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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秋,登山界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金冰镐奖”——这项象征着阿式攀登最高荣誉的奖项。
在对2024年度攀登的评选,全球74项提名中,金冰镐组委会最终将奖项授予了三条线路:尼泊尔境内海拔6859米的Kaqur Kangri峰西南脊、海拔6667米的Yashkuk Sar峰的首登,以及由Aleš Česen与搭档Tom Livingstone完成的加舒尔布鲁姆III峰(G3峰)西脊新线路“熵之边缘”。
在三条获奖线路中,“熵之边缘”显得如此特殊:它是唯一一条直逼8000米“死亡地带”的线路。在这里,任何简单的动作都会因稀薄的空气而变得无比艰难,攀登者必须在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极限下,完成混合着破碎岩石和松软积雪的长距离技术攀登。
这次攀登,不仅是对于未知的探索,同时也是对于人类身体极限的探索。正如组委会评语所言:“这证明了,在世界上最高的山脉,仍有可能完成高质量的全新探险。”
而这一切,源于Aleš Česen八年前的一次回眸,与一场漫长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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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路德维西
编辑|了了
设计|天宇
图片来源|除特别标注外,凯乐石供图
· 本文为《户外探险》原创内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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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登的第二天一早,Aleš注意到在岩石上有什么东西,那是一卷绳索。
历史在这一刻交叉,1985年,一支苏格兰攀登队伍曾尝试G3峰西山脊路线,强风、远超预期的技术难度和逐渐耗尽的天气窗口迫使他们下撤,他们将一捆绳子留在了线路上。它静静在这里躺了39年,不曾有人经过,不曾有人注意,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褪去了原有的颜色。Aleš看着那卷绳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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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舒尔布鲁姆III峰(G3峰)
G3峰是一座被遗忘的高峰。
它海拔7952米,是世界第16高峰。由于顶峰与山坳间的高差不足500米,G3被视为加舒尔布鲁姆二峰(G2)的一座卫峰。相比于8000米级的G1峰和G2峰,以及有着有着“闪耀之墙”威名的G4峰,一座几乎达到8000米但却又不属于8000米之列的卫峰,似乎对顶级登山者们吸引力不足,而它的难度又极高,因此,G3峰长期几乎无人问津。
1975 年,为了纪念国际妇女节,波兰女性登山家万达·鲁特凯维奇(Wanda Rutkiewicz)组织了一支由女性组成的远征登山队,与男子队伍一同出发攀登G2峰和G3峰。在当时,G3峰是世界上最高的未登峰。
8月11日,万达和女子队伍的另一名成员以及两位男子队员一同完成了G3峰的首登,由于在登顶过程中遭遇了难度较大的混合攀登路段,他们铺设了100米左右的路绳以便下撤。
在此后的 50 年里,G3峰仅在2004年被一支西班牙团队以相同的线路登顶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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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š在加舒尔布鲁姆III峰(G3峰)。
1985年,一支苏格兰团队决定从西山脊尝试攀登,从7月到8月,这支4人团队经历了艰苦卓绝的攀登,团队的人数也由于各种原因减少到了只有两人,最后的两人在海拔7400米艰难露营一夜后,于8月15日放下冗余装备准备轻装冲顶,但在冲顶过程中选择放弃,并留下了那卷绳索。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和搭档去攀登G4峰,Aleš也不会注意到G3峰的存在。2016年,Aleš和Luka Lindič搭档在喀喇昆仑山脉连续攀登了布洛阿特峰和G4峰,在这次攀登中,他注意到了G3峰。
G3峰并没有成为顶级攀登者竞相追逐的目标,但这反而增加了它的神秘感。从特定的角度看去,G3峰的山体接近一座标准的金字塔形,黑色的岩壁裸露在外,沟壑中点缀着一些白色的积雪和冰,那代表着长距离的混合攀登和持续的技术难度,正是顶级登山者们所垂涎的特征。
而这也正是Aleš Česen所期待的目标:一座神秘而有诱惑力、从未被充分探索过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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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苏格兰攀登者正在距离顶峰200米的位置艰苦卓绝地攀登,Aleš Česen刚满3岁,距离他接触攀登,还有4年。
Aleš的父亲——Tomo Česen,也是一位攀登者。在Aleš童年时期,家里的客人往往也都是攀岩者,所以Aleš 在7岁时就早早接触了攀岩。他的父亲带他在国内四处参加比赛,后来又被选入了国家队参加欧洲杯,一路站上了欧洲杯的冠军领奖台,如今在IFSC官网上依旧能找到他的参赛记录。
然而,多年无休止的训练和比赛让他厌倦,他开始找不到训练的动力。最终,在十六七岁时,Aleš放弃了作为竞技攀岩者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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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了竞技赛场,他开始逐渐在山中找到了快乐。他不再为了名次,而是去山野中纯粹地享受攀岩。有一两年的光景,他除了在自然岩壁上爬爬运动攀以外,也喜欢走进山里去徒步。他选择与多数人相同的路径——进入大学,研读物理学,与此同时,他也开始在斯洛文尼亚的登山俱乐部系统学习攀登,并与几位搭档一起四处登山。
