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干宝在《搜神记》中曾载:“犬之报恩,甚于人。”古往今来,义犬救主、忠犬护家的故事,一直是乡野村夫们津津乐道的谈资,是人性凉薄世界里一抹温暖的亮色。人们总愿意相信,这些通人性的生灵,有着最纯粹的忠诚。
青山市下的青龙山脚,有个叫“锁龙村”的小村子。村里李明德老爷子去世后,他家养了多年的大黄狗“阿财”,便成了这则古老传说的最新注脚。
它日夜趴在老爷子的新坟前,不吃不喝,风雨无阻。
村里人无不感叹,说阿财这是在为老主人守灵,这份忠心,连亲儿子都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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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一个云游的道士路过村口,遥遥望了一眼山坡上的孤坟和那条狗,瞬间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话。
“它……它根本不是在护主!”
01.
李青第三次来到父亲李明德的坟前。
墓碑是新立的,上面的红漆还没完全干透,在夕阳下泛着一丝诡异的血色。
“阿财,回家了。”李青的声音带着疲惫。
坟前,那条名叫“阿财”的大黄狗纹丝不动,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
它趴在那里已经三天三夜了。
自从父亲下葬那天起,它就像一尊雕塑,死死地钉在了这片黄土上。
李青走近几步,蹲下身,伸出手想摸摸它的头。
“呜——”
阿财猛地龇开牙,露出发黄的獠牙,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充满了警惕和敌意。
李青的手僵在了半空。
这还是那条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他走到哪就跟到哪的阿財吗?
他记忆里的阿财,尾巴总是摇得像个拨浪鼓,舌头总是热情地핥着他的手心。可现在,它浑身的毛都脏得打了结,瘦得能看见一根根肋骨,眼神里的温顺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凶狠。
更奇怪的是,他的凶狠,似乎不全是冲着李青。它的身体紧绷,肌肉虬结,像一张拉满的弓,箭头对准的……是身下的这座坟。
“阿财,爸已经走了,你跟我回家吧。”李青放缓了语气,试图安抚他,“家里还有吃的,你在这里会饿死的。”
他将手里提着的,特意用肉汤泡过的米饭放在地上,推了过去。
这是阿财以前最喜欢的食物。
然而,阿财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又将视线牢牢锁死在墓碑上,仿佛那块冰冷的石头是什么绝世仇敌。
村长王大爷拄着拐杖,跟了过来,叹了口气。
“小青啊,别费劲了。这狗通人性,是舍不得你爹啊。”
“是啊是啊,明德叔在世的时候,待它跟亲儿子一样,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紧着它。”旁边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附和道。
“这叫忠犬护主,咱们村还是头一回见,真是条好狗。”
议论声传入李青的耳朵,他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
他知道父亲疼阿财,可这种行为已经超出了“忠诚”的范畴,更像是一种偏执,一种……恐惧?
李青看着阿财那双熬得血红的眼睛,一个荒谬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
它不像是在守护,倒像是在……镇压。
02.
夜深了。
锁龙村彻底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几声不知名的虫鸣,给这寂静添上了一丝诡异。
李青躺在父亲的老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窗外,就是那片埋着父亲的山坡。
他只要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阿财那双红得滴血的眼睛。
“汪!汪汪!!”
突然,山坡的方向传来一阵狂暴的犬吠。
那声音凄厉、凶狠,完全不像阿财平日里温順的叫声,倒像是野兽在搏斗时的嘶吼。
李青emailed你。
李青心里“咯噔”一下,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披上衣服,抓起一把手电筒就冲出了门。
村里也有几户人家亮起了灯,显然是被狗叫声惊醒了。
“这阿财,大半夜的叫什么,瘆得慌。”
“八成是看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坟地那边阴气重。”
李青顾不上听村民的议论,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坟地跑去。
手电筒的光柱在崎岖的山路上晃动,将周围的树影照得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离得越近,狗叫声就越清晰,那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和一种……说不清的急切。
当李青冲到坟前时,眼前的一幕让他瞬间呆立当场。
阿财并没有在和什么东西搏斗。
它的四只爪子正在疯狂地刨着坟前的土,泥土纷飞,它像疯了一样,一边刨一边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喉咙里“嗬嗬”作响。
它的目标,正是墓碑的正下方!
