改日这种老套手段,在咱帝都早就不用啦!兄弟你再仔细看看账面,好好算算。”

三哥继续装糊涂:“咋的,合同加码了?”合同加码也是一种高利贷的方式。欠债人如果在约定时间里没有还够钱的话,本利重置,欠余部分则会被加权叠加,继续利滚利。

“这要多亏你鬼哥,想到一个主意。”一名催收人奉承道,“鬼哥,您给这位东北来的三爷讲一讲?”

鬼哥一嘬烟,缓缓道来。他的一席话,让三哥这个混迹催收圈五年之久的老油子都大为震惊。三哥终于明白了周玥是怎么上的套。

周玥中的圈套名叫“前男友”。这个名儿够怪的,但也特别在理。

首先,放贷公司以2%的低利息吸引借贷者(以那些家里按月发生活费的在校生为主)。在校生们心智还不成熟,贪慕虚荣,经常网购“剁手”,自然会成为小额借贷的目标客户。当他们看到这么低的利息,很多人都会被贪小便宜的心理冲昏头脑,进而频繁借债。这个阶段,被放贷公司称为“甜蜜期”。

走出“甜蜜期”后,马上进入了“观察期”。放贷公司首先会通过较长时间的财务账面分析,评估每个借贷者的还款能力与借贷黏度,着重圈点出一批还款快、但是需求黏度大的人,为他们专门定制一款特殊的合同。这个合同被称为“告白”,签署了这个合同叫作“告白成功”。

这份“告白”合同跟其他合同可不一样。放贷公司利用上百页的超长篇幅,将自己的圈套隐藏起来。这个年头的大学生,教材都不认真看,更别说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合同了。然而,这份合同半隐藏的条款写明:一旦借贷者逾期,利率不仅激增到10%,甚至默认开始以小时计利息!大学生们逾期还款是常有的事儿,银行懒得追究他们,但放贷公司可是锱铢必较。利滚利一瞬间就滚上去了。这个阶段,被称为“PUA阶段”。

当然了,也不是谁都会被PUA,总有借贷者会认真看合同的。可是,就算他们发现了合同中的逾时陷阱,掐着表准点还款,放贷公司也会以各种理由拒收。这些理由极端可笑,但又特别有效:比如手机没电啦、突然消失啦等等。从放贷公司的APP上借钱的用户就更惨了。他们一旦被瞄准后,就会被后台专员精准断网,造成因为自身原因逾期的结果。毕竟解释权是在放贷公司这块的:没收到就是没收到。这个阶段叫作“冷暴力”。

以上所有套路集合在一起,就被放贷公司称为“前男友”套路。

三哥一听,这还真他妈跟前男友似的——阴招频出,真孙子啊!

一万元的本金在逾期第二十三个小时后,就已经连本带利地迭代到了六万一千一百四十六。而周玥借的可是十万呢!怪不得能欠那么多!

三哥一方面震惊于这帮进阶版老油子的层层套路,一方面他还需要保持清醒,套出这帮人的底线。

“太他妈猛了,以后跟哥几个干了嗷!”三哥吼了一嗓子,房间里众人哈哈笑着。

三哥话锋一转,问道:“哎哥几个,那遇到那种死活拖账的,咱能不能请他们喝茶刮油啊?”

“喝茶刮油”这是催收的黑话。喝茶,是指强制灌水,包含但不限于毛巾蒙面不停泼水、按头进水桶等。刮油,则是指一切不造成皮肤外伤的武力肉刑,包含但不限于重击小腹,倒悬静置等一系列残酷手段。

三哥不让谢之然上来,其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不想把自己最黑暗的一面展示给喜欢的姑娘。

“喝茶刮油?”一众大哥面生难色,“你们东北就这么催债啊?不怕进炮儿局?”

鬼哥也笑了,他拍了拍三哥的肩膀,道:“兄弟,这是他妈北京。”

“明白了。”三哥点了根烟,长吸入肺,“在首都,不能喝茶刮油。咱得做文明人。”

第八场

三哥下了楼,接上奶茶店的谢之然,二人直奔常营——郑磊住处。

到了郑磊家后,郑磊向周玥介绍了谢之然与三哥。周玥竟然也没什么表示,只简单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进了屋,再没出来。

三哥脸一下就拉长了。见过不懂事的,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替她擦屁股,她连声谢谢也不说!