事实证明,Aleš非常有天赋,年仅21岁他就攀登了海拔6995米的汗腾格里峰。经验逐渐积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挑战的是一些艰难的山峰。2005年,他来到西藏尝试了库拉岗日峰和卡热疆III峰,并完成了卡热疆III峰的新线路。2006年,他又完成了大川口塔峰的常规路线和无名塔峰的斯洛文尼亚路线。
不过此时他的重心仍然在学术和职业上,他顺利拿到了物理学的学士学位,又取得了材料学的博士学位,然后找到了一份令人满意的工作。在随后的很多年内,这份工作并不允许他业余去登山。如果没有登山,他本可以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科学研究者。
前途光明、薪资待遇优渥的职业生涯摆在眼前,他却发现自己难以忍受研究材料学的人生。后来,他用4年完成了IFMGA的高山向导培训,并成为了一名全职攀登者。后来在2016年,他成为了凯乐石签约运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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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他与另外两位斯洛文尼亚攀登者——Luka Lindič和Marko Prezelj,首次沿北壁登顶Hagshu(哈格舒)峰。
那是一座像箭头一样拔地而起的陡峭山峰,他们从一面混合着冰雪和岩石的垂直岩壁的中央向上,完成一条长达1350米,被评级为ED(极度困难)的攀登线路。这条线路也帮助Aleš首次获得了金冰镐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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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gshu峰北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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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š(左二)因Hagshu峰北壁首登获得2015年金冰镐奖。
2018年,Aleš选择了传奇的Latok I峰。
1978 年,一支由美国登山家组成的顶级团队在Latok I峰上与恶劣天气搏斗了26天,在距离顶峰只差三个绳距的地方遗憾下撤,被登山界誉为最伟大的失败。Aleš与两位搭档耗时一周在岩石与冰雪混合的北山脊蜿蜒向上,完成了这座山峰的第二次登顶,此时距离这座山峰被首次登顶,已经过去了足足40年。
这次攀登不仅让他们在登山界名声大噪,还帮助他获得第二次金冰镐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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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Aleš在Latok I峰攀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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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š因Latok I峰攀登获得2019年金冰镐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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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登山者来说,真正宏大的目标往往不是在瞬间涌现,而是需要历经沉淀和酝酿而成。
在2016年登顶G4峰后,攀登G3峰的想法便在Aleš的脑海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它跟随着Aleš回到了斯洛文尼亚,并且在更漫长的攀登中生根发芽。
并非每一次攀登,Aleš都会筹划如此严肃的大型项目。在生活中,他相信热爱的动力来自于很多小目标,而非少数几个宏大的目标。他对攀登的看法亦是如此。
斯洛文尼亚紧邻阿尔卑斯东段,从他家中出发驱车一小时,便能抵达众多雪山脚下。那里有数不清的攀登线路可供挑选,是他最经常出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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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与搭档攀登的Aleš。摄影/Vincent Woerle
一年中多数时候,他都在此挑战高难度线路。这些线路也许没有8000米巨峰的冗长与危险,却依然是对身心的极大挑战。在远离喀喇昆仑和喜马拉雅山脉的时候,正是这些难以计数的小目标,让Aleš一直保持着对于攀登的热情。
2016至2022年的六年间,他参与了诸多大型远征探险项目。诸如G3峰这类挑战,如无多年大型目标的攀登沉淀,绝无可能完成。正是这些或大或小的攀登经历,共同构成了他的攀登生涯,塑造了如今的Aleš Česen。
随着离开喀喇昆仑的日子渐长,攀登G3峰的念头在Aleš 心中愈发清晰。2019年秋,他和搭档Luka Lindič约定次年夏天尝试挑战,却因疫情被迫耽搁。待到计划重启的时候,身边的搭档已换成曾一同攀登Latok I峰的英国登山者Tom Livingst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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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š Česen(右)与搭档Tom Livingstone(左)。
在凯乐石未登峰计划的支持下,G3峰的攀登构想于2022年首次付诸实践。前期行程尚算顺利,但在最终冲顶阶段,强风迫使他们转至山脊北侧行进,行至海拔7800米左右时,他们不得不选择下撤。这是个苦涩的决定,不过对Aleš而言却早已是家常便饭。
下山后的数月里,两人从未提及再次挑战的时间,但每当回想此次攀登所付出的艰辛与投入的时间,便深知没有放弃的道理。2024年,喀喇昆仑山脉的夏季攀登季如期而至,Aleš和Tom再次出发,希望过往的经验与对山峰的熟悉,能为他们提升成功的概率。
耗时六天穿越巴尔托罗冰川后,他们顺利抵达了G3峰山脚。七月天气阴晴不定,两人的适应性攀登被迫断断续续推进。7月31日,两人正式启程攀登G3峰。
