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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这名字是其祖父辛赞定下的,和西汉名将霍去病相辉映。他的出生地在山东济南,自他降生之时,故土就已沦陷于金人之手。
二十二岁时,青年辛弃疾率领五十兵骑,(从哪到哪)直插金兵敌营深处,于五万金军中如入无人之境,生擒叛将张安国,一路南驰,直抵宋廷。此举震动朝野,一战封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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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郁孤台前的辛弃疾雕像。
或许这个年轻人当时心底曾发誓,有朝一日,一定会再北上回去收复故土。南归后,辛弃疾受到南宋朝廷的嘉奖,受任官职。辛弃疾也十分渴望建功立业,不负一身志气才华。
可惜他未能遇上一位如汉武帝赏识霍去病那般,完全信任他的君王。他的仕途可以说是跌宕起伏,“归正人”的身份还是比较敏感,一点错误就容易招来弹劾不断。他那勇猛精进主战派的作风,很多时候也和掌权者相悖。
更多时候,辛弃疾就像一枚蒲公英,被推离朝中核心,朝廷给他的任书漂到哪里,他的家就去往哪里。安徽、湖北、湖南、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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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纪念馆。
世人常道“男儿志在四方”,虽然他辛弃疾一心一意只向北方,北伐恢复中原成了他余生的执念。但是每到一地,他还是往往力图除弊革新,为北伐奠定基础。
在湖南创建飞虎军时,他不惜绕过中央枢密院反对,铁腕进行军事建设,收购民间酒坊,推行官方售酒以充军费;在江西赈荒中,他果断开仓平粜,动用全部官钱异地购粮,救活无数饥民。可以说,辛弃疾搞军事、搞经济都很有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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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固山祭江亭。
然而这些雷厉风行的举措,往往或触及豪强利益,或不走寻常路,因此留下一些“把柄”。
淳熙八年(1181年),42岁的辛弃疾由江西安抚使改任浙西提刑,但还没到任,就被台臣王蔺弹劾,因此罢官归田。
要真说辛弃疾完全无辜,似乎也不全是,辛弃疾确实手段铁腕不按规矩来,后来也被怀疑有财产来源不明。然其拳拳报国之心,敢做敢为的作风,却是日月可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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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与郁孤台,首次在江西为官,辛弃疾在赣州任上时留下了《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也不知是不是早预感到自己的职业危机,辛弃疾在罢官前,就已在信州(今江西上饶)带湖附近,开始着手修建常住居所,以“人生在勤,当以力田为先”的理念,把新居取名为“稼轩”,意思就是农家居所,同时以“稼轩居士”为自己的名号。
名字基础,建的房子却不基础。
辛稼轩在带湖建的房子堪称“豪宅”,很适合享受生活。他把自己的退隐规划写入《沁园春》中,把怎么装修房子,安排得明明白白:“好都把轩窗临水开。要小舟行钓,先应种柳;疏篱护竹,莫碍观梅。秋菊堪餐,春兰可佩,留待先生手自栽。”也就是说这房子的窗户要临水开,有小舟可以钓鱼,要种柳树,竹篱笆不能太高了,梅花树啊、秋菊、兰花也要统统亲自安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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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源民居,在江西修建的房子,充满了辛弃疾自己的雅趣。
最后房子上梁的时候,辛弃疾特意写了长长的祝词,非常高兴——他大约是怕这命如浮萍的生活了,真的很想要一个可以安定下来的家。
上梁那日写的《上梁文》,其中还道:“抛梁东,坐看朝暾万丈红。直使便为江海客,也应忧国愿年丰。”他不忘嘱咐自己,要想想国家的忧患未除,盼望国家昌盛。
辛弃疾携家带口到信州带湖这一住,竟也到了十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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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雅居。
此后,他便和上饶结下了深深的缘分。
余生他被陆续罢官、仕途中断的二十来年,都选择了回归上饶。或者说,是上饶给了这个回不去家乡的人,一片栖身之地,也留存了他心中那一点不灭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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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失业“,辛弃疾在带湖闲居期间,有了很多时间。上饶的山水,就像一座待寻觅的宝藏,而辛弃疾就是那个有心之人。
居住带湖期间,辛弃疾创作了不少好词,尤其是那些描写“农家乐”的词,非常贴近生活,极具田园气息。
“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他非常喜欢带湖“千丈翠奁开”的风景,便每天没事就到处晃荡,夸张自述说,有时要走个千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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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饶田园景致。
隐居带湖期间,辛弃疾也经常往返于广丰县的博山一带。
博山西南六十里,有一处黄沙岭,此处“溪山一片画图开”,风景甚是开阔优美,辛弃疾在这里建了一处书堂。
