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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蜿蜒如带,绕村而过。河畔杨柳依依,初夏的阳光洒在水面上,碎金万点。
柳明远蹲在河边,手中拿着一块扁平的石片,轻轻一甩,石片在水面上跳跃了七八下方才沉入水中。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望着河对岸的田垄,眉头微皱。
“明远,你在这儿发什么呆?”一个温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明远转身,看见林婉清提着一个竹篮站在不远处。她年方二十,面容清秀,却已守寡两年。丈夫早逝,她独自一人靠织布维持生计,日子过得清苦,却从不失仪态。
“婉清姐。”明远微微一笑,“我去镇上送柴,路过这里。”
婉清走上前,从篮子里取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我刚蒸的米糕,你带些路上吃。”
明远接过,指尖不经意触到婉清的手,两人都是一顿。明远抬眼看向婉清,见她耳根微红,不由心头一动。
“婉清姐,你…你近来可好?”
“老样子。”婉清轻轻点头,目光低垂,“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时辰。”
明远应了一声,转身离去,走出十几步又回头望去,见婉清仍站在原地望着他。四目相对,婉清慌忙转身,沿着河岸快步离去。
这一幕,恰被路过的高凤兰看在眼里。她是村里有名的媒婆,一张巧嘴说合过不少姻缘。高凤兰眯起眼睛,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心中已有了盘算。
次日一早,高凤兰就踏进了柳家院子。
“柳大嫂,好事上门了!”高凤兰未进门先扬声,把正在喂鸡的何秀娘吓了一跳。
“凤姑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何秀娘放下鸡食盆,擦了擦手。
高凤兰笑吟吟地坐下:“我是来给你家明远说媒的!镇东苏家的闺女,名唤苏小梅,年方十八,容貌秀丽,性情温顺,更难得的是,苏家愿意出五亩良田作嫁妆!”
何秀娘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五亩良田?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高凤兰拍着胸脯,“苏家就这一个闺女,宝贝得很。前些日子苏老爷在镇上瞧见明远,觉得这后生踏实肯干,这才托我来说合。”
何秀娘喜不自胜,连连道:“若真能成,定当重谢凤姑!”
傍晚,柳明远砍柴归来,何秀娘忙把这事说与他听。
“苏家闺女?”明远放下柴刀,眉头微蹙,“娘,这事不急。”
“怎么不急?”何秀娘嗔怪道,“你都二十二了,村里像你这般年纪的,哪个不是孩儿都会跑了?苏家条件这么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柳大山也从屋里出来,敲了敲烟袋:“你娘说得对,这门亲事不错。”
明远沉默片刻,抬头坚定地说:“爹,娘,我心里已有人选了。”
“谁?”何秀娘忙问。
“林婉清。”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何秀娘瞪大了眼睛,柳大山的烟袋停在半空。
“你...你说什么?”何秀娘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寡妇?她比你大两岁,还是个寡妇!明远,你疯了吗?”
柳大山重重地把烟袋往桌上一磕:“胡闹!绝对不行!”
明远平静地说:“婉清勤快贤惠,性情温和...”
“再好也是寡妇!”何秀娘打断他,“苏家闺女哪点不如她?人家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有五亩良田作陪嫁!那林婉清有什么?除了一双手,她还有什么?”
明远抬头,目光坚定:“她有我心悦的品质。爹,娘,我心意已决。”
“你!”柳大山气得胡子直抖,“你要是敢娶她,就别认我这个爹!”
明远抿紧嘴唇,转身进了屋。
接下来的日子,柳家气氛凝重。明远每日照常砍柴、卖柴,却少言寡语。何秀娘急得嘴上起泡,托人带信给已出嫁的女儿柳慧芳,让她回来劝劝弟弟。
三日后,柳慧芳带着丈夫和六岁的儿子回来了。一进门,她就拉着明远到院子里说话。
“弟,听说你要娶林婉清?”慧芳直截了当地问。
明远点头。
“你糊涂啊!”慧芳急道,“那苏家闺女我见过,模样周正,陪嫁又厚。林婉清虽好,终究是寡妇,你何苦自找麻烦?”
明远望着院角那棵老槐树,轻声道:“姐,你还记得我十六岁那年,跟爹去徐州贩布的事吗?”
慧芳一愣:“怎么突然提这个?”
“那趟出门,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明远目光深远,“看人看事,不能只看表面。爹当时看中一匹布,花色鲜艳,价格便宜,我却觉得那布质地松散,染色不均,劝他不要买。爹不听,结果那批布运回来,没洗几次就褪色变形,赔了不少钱。”
“这跟娶亲有什么关系?”
