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文研究的再出发
上面我根据具体的事例,试图为二十世纪以来西方人文研究的动态勾出一个历史的轮廓。我所引用的事例是一般公认的,其间很难有个人任意取舍的空隙。这一轮廓透显出两个密切相关的重要事实。
第一,人文研究在西方文化、社会、政治、经济生活中逐渐退居次要的地位,代之而兴的则是自然科学,特别从基本科学研究中衍生出来的科技。我们只要看看今天世界各国科学与人文之间的投资比例,便十分清楚了。第二,过去一个世纪中,西方的人文研究大体上都奉科学知识为典范,进行了各式各样的仿效,虽然始终未能接近物理学、生物学的成功高度。
专从这两种动态说,好象二十世纪以来是一部科学越来越兴旺、人文越来越冷落的历史。我这篇文字到现在为止,也好象是在一方面颂扬科学,另一方又为人文叹息似的。其实则适得其反。上面所指陈的不过是人文研究的现状及其演变的轨迹;通过这一演变,我们恰恰可以看到一种可能性,即西方人文研究也许正处于再出发的前夕。华特生在《现代心灵》这部大书的结尾处,特别标出“新人文、新经典”之目,便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信号,下面我要简单地说说我个人对这个问题的认识。
1.人文研究逐渐恢复独立
人文研究作为一个有别于自然科学的知识领域,经过一百年的发展,它的独立地位今天是更加强,而不是更削弱了。人文与科学的划分,特别流行于十九世纪的德国。但二十世纪初叶以后,这两大领域的分界受到严重的质疑。
维也纳学派的纽拉斯(O.Neurath)、卡纳普(R.Carnap)等人倡导“统一科学”(UnifiedScience)的运动,企图以“科学方法”统一一切学科,声势浩大,逼得人文领域几乎没有存身之地。两年前去世的蒯因是分析哲学界的重镇,他曾经内部批判了逻辑实证论的一些极端论点。但他基本上仍奉“科学知识”为知识的最高标准。他不谈“统一科学”,而仍以最广义的科学─-包括人文、社会科学─-为一“连续体”,最抽象的一端是数学、物理,最具体的一端则是工程、史学之类。
他自己所提倡的哲学则直接与数、理相连续。这个“连续体”比“统一科学”自然减少了霸道的意味,然而人文不成其为一独立领域,却依然如故。到七十年代以后,分析哲学家已开始改变态度。普南(H.Putnam)先后师事蒯因与卡纳普,早年的哲学研究集中在科学知识论方面。但是一九七六年他在牛津大学担任洛克讲座时,讲题却是“意义与精神科学”(MeaningandtheMoralSciences),所谓“精神科学”即德文的geistwissenshafter,本文为方便起见,称之为“人文”。
他在第六讲回到亚里斯多德的古典源头,承认在“理论知识”之外尚有“实践知识”。这两种知识各有领域,既不能“统一”,也不是“连续体”了。普南之所以如此改变显然是受了欧陆现象学、注释学、甚至后现代理论的冲击。因此我们大致可说,这二、三十年来是人文领域逐步恢复其独立地位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