某一日,辛弃疾夜行黄沙道,写下《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道出农家丰收的欣喜:“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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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晨雾,“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上饶的景色也疗愈着辛弃疾。
在博山寺中,他写出名句:“人间走遍却归耕。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真正把这片山山水水,看成自己内心深处的归属。
可那些曾纵横沙场指点江山的年少往事,又哪是那么容易割舍。
又一夜,他独自宿在博山王氏庵中,写下《清平乐》,忍不住怀念起来过去的峥嵘岁月:“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他从没忘记梦里的万里河山,没忘记自己驰骋过的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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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水,身处田园依旧心系家国。
曾经的少年走到如今的中年,历经波澜人生,在“半退休”状态下,他也有更多时间涵泳人生况味。
少年到中年的愁滋味,被他熬炼成了一首好词:“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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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饶秋色。
除了纵情山水抒怀,辛弃疾在带湖还与一些文人有着密切来往,其中包括和韩元吉、朱熹等当世名家的诗文唱酬,带湖俨然成为辛弃疾的“文艺沙龙”据点。
其余走得比较近的朋友还有王自中、李泳、郑汝谐、杜叔高、陈亮等人。
这些文人的共同点,便是有抗金报国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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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舟江上。
陈亮是辛弃疾最重要的挚友之一,两人一见面就聊得停不下来,尤其关于抗金大事两人非常合拍,如陈亮曾情真意切说:“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
辛弃疾曾为陈亮赋壮词鼓舞精神,一首《破阵子》也成为辛词绝唱:“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灸,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点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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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阔的田园诗画。
1185年,辛弃疾四处游玩时发现一绝好去处,那便是上饶西南铅(音同沿)山县东二十五里的期思渡村。那附近有一处清泉,辛弃疾很爱它的幽静,取《论语》“一箪食,一瓢饮”之意,命名为“瓢泉”。
辛弃疾便将瓢泉和附近的几间房一起买了下来,以供不时小住。
1188年冬,他居住在瓢泉过冬,以浊酒取暖,顺便养病。不想好友陈亮突然来访,两人相约到附近的鹅湖山游览,壮怀激烈纵论天下,共赋《贺新郎》:“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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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湖书院,曾是一个著名的文化中心。尤其是南宋理学家朱熹与陆九渊等人的鹅湖之会,成为中国儒学史上一件影响深远的盛事。。
此鹅湖之会,亦成为南宋文学史一段佳话。
辛稼轩在上饶隐居蛰伏,把这半生的滋味炼入诗词,仕途虽断,词境却大开。从此,清风鸣蝉、铁马金戈,爱怨情仇皆涌入稼轩词境中。
今人有句总结,形容得贴切:辛词十分好,七分写上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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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弃疾在带湖退居十年后,朝廷终于想起他来了。
绍熙三年,辛弃疾被任命为福建路刑狱公事,这一年他五十二岁。
到了福建,他主管刑案并监督官员,却搞得当地“官不聊生”,原因是他执法狠辣,“轻以文法绳下”动不动就把手下犯事官员绳之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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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中的隐逸之地。
次年(1193)他又兼任福建安抚使 。然而好景不长,没多久辛弃疾再度遭言官弹劾,于绍熙五年(1194)七月又罢职,重归闲居。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在带湖的家没多久也被大火付之一炬,已经回不去了。
年过半百的辛弃疾,又落得清清静静,没了事业也没家。幸好,早几年前,他已在瓢泉一带筹划居所,辛弃疾对“家”,好像有种执着的“收集癖”,也亏得有这么一个新的“存档点”,一家人不至于居无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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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故乡的经历一直让辛弃疾对“家”有执念。
庆元二年(1196),56岁那年,辛弃疾携全家正式移居铅山县期思村瓜山之下。他在这里陆续加建了停云堂、秋水观 ,停云堂竹径幽深,秋水观隐藏于水石之间别有情致。
再建新居,辛弃疾却仿佛换了心境,取名开始颇有点“厌世风”。停云,取自陶渊明《停云》诗;秋水,则源自《庄子》,寓意心境澄明。