“她今天情绪不好。三哥你多担待。”郑磊赶紧解释,“我那个接吻视频被她看见了。她……嫌我恶心。”

“网上的视频不是已经清干净了么?”谢之然被周玥这么个态度一激,再可爱的人也没了什么好脾气,“她还有什么好闹的?再说了,你做这些事儿,也是为了她啊!”

“唉……别说了。”郑磊摇了摇头。看他憔悴的模样,可见周玥没少折腾。

三哥从包里掏出他从小智那儿“顺走”的袖珍录音器,把方才他在放贷公司偷录的声音公放了出来。

郑磊听着里面的污言秽语,面色越发沉重。如果没了自己对周玥的保护,她一个姑娘,要怎样面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人呢?

在三哥的计划中,今天他去放贷公司的两个目的,对应他们解决问题的两个重要环节:

第一,拿到放贷公司非法收取高利贷的录音证据。

第二,找到对付这个高利贷团伙的核心手段——既然他们忌讳暴力催收所带来的法律后果,那么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引导他们产生违法犯罪的实质。也就是说,三哥打算逼他们“动手”。

计划一制定好,郑磊和三哥便开始将周玥借贷至今的时间线,从头做了一个梳理。谢之然在一旁做着笔记,不断提出一些她的想法。

“师哥,我突然意识到……这群催收的人是不是没见过周玥本人啊?”谢之然拍了下手,“你之前跟我说,每次他们来家门口闹事,你都不让周玥开门。发生了正面冲突,也是你出去解决。”

“嗯……他们的确没有见过周玥本人。除了有一张她好几年前拍的证件照。”郑磊有点摸不着头脑,“这有什么关系么?”

谢之然默契地和三哥交换了一个眼神。三哥嘿嘿一笑:“关系可大了去了!”

——如果那帮讨债的人从没见过周玥的话,三哥就能使出他的“苦肉计”了。

第二天十点,谢之然正在三哥租来的小汽车里给郑磊鼓劲。

“加油师哥,我们在楼下等你。”谢之然捏着小拳头。

郑磊今天再次穿上了女装,一身夸张的洛丽塔裙,假发、假睫毛、大浓妆,鬼都认不出是个男的。他今天的目的是假称自己为周玥,独闯放贷公司,以各种方式“钓鱼执法”,让鬼哥等催收人对“周玥”实施暴力行为,再用从小智那里顺来的针孔摄像头录下证据。

“我一会儿在地库绕几圈等你。出来了就打电话。别犹豫。不知道这帮孙子逼急了会对你做些什么。”三哥看了看手表,时间快到了。

“郑磊,你怕么?”三哥严肃地问。

郑磊倒也不紧张:“怕什么?我演的这场苦肉计,值五十万呢。”

三哥笑了:“是条汉子。去吧!”

郑磊下了车,抚弄了一下他的洛丽塔裙。层层布料间,一圈珍珠装饰若隐若现,其中一颗珍珠是针孔摄像头伪装的,是谢之然昨晚连夜缝制的。按照放贷公司的习惯流程,欠债人上门,肯定会被搜身。针孔摄像头并不好藏。谢之然偶然发现针孔摄像头有点像塑料珍珠,就决定把它藏在裙子的珍珠装饰中。

三哥在手机屏幕上很快收到了针孔摄像头的信号。郑磊迈开穿着白丝袜的腿,走到了放贷公司门口,和往常一样,这家公司的铝合金门帘永远是拉下的。

郑磊边敲门帘,边用女生伪音问:“我是来跟你们谈谈的,我欠你们六十万,总得让人还钱不是?”

不一会儿,门帘拉开,三哥见过的几个熟悉面孔从黑洞洞的室内探出了头。看到门口漂亮的郑磊,这群催收人流露出了贪婪的神色。

“进来吧。”

进场后,郑磊按照和三哥排练好的样子开始了他的表演。他先是哭得梨花带雨,陈述自己欠了钱有多么委屈,再是指责这群催收人恶意拒收的面孔有多么丑恶。郑磊使出了他在国企当编辑时的语言水平,把鬼哥等人唾弃得淋漓尽致。

有个兄弟都按捺不住地想骂回去了,但老谋深算的鬼哥将他拦了下来。

鬼哥忍着气问:“周玥呀,你一个小丫头,倒是挺能说。可钱还不上,合同又在那儿摆着,你能怎么办?我再给你一个星期,还不上的话你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怎么还钱可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了。”

三哥听到这,把谢之然的耳机摘了下来:“呃,后面说得会比较脏,你还是不要听了吧。”

谢之然竟一把抢过耳机,继续盯着屏幕,道:“我可是编剧,这多好的社会观察机会啊。”

三哥没有阻拦。他向椅背上一靠,侧着头看着聚精会神地盯着小屏幕的谢之然,笑了。

她还是那么可爱。

就在三哥徜徉的时候,耳机里突然出现了斗殴的声音。谢之然赶紧拉过三哥,焦急地问:“三哥!是不是打起来了?”