“阿财!你干什么!”李青厉声喝道。
听到主人的声音,阿财的动作猛地一顿。它回过头,嘴边还沾着湿润的泥土,那双红眼睛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像两盏幽绿的鬼火。
它看了李青几秒钟,喉咙里的低吼渐渐变成了委屈的呜咽。
它不再刨土,而是退后两步,整个身体重新趴伏下来,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堵住了那个刚被它刨出来的小坑。
它又恢复了那种“镇压”的姿态。
李青的心沉了下去。
他走上前,用手电筒照了照那个小坑。只是刨开了一层表土,什么也看不出来。
但他清楚地意识到,事情绝对没有村民们说的那么简单。
阿财守在这里,不是因为思念。
它是在阻止什么东西……从坟墓里出来。
这个念头一出现,李青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和那条同样僵硬的狗,一同守着这座沉默的坟。
接下来的几天,阿财的行为愈发怪异。
白天,它依旧是那尊沉默的“雕塑”,可一到午夜子时,它就会准时开始狂吠,对着坟墓又抓又刨。但只要李青一出现,它就会立刻停下,重新趴好,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李青也试过用铁链锁它,想把它强行带回家。
可平日里温顺的阿财,那天却像发了狂的野兽。它拼命挣扎,脖子上的皮都被铁链磨出了血,嘴里发出凄厉的哀嚎,甚至还试图反咬李青一口。
李青看着他决绝的眼神,最后只能颓然地松开了手。
村里关于“忠犬”的佳话,渐渐被另一种声音取代了。
“那狗是不是中邪了?”
“我看像,天天守着坟,对着空气叫,邪乎得很。”
“别是明德叔走得不安心,有什么怨气,被狗给镇住了吧?”
流言蜚語像藤蔓一样在村里蔓延,李青只觉得心力交瘁。他既担心父亲的坟,又心疼日渐消瘦的阿财。
他甚至去镇上请了兽医,可兽医检查了半天,也只说阿财是过度焦虑,加上营养不良,没什么好办法。
就在李青所有办法都用尽,几乎要绝望的时候,那名道士出现了。
03.
这天下午,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蓝色道袍,手持一把拂尘的道士,走进了锁龙村。
道士看起来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明亮,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自称云游至此,口渴难耐,想向村民讨碗水喝。
村长王大爷为人热情,便将他请到自家院里歇脚。
两人正聊着天,道士端起水碗,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窗外,遥遥望向了村外那片山坡。
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李明德的坟上。
下一秒,他脸上的从容和淡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啪嗒!”
他手中的粗瓷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水花溅湿了他的道袍,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王大爷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
“道长,您这是怎么了?”
道士没有回答,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
“孽畜……不……不对……是灵物……”他喃喃自语,“好重的怨气,好烈的阳气……它在……它在用命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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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爷听得云里雾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李家的那条黄狗趴在坟前。
“道长,您是看到那条狗了吧?”王大爷解释道,“那是我们村李明德家的狗,叫阿财。老李头前阵子走了,这狗重情义,就一直守在坟前不肯走。我们都说它是忠犬护主呢。”
“护主?”
道士猛地转过头,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大爷,声音都变了调。
“胡说八道!”
他这一声呵斥,中气十足,震得王大爷耳朵嗡嗡作响。
“你管那叫护主?”道士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指着坟墓的方向,手都在发抖。
“它根本不是在护主!”
“它是在镇压!用自己一身的纯阳精血,镇压着坟里那个即将化为厉鬼的凶物!”
04.
道士的话,像一道惊雷,在王大爷的脑子里炸开。
什么厉鬼?什么凶物?
他一个在红旗下长大的老村长,哪里听过这些。
“道长,你可别胡说八道,吓唬我们这些老百姓。”王大爷皱着眉头,明显不信,“那坟里躺着的,是我看着长大的李明德,老实巴交一个人,怎么就成凶物了?”
道士没有理会他的质疑,而是脸色凝重地对他说:“快,带我去找这家的主人!迟了,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看着道士不像开玩笑的神情,王大爷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还是带着他找到了李青。
李青正在院子里劈柴,心里烦躁得很。
听王大爷说明了情况,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神神叨叨的道士,他本能地觉得是骗子。
“道长,我知道你是好意。但阿财只是……只是太思念我父亲了。”李青疲惫地说道。
“思念?”道士冷笑一声。
“你见过哪条狗思念主人,会半夜刨坟的?你见过哪条狗护主,会把自己熬得精血耗尽、阳气衰竭的?”
李青的心猛地一颤。
半夜刨坟的事,只有他一个人见过!这道士怎么会知道?
“它守在那里,不是守护,是赎罪!也是封印!”道士的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人心,“贫道没看错的话,那条黄狗已经时日无多了。它一身阳气一旦散尽,就是那坟中怨气冲天之日!”
