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班长道:“还是首长了解他,那天增援叶家窝堡打扫战场,先跟一营副、营长干了一架,又跟来接收炮的直属炮连小杨吵吵了半天,俺就知道他没事儿了。昨个给俺送咸盐,可劲儿埋怨从朝阳开始这半拉月啥都没划拉着,让俺踹了两脚才麻溜滚蛋了。待会儿要是瞅见他,首长你再踹他两脚,估计病根就断了。”
老首长“唔”了一声,老班长牵着大红,顺手接过胡锅巴的马缰绳,领着警卫班的战士去牲口棚了。老首长背着手,团长和政委跟在后面往营地里走去。
先在辎重这头转悠了一圈,出来围着整个营地走了一圈。望着刚刚结束行军,正忙忙活活却有条不紊正在安顿的队伍,老首长嘴角不由自主的弯了弯。
“你他N的驴*咋好话赖话都听不出来!这哭哭啼啼的是哪家小媳妇,亖了爹还是亖了娘?老孙,懒得给他废口舌,惯得!交给俺,把SI给他练出来,他就不叽叽歪歪了。”
帐篷挡住了视线,那头一阵高声喝骂传了过来。一听这动静,团长政委都把眉头一皱。一营长和教导员瞅见他们一行人,快步跑了过来,正待敬礼,老首长摆了摆手:
“么子情况?”
一营长道:“这不是打马驹桥,1连八班长带那新兵,脑子发热过头了没听见命令,八班长去摁他,小腿挨了个贯通伤么?这新兵蛋子他觉得是他害了八班长,就那啥了,1连指导员给他做思想工作。光是哭,把老抠弄炸毛了呗。”
“给劳资站起来,立正!摸摸你裤裆里的家伙事儿还在不在?人八班长都给你说了,腿上这小眼几天就好了。瞅你这个熊样儿…劳资不是吓唬你,上了阵那枪子是长眼睛的,专门找你这样的大姑娘招呼。老孙,先给他送老班长那儿去劈柴烧火,过两天给他送八纵演戏团去,擦点胭脂抹点粉,合适。”
“好了好了,交给俺吧。你赶紧去老班长那儿,他不是叫你带人去杀猪么?”
老首长招了招手,一群人从帐篷这头绕过去,回了指挥部。
俺爹领着十来个战士,骂骂咧咧的从指挥部门口走过,往炊事班那头去了。
“这上阵,越磨叽,枪子就越找你。俺不是给你们吹牛X,在胶东老家,俺第一回上阵。这几天一直跟俺们一块二团那个代理连副张老烂,那牛高马大的牲口,枪一响吓得腿转筋,鬼子小山炮‘光光光’一炸,就差点尿了裤子。还是劳资把他背下阵地,又转身冲锋和鬼子拼刺刀,干了俩鬼子,连汗毛都没少一根。换了你们这些新兵蛋子,不得真尿了裤子才怪!”
“连副,人张连副不是说是你尿了裤子,他把你用胳肢窝夹下来的么?”
俺爹勃然大怒:“放他N的拐弯P!真他N的不要脸……他还说劳资啥了?”
“光腚满疃跑…”
“劳资那回有衬裤!有衬裤!这牲口放的P你们也听?以后他再在你们跟前瞎咧咧,给劳资揍他!”
“连副,人张连副可没在咱们跟前说啥。不是你俩吵架,一个比一个声儿大么……”
俺爹更怒了:“你们还学会听墙根了?劳资今儿不让你们歹肉信不信?”
老班长听见吵吵声,扭过脸来说道:“你是哪颗葱?人首长带过来的猪,你就做主不给谁歹了?你算老几?”
“啥?首长来啦?俺咋没瞅见?”
老班长往那头一指:“你再那头吵吵,俺就瞅见首长站那儿听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了指挥部。”
“俺那声也不大啊!老叔你在这头都能听见?”
“跟头叫驴一样,能不听见?别磨叽了,赶紧搭灶把那两口20饮大锅架上,多劈点柴火把水烧上。这政委说话就要到了。”
“唔……”
老班长问道:“除了五班长,俺晓得他会杀猪。今儿这些伙计们净是新脸蛋子嘛。你们在家都杀过猪?”
五班长道:“都问了,这俩是堂兄弟,弟兄两家都是屠户。老班长,今儿杀几个?俺一个银还不行?”