“同理啊。”明远转头看她,“苏家姑娘条件是好,但我和她素未谋面,不知性情如何。婉清姐我相识多年,她吃苦耐劳,心地善良,是能共度一生的人。”
慧芳叹了口气:“即便如此,爹娘坚决反对,你总不能硬来。”
明远沉默不语。
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高凤兰领着一位锦衣老者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人。
“柳大哥,秀娘,苏老爷亲自来了!”高凤兰高声喊道。
柳大山和何秀娘慌忙迎出来,见到气度不凡的苏老爷,更是手足无措。
苏老爷笑呵呵地说:“柳老弟不必客气。小女婚事,本不该我亲自出面,只是听闻明远贤侄有些顾虑,特来一见。”
柳大山连声道:“小儿无知,苏老爷莫怪。”
苏老爷打量着从屋里走出的明远,点头赞许:“果然一表人才。明远贤侄,对小女婚事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明远躬身一礼:“苏老爷厚爱,明远感激不尽。只是婚姻大事,关乎一生,明远不敢轻率。”
苏老爷笑道:“好,谨慎是好事。这样吧,三日后城隍庙会,让小女也去上香,你们见上一面,如何?”
话已至此,明远无法推辞,只得应下。
三日后,城隍庙人山人海。明远如约而至,在庙后院子的银杏树下,见到了蒙着面纱的苏小梅。
苏小梅身姿窈窕,声音清脆:“柳公子,爹爹说你不愿应下亲事,可是觉得小女配不上你?”
明远忙道:“小姐误会了。明远一介樵夫,不敢高攀。”
“既如此,为何不肯?”苏小梅追问。
明远沉吟片刻,坦诚相告:“实不相瞒,心中已有所属。”
苏小梅一怔,面纱下的表情看不真切:“原来如此。不知是哪家姑娘有此福分?”
“林家婉清。”
苏小梅轻笑一声:“原来是她。柳公子好眼光。”说罢转身离去,步伐匆忙。
明远觉得她反应有些奇怪,但未深想。
又过几日,村里忽然流传起关于林婉清的闲言碎语。有人说见她深夜与陌生男子相会,有人说她克夫命硬,还有人说她织布的钱来路不正。
明远听闻,心知有人作祟,却苦无证据。
这日清晨,明远正要出门,却见林婉清站在门外,眼圈通红。
“婉清姐,你怎么来了?”明远忙问。
婉清递过一个包袱,声音哽咽:“明远,这是你往日帮我担水的工钱,我都绣成了帕子。从今往后,我们不要再相见了。”
明远拉住她:“为何?就因为那些闲话?”
婉清泪如雨下:“不只如此。昨日苏家派人来,说若我再纠缠你,就让我在清河村无立足之地。明远,我...我争不过的...”
明远心头火起,紧紧握住婉清的手:“我柳明远若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还算什么男人!婉清,你等我三日,三日后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婉清抬头望着他坚定的眼神,终于点头。
明远送走婉清,直奔苏府。
苏老爷听闻明远来访,笑着迎出:“贤侄想通了?”
明远躬身道:“苏老爷,明远此来,是恳请您成全我与婉清。苏小姐条件优越,不愁找不到良配,何必与一个苦命女子相争?”
苏老爷脸色顿沉:“你好不识抬举!我亲自上门说亲,已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明远不卑不亢:“婚姻非买卖,情意无法强求。”
苏老爷怒极反笑:“好!好!我倒要看看,你与那林寡妇能有什么好结果!滚!”
明远施礼退出,刚出苏府大门,却见苏小梅的丫鬟悄悄递上一张纸条。明远疑惑展开,只见上面娟秀字迹写道:“柳公子,家父固执,小女惭愧。三日后酉时,望江亭一见,自有分说。”
明远满心疑惑,却决定赴约。
三日后酉时,望江亭中,明远见到的却不是苏小梅,而是一位年轻书生。
“柳兄勿怪,小弟苏文康,小梅是我姐姐。”书生拱手道。
明远惊讶:“苏公子这是何意?”
苏文康叹道:“实不相瞒,家姐心中早有所属,是与她青梅竹马的表哥。只是家父嫌贫爱富,硬要拆散他们。那日庙会相见,家姐本欲试探柳兄人品,若是个通情达理的,便想与柳兄商议假意应下亲事,日后再图和表哥远走他乡。不料柳兄直言心中有人,家姐便改了主意,不愿拖柳兄下水。”
明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苏文康道:“家父对柳兄拒婚耿耿于怀,近日怕是会为难于你。家姐已随表哥连夜离开,家父正在气头上,柳兄还需早作打算。”
明远感激道:“多谢苏公子坦言相告。”
回到家中,明远将此事告知父母。柳大山和何秀娘听得目瞪口呆。
“竟有这等事...”何秀娘喃喃道。
明远趁机道:“爹,娘,苏家小姐为追求真情不惜离家,我与婉清两情相悦,为何不能成全?”