跨越那卷39年前苏格兰队伍留下的绳索,攀登开始变得愈发困难。不仅技术难度增加,随着海拔逼近8000米“死亡地带”,稀薄的空气让最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Tom 在《攀登》杂志的采访中形容,那种感觉如同“头上套着塑料袋爬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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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š Česen手中拿的,正是39年前苏格兰队伍在西山脊留下的绳索。摄影/Tom Livingstone
路线最尖锐的难点出现在海拔约7900米处,破碎的岩石上覆盖着难以承载重量的粉雪,冰爪和冰镐几乎找不到可靠的着力点。他无法将冰镐打入冰面中——因为根本没有冰面,只能寄希望于搭在岩石凸起处的微小触点上,祈祷它们能支撑起身体体重。
“我们曾简短讨论过这段路的定级,结论是这根本无法用常规标准衡量。”最关键的几十米路段毫无保护点,他们能依靠的,只有纯粹的攀登技艺、直觉与一丝对运气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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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š Česen(右)与搭档Tom Livingstone(左)攀登G3峰归来。
2024年8月4日下午,历经近乎虚脱的最后冲刺,他们终于站在了G3之巅。没有狂喜,只有疲惫后的释然与平静。稀薄空气让思维渐趋混乱,他们却仍需竭力保持理性以确保安全,还为这条线路赋予了兼具哲学意味与文学性的名字——熵之边缘。
此次登顶,让Aleš Česen成功跻身三届金冰镐得主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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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金冰镐奖诞生以来,仅有5人获得过三次及以上金冰镐奖。
在这5人中,有耳熟能详的Paul Ramsden和Mick Fowler,两人曾因开辟幺妹峰北壁路线而首次获得金冰镐奖,也有曾与Aleš一同攀登的斯洛文尼亚顶尖攀登者Marko Perezlj。
谈及成为全球第六位三夺⾦冰镐奖的攀登者,对他个⼈⽽⾔的意义,Aleš非常谦逊,他说:“老实说,这并没有改变我对登山的看法。但评审团的认可无疑意义重大,尤其是我清楚这些获奖攀登项目的评选标准背后所考量的维度——这不仅关乎难度高低,更涉及攀登风格、安全性与公平精神。而这些正是我十分认同的价值观,因此这份认可对我来说格外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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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š在Latok I峰。
奖项从不是攀登的终点,而是对其长期坚守的价值准则的呼应。三获殊荣,核心不在于他挑战了多少高难度线路,而在于始终以纯粹的风格面对山峰——不依赖过度补给、不追求刻意冒险,以及在极限环境中始终守住安全底线与公平原则,这正是Aleš与奖项所倡导的精神内核的高度契合。
而高山攀登中,决定一位攀登者是否强大的关键,从来不是单一的攀登技术,更在于强大的心理稳定性。“肌肉能练,技术能练,但你没法训练大脑应对全然未知的情境。你必须在那个当下,迅速决策,应对不可预测的状况——这正是登山最打动我的地方。”Aleš说。
心理的磨练往往需要漫长的岁月,Aleš如此年轻却拥有稳定的心理素质,这大概是他能够成为第六位三获金冰镐的攀登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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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š在Hagshu峰北壁攀登。
但这些终究是外界对他攀登成就的解读,对Aleš而言,金冰镐奖的得失从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从攀登本身收获的意义。“这就像拼凑出“自我”图景中,不可或缺的一块马赛克。”他说。
Aleš曾分享过一个小故事:他首次斩获金冰镐奖的那次攀登,原本目标是另外一座山峰,但由于没有拿到许可证,印度当局临时推荐了另一座山——这座山毫信息可查,维基百科上找不到一张图片、一条攀登记录,就连推荐它的人,也说不出任何有用信息。
他们就在这种情况下,抱着“去看看,也许能爬,也许什么收获都没有”的心态,出发了。他们完成了那次攀登,获得了金冰镐奖。
对于像Aleš这样的攀登者来说,金冰镐不是至高无上的荣耀,而是对他们坚守热爱、深耕所爱之事的认可与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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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条名为“熵之边缘”的路线中,他同样更执着于线路本身的未知和神秘感,尤其是当攀登逼近生理️的极限时。
“我们俩的思绪随着攀登越来越混乱,”Aleš说,“岩石的质地、路线的寻找,一切都变得如此混乱。” 这次攀登,正是在这样的混乱中,凭借意志与技艺,从无序中创造了秩序——一条前所未有的、纯净的阿尔卑斯风格路线。
这座金冰镐奖,不仅是对Aleš Česen和Tom Livingstone卓越勇气与技能的褒奖,更是对一种执着、纯粹、敢于挑战未知的未登峰探索精神的肯定。
2025年,凯乐石与Aleš Česen的合作将迎来第十个年头。从G4峰到Latok I北壁,再到G3峰的“熵之边缘”,他们的合作见证了一段将纯粹热爱与宏大野心完美结合的攀登传奇。
未来,凯乐石未登峰计划将继续支持更多像Ales一样的攀登者,去往世界各个角落,追寻属于他们的“未登峰”,共同推动人类探索精神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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奖项之于攀登者的意义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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