“14头哦…首长说了,明儿一早要让你们歹上大肉包子。俺可是夸了海口,两钟头拾掇出来。”
“好家伙!14个啊?这是过年了。老班长你就请好吧。俩钟头下货都给拾掇出来。”
“唔…老抠,水开了记得先化一锅大粒盐好接猪血,灌血肠。对了,给大红它们料上撒点盐水,俺先去泡点大米去。”
俺爹听说要杀14头猪,让人回去又叫了几个人过来,绑了几个吊猪的三脚架。锅里水热了,舀了一桶水,化了盐提溜到牲口棚子跟前。
牲口棚里,大红一匹马占了一个槽,其它的马匹都离它远远的。当年端蚕庄炮楼,中了好几颗流弹还崴了一条腿的大红还是个三岁半口的驹子,肩膀头都比“豆芽菜”的俺爹还高了。
老班长是个粗中有细的人。战场硝烟未散时,炊事班的人围着浑身血污,瘸腿嘶鸣的大红,都念叨着“杀了吃肉不糟践”,他却蹲在马跟前,粗糙的手掌在马脖子上慢慢摩挲。马受了惊,浑身肌肉紧绷得像块铁,唯独他的手落下去,大红竟没像对待旁人那样尥蹶子。老班长试了试缰绳,抬头瞅见旁边站着的俺爹——瘦得像根豆芽菜,肩膀还没马肩高,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马,那股子心疼劲儿藏不住。
“牵回去吧,傻瞅着奏啥?”老班长踹了傻愣的俺爹一脚:“能走就别糟践一条命。”
谁也没料到,这一脚竟踹出了一对生死弟兄。俺爹当晚就卷了铺盖进了牲口棚,草垛子旁铺块麻袋,就成了他的窝。大红的名字也是俺爹起的。腿上的伤得天天敷草药,他就蹲在马槽边,一点点往肿处抹,嘴里絮絮叨叨地说:“忍着点啊,好利索了咱才能跑。”马枪伤结痂时痒,大红总用后腿蹭柱子,俺爹就找块软布,一下下给它挠,挠得马舒服了,会用大脑袋轻轻撞他的后背,像在说“够了够了”。
他俩吃的也一样。俺爹把自己那份窝窝头掰碎了,泡在温水里,和着马料一起捧给大红;十里外的老X团搞副业的豆腐坊,俺爹成了常客,就为了给大红讨要豆渣。大红也懂事儿,老乡给的萝卜、地瓜,它总用牙叼着递到俺爹手里,沾得他满手口水,他也不恼,嘿嘿笑着接过来,俩人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牲口棚里的油灯昏黄,常照着这样的光景:半大的小子坐在草堆上,给马梳毛,梳子从鬃毛滑到尾巴根,马就顺着他的力道晃身子,偶尔打个响鼻,把热气喷在他颈窝里。
大红性子烈,像匹没驯熟的野马。别的马匹离它近了,它立马炸毛,前蹄刨得地上冒烟;有回老团长的通讯员送急件,忘了给俺爹打招呼,刚踩上马镫,就被它掀了个四脚朝天。可俺爹一伸手,它就乖乖低下头,让他把缰绳搭在自己脖子上。俺爹要是没在跟前,就算老班长发话,它也只肯让指定的人骑,还得老班长在旁边念叨:“大红听话,这是紧要事,回头让你哥给你加把料。”它像是听得懂“哥”这个字,耳朵会动一动,才不情不愿地迈步。
滨海军区里都知道,借大红就得连俺爹一块儿借。不过借马必须拿豆饼来当租金这规矩,谁都不能坏了,连老团长发话都说不动俺爹这头犟驴。大不了他撂挑子,别人也伺候不了大红。
接首长从延安回来那次,被伏击还大雨磅礴,山路滑得像抹了油。大红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负伤的首长趴在马背上,搂着马脖子。俺爹一手给它擦脸上的雨水,嘴里不停地说:“稳住,大红,咱能行。”马像是接了命令,每一步都踩得稳稳的。后来大红驮着首长,俺爹拉着大红的尾巴,翻过了堪称绝壁的九尺梁,逃出了生天。
那时候,夕阳把河边的草染成金红色时,老乡们总看见那样一幅画:枣红马高大的影子拉得老长,光脊梁的半大小子趴在马背上,胳膊松松垮垮圈着马脖子,睡得口水都快流到马鬃上。大红走得极慢,蹄子落地轻得像怕惊醒了背上的人,偶尔甩甩尾巴,扫掉落在俺爹身上的蚊蝇。风里飘着俺爹模糊的梦话,大红就应一声低低的嘶鸣,像是在回他的话。
老班长常站在村口瞅着,吧嗒着烟袋锅:“这俩兔崽子,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犟弟兄。”
大红和俺爹一样,跨海出关从白山黑水一直打到海南岛,而后跨过鸭绿江。50年代后期筹建自己的军马场,和老毛子顿河马与蒙古马过了两年“后宫如云”的日子后,60年代当年的老伤复发,退役回到了胶东老家,回到了老团长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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