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月4日清晨,吉普车刚拐进福建上杭县才溪乡的山口,寒风裹着泥土味扑面而来。车里坐着的西康军区司令员刘忠摘下军帽,盯着熟悉又陌生的山峦,一动不动。同行的伍兰英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低声说:“到了,回家了。”刘忠嗯了一声,喉头却发紧。二十多年没回过才溪,他不知道等在村口的将会是什么景象。
车未停稳,几位乡亲已围上来。有人认出了那张被战火熏黑、如今又被岁月刻满皱纹的脸,激动地喊:“刘忠回来了!”声音带着回荡,瞬间传遍山坳。刘忠迈下车,泥地松软,他站得笔直,像在检阅部队。可是腿却有点抖,他最担心的不是乡亲的打量,而是即将出现的那个人——前妻王四娣。
时间倒回到1912年。那年三岁的小刘忠被抱到王家门前,和刚出生的王四娣结了娃娃亲。两家都穷,娃娃亲既能救活女婴,也省下将来娶亲的彩礼。日子清苦,男耕女织,日头落山才有一顿糙米粥。可他们都觉得,只要一家在,苦点没啥。
1929年春,南昌起义军宣传队走进才溪,刘忠眼睛一亮,认定这条路能救穷人。他偷偷成立农会,分田给佃户。才溪暴动那夜,野火映红了半边天,也烧断了刘忠与妻女的联系。临走前,王四娣赶了一双草鞋递给丈夫,只说一句:“路远,脚要紧。”刘忠背起步枪,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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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消息断绝。才溪再度陷入白色恐怖,红军家属成了活靶。婆媳带着孩子被迫离村求生,逃荒、讨饭、被人贩子诱骗……苦难轮番上阵。有人说刘忠在黄陂战役被炸死,有人说尸首飘在湘江。没有电报,没有信,只剩一块写着刘忠名字的木牌位。
与才溪的暗淡相反,北上征途里,刘忠凭着一张侦察图纸赢得毛泽东的赞许。当众人担心被围困时,毛泽东拍着他的肩膀交代:“左翼河沟、右翼桥梁,全摸清。”刘忠敬礼回道:“保证完成!”侦察科科长就是要拿命去探路,他咬牙爬冰卧雪,速写地图,成功引导大部队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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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延安后,硝烟稍歇。1938年春,抗大操场上刮着沙尘,女生大队缺窑洞住。张琴秋找到刘忠商量挖洞换洗衣服。刘忠爽快答应,又指着伍兰英开玩笑:“条件再加一条,教我认字。”一句调侃,埋下情缘。两个人的身世同样坎坷:一个逃荒童工,一个孤女长征。并肩作战的日子里,他们决定互相作伴,当年7月在延安洞前点起油灯,结为夫妻。
然而家乡的牵挂从未淡去。解放战争胜利在望,刘忠请求回才溪探亲。批准电报只写了六个字:速去速回,注意安全。
终于,重逢的那一刻到了。王四娣正在猪圈前舀糠,听见喧闹抬头看,手里的木桶差点落地。她愣了几秒,低头把双手在破棉袄襟上使劲擦,像少女第一次见郎君。刘忠快步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不会嫌邋遢。”短短八个字,把旁人都听红了眼眶。那是战功赫赫的司令员,也是欠妻儿一个交待的丈夫。
寒暄后,真相一点点被揭开。王四娣早在1942年改嫁,丈夫是一位靠抄纸维生的老实人,还给刘家添了个儿子。那是生存所迫,也是长辈主意。她低着头解释,声音细得像蚊子。刘忠反倒松了口气:“活下去,最要紧。”他当场表态,每月寄钱供养王四娣一家,赡养老母,绝不让他们再受苦。
夜深,乡亲散去,刘忠独坐屋檐下抽旱烟。火星忽亮忽暗,映出他复杂的神情。战争改变了太多人,欢乐与遗憾交织,谁也逃不掉。他明白,从握住那只粗糙的手开始,自己欠下的已不只是感情,还有责任。
次日天未亮,刘忠把一大摞军饷交给生产互助组组长,请对方每月代转。伍兰英在旁帮着登记,动作干脆。有人小声议论,毕竟眼前是“现任”“前任”同堂的罕见场面。伍兰英淡淡一句:“大伙都是一家人,别多嘴。”口气平静,却透着决心。革命夫妻见惯生死,对这种局面并不陌生,也不纠结。
刘忠停留了三日,把老屋墙缝补好,又在堂前立了一方新碑,把父亲与族人名字一一刻上。回程时,他从怀里掏出那双已被岁月磨得几乎看不清纹路的草鞋底子,轻声道:“这是她当年给我赶的,我一直带身上。”伍兰英没说话,只把车窗关紧,免得风把那双早已干瘪的草鞋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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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车驶出才溪,山路蜿蜒。刘忠回头望,炊烟升起,田里已有零星红旗。这里终会迎来新日子,他相信。而他要做的,就是守住战友的疆场,也守护那座小村和村里的两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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