屏幕中的郑磊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走进了电梯。进了电梯后,郑磊摘下裙子褶皱中的针孔摄像头,对着它来了个自拍般的微笑。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掌印。

不一会,三哥电话响起,是郑磊。两人简短地交接了一下上车的地址后,三哥便驱车前往目的地。

“挨打了?”三哥问。

郑磊跳上车,嘿嘿一笑。三哥仔细看了看郑磊面部的掌印以及出血的牙龈,又伸手去撩他衣服的后背,结果发现这裙子自己不会脱。

“得啦得啦,我来吧。”郑磊自己脱了裙子,后背上并没有伤痕,只是几个巴掌印,估计片刻后也就要消了。

三哥顿时感到失落。郑磊的确是被打了,但这种程度的殴打明显是那帮人针对女生的。轻飘飘的推搡、揪头发、扇巴掌而已,根本不够定伤的。

“靠!这帮人真是将文明催收的宗旨贯彻到底啊!”三哥骂了句。

苦肉计,失败!

三人去街边吃了顿快餐。进食期间都很沉默。不过,三哥扒拉完面前的卤肉盖浇饭,突然猛地一拍大腿,道:“这次,咱们来个狠的!”

三哥把谢之然和郑磊拽到身边,如此这般地低声耳语了一番。两人面露喜色。简单交流之后,三人便各自分散购买所需物资,而后马不停蹄地驱车去了郑磊的家。

郑磊的家属于“打工人小区”,周末的白天,小区外空无一人。周末该加班的早走了,不加班的都宅在家,连外卖都懒得下楼取。

三哥拉开客厅的窗帘,看了眼四周:“视野开阔,真不错。”

门铃一响,谢之然赶紧跑去开门。进屋的是郑磊,手中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郑磊将塑料袋拆开,略加迟疑地看了三哥一眼。然后,他竟然从塑料袋里取出了一沓又一沓的现金。

整整五十万,高高的,整整齐齐地码在茶几上。

“三哥,这钱……”郑磊踌躇了一会儿,“是向家里、向我大学导师借的。你可千万……”

“磊子你放心,我工资也搁里面呢。”三哥半开玩笑地拍了拍郑磊僵硬的肩膀。

“明白了三哥,高低就是这一出了。”郑磊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电话接通后,郑磊先是用伪音装作周玥,给电话对面的催收人道歉。他说自己今天激动了,顶撞了大家。然后按照三哥的思路抛出关键信息:钱已经都取出来了,但是家里不让给,说对面是骗子,自己的父亲要与他通话。

随即,郑磊在电话这头暗暗清了清嗓子,找到曾经最拿手的老年男人声线位置,再次激怒对方。话术大致是:我周某人一辈子干净利落。要是自家女儿真是欠了对方钱,那就把人都带上,带着合同来书债两清!要是不敢来就滚远点!

郑磊还没发泄够呢,只见三哥眼疾手快抢过手机按了结束通话。

谢之然和郑磊一脸不解。

“言多必失。”三哥说罢,开始在家里装摄像头。

不多时,卸了妆换上日常服装的郑磊,端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三哥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自己开门上了小区单元楼顶。谢之然则被郑磊安排在卧室里,陪着惶惶不安的周玥。

时钟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三哥站在天台上,用望远镜看向楼下。当他发现鬼哥带着两个兄弟进屋时,他赶紧给郑磊和谢之然发了微信:“准备好!他们来了!”

卧室里的谢之然看向周玥,向她点了点头。周玥拿起手机,拨通郑磊提前给她查好的小区附近的派出所电话,用惊慌失措的声音报了警:“您、您好,我要报案!我们家有人入室抢劫。”

是的,入室抢劫。

当警察赶到时,郑磊正拼尽全力抱着一向自诩文明冷静的鬼哥的腿,又咬又啃。鬼哥和其他小弟们用力地踹着郑磊让他松手。

一地散落的红钞。

看到这样的情景,警察理所当然地控制住了局面,将鬼哥等人按在了墙上。

鬼哥怎么也想不到,口中发出女声的“萝莉”竟是位男子!而他们更想不到的是,当他们把桌上的钱一沓沓地往包里装的时候,这个柔弱的男人竟会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气。他竟敢一人单挑所有催收人!他甚至还掌掴了鬼哥!