柳大山沉默许久,终于叹道:“罢了,儿大不由娘。你自己的婚事,自己拿主意吧。”
何秀娘也无奈点头。
次日,柳家正式向林婉清提亲。婉清又惊又喜,泪如雨下。
婚事从简,二人拜堂成亲。村里人议论纷纷,都说柳明远傻,放弃苏家富贵不要,偏娶个穷寡妇。
婉清过门后,勤俭持家,对公婆孝顺有加。她手艺精巧,织的布花样新颖,在镇上很受欢迎。明远也不再单纯砍柴,而是从山中寻来奇木,制作成工艺品出售,收入颇丰。
然而好景不长,半年后,清河一带遭遇大旱,庄稼枯死,河水干涸,村民生活艰难。
苏老爷趁机抬高粮价,大发旱灾财。明远家中有余粮,却不肯高价出售,反而开仓济贫,救助乡邻。
一日,婉清对明远说:“我幼时随父亲行医,曾见一古籍记载,大旱之年,山中或有暗河。若能在村后山中找到水源,或可解旱情。”
明远眼前一亮:“当真?你可还记得如何寻找?”
婉清点头:“明日我与你同去。”
次日清晨,夫妻二人入山寻水。婉清凭着记忆,观察山势走向和植物分布,终于在一处石壁下发现异常。
“明远,你听,这里有水声!”婉清贴在石壁上细听。
明远凑近,果然听到隐约的潺潺水声。他用力推开几块松动的石头,一个小洞口显露出来,凉气扑面。
明远扩大洞口,点燃火把进去探查,不出百步,竟见一条地下河奔流不息!
“找到了!找到了!”明远狂喜,冲出洞口抱住婉清旋转起来。
消息传回村里,众人欢呼雀跃。在明远组织下,村民开凿水道,引水灌溉,终于缓解了旱情。
此事过后,柳明远夫妇在村中威望大增。而苏家因囤积居奇,引起民愤,生意一落千丈。
更令人意外的是,婉清在整理医书时,发现了一种治疗时疫的方子。时年秋天,瘟疫流行,婉清按方配药,救活无数百姓,声名远播。
一天,知府大人亲自到访,感谢婉清救治瘟疫之功。闲谈间,知府问起婉清家世,婉清答道:“家父林清源,本是徐州名医,早年因瘟疫去世,小女子孤身投亲至此。”
知府惊讶道:“林清源?可是著有《济世良方》的林神医?”
婉清点头:“正是先父。”
知府肃然起敬:“原来你是林神医之后!怪不得医术如此高明。当年林神医救治瘟疫,不幸染病身亡,朝廷曾下旨旌表,可惜家人离散,赏赐一直无人领取。”
婉清泪湿衣襟:“多谢大人告知。”
不久,朝廷赏赐下达,金银之外,更有“医者仁心”的御赐匾额。柳家顿时成为当地望族。
这时,村民们才恍然大悟,纷纷称赞明远有先见之明。
“难怪明远宁娶寡妇,原来早就看出婉清不是普通人!”
“这才是真眼光啊!”
唯有柳明远自己知道,他当初看中的,只是婉清那份坚韧与善良。
这日傍晚,明远和婉清在河边散步,夕阳把河水染得金黄。
婉清忽然问:“明远,你当初为何执意娶我?真的不怕人笑话吗?”
明远捡起一块石片,打了个水漂,石片在水面上跳跃七下方才沉下。
他转头看着婉清,微笑道:“记得我十六岁那年,跟爹去徐州贩布,途中遭遇暴雨,我病倒在客栈。当时有位郎中恰巧住店,不仅为我治病,分文不取,还给我讲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他说,看人如看布,不能只看花色鲜亮,要看质地是否坚韧,织工是否扎实。”
婉清惊讶:“那位郎中...”
“就是令尊。”明远握住她的手,“在河边初见你那日,你递米糕给我时,我见到你腕上那个桃木镯子,正是当年林郎中随身佩戴的信物。那时我便知,你是他的女儿。”
婉清抚着腕上的镯子,热泪盈眶:“所以你...”
“所以我坚信,虎父无犬女。”明远温柔地擦去她的泪水,“我娶你,是因你是你,因你值得。”
晚风轻拂,两人相视而笑,手牵手走向炊烟袅袅的村庄。
清河依旧潺潺流淌,见证着这人世间的缘分与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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