从这些建筑的命名,似乎能看到一个逐渐收敛锋芒,从庄老哲学、陶式隐逸中寻求安慰的辛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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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看天色暮看云,辛弃疾在山水的疗愈下逐渐收敛锋芒。
他也开始真切地察觉衰老的到来,感慨自己“甚矣吾衰矣”。渐渐地,一种试图超脱的心境开始浮现,正如他在瓢泉所作的《永遇乐·投老空山》写道:“停云高处,谁知老子,万事不关心眼。”
人生如大梦,大梦又醒,便又只能往山水里去,去关心山中的青翠和浮云。
他闲逛的时间又开始多了,便喜欢去周边探胜,所到附近名胜有如灵山、翠微楼、隐湖 、峡石、积翠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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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如大梦,大梦又醒,辛弃疾便往山水中走去。
唯有那些寄情山水的时刻,那个豪放的稼轩才又浮现出来。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两句流传千古的词句,就写于瓢泉旁的停云堂。这一刻,辛弃疾与青山平起平坐,人生寂寞如许。
他更抒发:“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他心底还是将自己高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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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沁园春》(叠嶂西驰)词写的是游灵山齐庵,其中名句:“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似乎诉说他心中那份驰骋沙场的渴望,从未真正熄灭,可是此刻,他也只能将群山看作奔腾的战马。
辛弃疾这一身才华虚度的失落感,好像被这片山水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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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照灵山。
喜欢交朋友的辛弃疾,瓢泉闲居多年期间,也交了不少新朋友,不过,这时候的朋友有一些新特点——出现了僧人。
和友人谈论年轻往事,辛弃疾的心态也开始流露出颓废、壮志未酬的遗憾。“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昔日的平戎之策,到如今只剩种树闲书,渐成壮志未酬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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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寺内薄雾笼罩,亦如辛弃疾看不清前路的迷茫心情。
后来,64岁的辛弃疾又面临起用,朝廷命他担任绍兴知府兼两浙东路安抚使。
此时朝中,山雨欲来风满楼。因韩侂胄主持的“开禧北伐”在即,朝廷中主战的风气占上风,这位老将才又被想起来。
辛弃疾的豪情壮志总被视为强心针,即便他年事已高,这样的精神号召力也被寄予力挽狂澜的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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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
次年三月,他被改任镇江知府,主要工作是筹备北伐,任上他紧锣密鼓地侦查敌情,训练士兵,为北伐殚精竭虑。然而,他很快又遭弹劾获罪被免去镇江知府,迁任隆兴知府。这一次亲身报国的机会,又被轻易剥夺了。
即将离任镇江,辛弃疾登北固亭,写下了传诵千古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首词被后人誉为“辛词第一”,字字泣血,慷慨悲壮。六十六年的风雨人生,所有的无奈与不甘,都浓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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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固楼。
没等到任江西,他又遭彻底“清洗”,被免去所有实职,辛弃疾便失落地回到铅山。
走过万水千山,他最后决定还是回铅山。
这辈子,从山东走到江西,大起大落,却好似一直在绕圈。从少年走到白头,从热血走到老朽,是该休息了。可或许,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胸中的遗憾都燃烧着这具衰老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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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固山辛弃疾词。
公元1206年,南宋正式发动北伐,却节节败退。开禧三年(1207)秋,朝廷再次任命辛弃疾为枢密都承旨,渴望老臣再度出山支撑危局。可传达旨意的人来到铅山时,辛弃疾已经重病不起,只能辞谢。
同年的九月十日,《康熙济南府志》记载,辛弃疾忽然睁开双眼,大声疾呼“杀贼!杀贼!”随后溘然长逝。
青山处处埋忠骨,那个一生瞭望北地,渴望披甲持戟的汉子,就把这一身葬在了铅山,坐望北方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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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望群山。
如今的辛弃疾墓,藏身于江西上饶市铅山县永平镇阳原山颜家垅中,墓碑上刻着“显故考辛公稼轩府君之墓”。
如今若有济南老家的人来看望辛稼轩,想必也会感慨:“现在南北畅行无阻,您老人家北望中原的遗憾可以释怀了。”
词中之龙,在这里长眠,也在这里真切地活过,以辛稼轩之态,在历史深处留下耀眼的光芒。
编辑/Tasia
文/王雅芳
图/视觉中国、图虫
设计/Apr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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