瞬间理智归零的催收人和郑磊扭打在了一起,于是便有了警察开门看到的画面。

“走吧!”民警对屋内的男人们说,“去分局做笔录吧!”

第九场

五天后,郑磊将三哥和谢之然约到了海底捞。

一见了面,郑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激动地抱紧了三哥和谢之然。他欢呼道:“十年啊!至少十年啊!”

是的,按照我国《刑法》规定,对于入室抢劫的犯罪嫌疑人,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通过后续郑磊补足的伤痕鉴定、三哥的录音证据与那天他自己孤身前往放贷公司的视频影像,鬼哥的团伙受罚只会更重,而不会更轻。况且,事发时正值全国扫黑除恶专项斗争活动期间。这一票人算是被抓了典型中的典型。至于郑磊女友周玥的高额欠款自然也被一笔勾销。

在海底捞,透着火锅蒸腾的雾气,郑磊眼眶红了。他当场结清了给三哥的三万元工资,并请他们不醉不归。

这个瘦瘦高高的大男孩终于放下肩上的所有重担,喝得爽快,喝得奔放,喝得……不省人事。三哥和谢之然只得打车送郑磊回家。

送罢郑磊,三哥和谢之然并肩走在昏黄的路灯下。

不久,北京便飘起了雪。

谢之然喝得有点醉。她在辅路上蹦蹦跳跳地抓着雪花,和三哥笑着闹着。

二人走着走着,便到了一个公交站旁。谢之然坐在铁质的椅子上,久久地望着三哥。

“三哥,你说你是不是个工具人啊。”谢之然突然开口。

三哥一愣:“咋的?”

“每次遇到你,我都是在求你办事,每次。”谢之然看起来有点愧疚,她低下头,摸了摸长围巾上的绒绒球。

“那……”三哥有些不好意思了,“那你下次也可以没事的时候找我啊。请我……吃个火锅什么的。”

“……忙啊,太忙了。”谢之然望着天上星星点点飘落的雪花,路灯将它们照得晶莹透亮。不远处小区灯火渐弱,留下一副漆黑的夜幕将这个世界笼罩,“再说了,你人在东北,又不在北京。”

三哥没话说了。是啊,他在东北还有一摊事务呢。

“其实,我挺羡慕周玥的。”谢之然看着片片落在鞋头上的雪花,而后轻轻磕着足跟,把它们抖落,“天塌下来也有人陪着。”

“他们长久不了。”三哥笃定地告诉她。周玥实在是配不上郑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也对。”谢之然顿了顿。然后,她像是跟自家大哥倾诉一般,和三哥说起了这一年来她遇到的事情:实习到转正的各式不易;受到的委屈;金子阳工资不按时发,还总PUA员工;房东偷偷停水停电不让她洗热水澡;她打算搬家,却被搬家公司的假电话骗了定金;男同事总盯着她的短裙裙摆看……

两个人面前的马路上已铺满一层薄薄的雪花,亮晶晶的,甚是喜人。可三哥却笑不出来。看着自己喜欢的姑娘黯然流泪,他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急得直挠头。

“我……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大城市漂着,挺苦的。”三哥只能用空洞的语言安慰她。

“你不知道!”谢之然情绪有些失控,水汪汪的眼睛红红的。说完这句她自己也意识到三哥并不是她的男朋友,说这些似乎是有些无礼了,“对不起,三哥。我……”

“没事,我送你回去吧?越来越冷了。”

谢之然看着三哥冻红的鼻头,才意识到这个来自老家的大男孩陪自己坐了多久。

“我自己叫车吧。”谢之然掏出了手机,叫来了一辆拼车。看着她挤上后排座椅,和同乘的陌生男人尴尬地打了个照面,三哥又心疼了。

洁白的马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褐色车印,谢之然离开后,雪花又一次将车印慢慢填满,只留下淡淡的痕迹。

三哥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喜欢上谢之然了。

第二单元 完

粉色大象:女大学生与“土狗男孩”的进京讨债记

作者:王食欲

编剧&制作人;一个北京胡同串子,影视行业的社会青年。

文学助理:金津竹

责编:赛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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