“届时,别说你这个做儿子的要遭殃,整个锁龙村,都得跟着鸡犬不宁!”
这话说得太重,李青和王大爷的脸色都变了。
“道长,你……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李青的声音有些发抖。
道士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看到那座坟上,黑气冲天,怨气凝而不散,已成‘养尸’之兆。而那条黄狗,通体上下阳气鼎盛,如一轮烈日,死死地将那股黑气压在坟土之下。”
“这是一种以命搏命的法子。狗的阳寿有限,它的阳气每时每刻都在消耗。它是在用自己的命,为你父亲,也为你,争取时间!”
李青彻底懵了。
养尸……厉鬼……以命搏命……
这些只在故事里听过的词,现在却和一个陌生的道士,和他父亲的坟,和他家的狗,联系在了一起。
“那……那该怎么办?”李青六神无主地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道士的表情严肃到了极点,“怨气必有其源头。想要化解,只有一个办法。”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开棺!”
05.
开棺!
这两个字,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李青和王大爷的心上。
“不行!绝对不行!”王大爷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人都已经入土为安了,怎么能再惊动他?这是大不孝!”
“这是我们村的规矩!挖自家祖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李青也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开自己父亲的棺?这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道士看着他们激烈的反应,只是平静地说道:“是让他永世不得超生,化为厉鬼害人害己,还是让他魂归安宁,你们自己选。”
“贫道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在你们。”
说完,他便拂尘一甩,闭目不言,一副你们好自为之的模样。
李青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一边是世俗的伦理纲常,一边是道士口中骇人听闻的后果。
他想起了阿财那双绝望的红眼睛,想起了它疯狂刨土的爪子,想起了它日渐消瘦的身体。
阿财不会骗他。
如果道士说的是真的,那阿财正在承受的,是他无法想象的痛苦。
“我……我干!”李青咬着牙,像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道长,我相信你!需要我做什么?”
道士缓缓睁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事不宜迟,必须赶在今晚子时之前动手。准备铁锹、撬棍,再找几个八字够硬的年轻人帮忙。”
王大爷还想再劝,但看到李青那副决绝的样子,只能长叹一声,去村里找人了。
挖人新坟,这种事终究是犯忌讳。王大爷磨破了嘴皮子,许诺了不少好处,才勉强找来两个胆子大的后生。
黄昏时分,夕阳如血。
李青、道士、王大爷,还有两个年轻人,一行五人,扛着工具,再次来到了李明德的坟前。
阿财依旧趴在那里,但看起来比白天更加虚弱了,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
当它看到道士走近时,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身体,不知从哪又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威胁声。
道士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对它说:“灵物,你的苦到头了。他欠你的,今日一并了结。”
说也奇怪,听了这话,阿财眼中的凶光竟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悲戚和解脱。它不再挣扎,重新趴了下去,只是那双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墓碑。
“动手吧!”道士沉声下令。
李青给父亲的坟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爸,儿子不孝,今天要惊动您了。您要是有什么冤屈,可一定要说出来啊!”
说完,他拿起铁锹,挖下了第一铲土。
两个年轻人也跟着动起手来。
坟土被一铲一铲地挖开,露出下面暗红色的土壤。天色越来越暗,山风吹过,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阴冷。
“哐当!”
一声闷响,铁锹似乎碰到了什么硬物。
“是棺材!”一个年轻人喊道。
五人合力,很快清理掉了棺木上的浮土,一口刷着黑漆的柏木棺材,完整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道士从布包里拿出几张黄色的符纸,分别贴在棺材的头、尾和四个角上,又点燃三炷香,插在棺材头前,嘴里念念有词。
做完法事,他表情凝重地对众人说:“准备开棺。”
李青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两个年轻人用撬棍插进棺材缝隙,使出吃奶的力气。
“一、二、三,起!”
“咯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沉重的棺盖被撬开了一道缝。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泥土和腐朽味道的阴冷气息,从缝隙里猛地窜了出来!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道士面色一凛,大喝一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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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年轻人再次用力,棺盖被彻底推到了一边。
道士立刻将手中的马灯凑了过去,昏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棺材内部。
下一秒,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帮忙的两个年轻人手里的撬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王大爷更是“妈呀”一声,一屁股瘫坐在地。
李青伸长了脖子,当他看清棺材里的景象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嘴巴张得老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漏风般的气音。
所有人都傻眼了。
站在最前面的王大爷,指着棺材里面,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带着无尽的恐惧和匪夷所思。
“这……这怎么可能!?”